“陈大人,一切都已交割完毕了,您看还有甚须得老朽效劳的。”
按大唐律法,新任与旧任的交割时限为三天,不过么,陈子明心急着接任,而庞锋同样心急着卸任,没旁的,茂州之地贫且事儿还多——当地羌族以及党项族部落不少,论人口远多过汉人百姓,三族之间旧怨极多,天晓得啥时就会有械斗冲突出现,万一要是赶上了,那责任还须得他庞锋来担着,正因为此,陈子明只是略微透了下交接的意思,庞锋便已是忙不迭地将州录事参军以及各司曹全都叫了来,当面与陈子明就账册、户籍等文书进行核对,并移交了官印,忙乎了大半天,算是就此完成了交接之手续,无事一身轻的庞锋说起客套话来,自然也就格外的从容与淡定。
“有劳庞老大人了,今日天色已晚,陈某就不多打搅了,明日晚间,陈某宴请诸般属官并州中众世家,还请老大人务必光临,就算是陈某为老大人饯行好了。”
交割既毕,陈子明的身份也就此发生了彻底的转变,如今他才是这茂州的主人,自是须得对前任的离任有所表示才成。
“陈大人有心了,老朽一定到,一定到,呵呵,您留步,老朽这就告辞了。”
早在接到陈子明即将抵达茂州的通知时,庞锋便已将家小全都搬出了府衙,借居在城中富户家中,这会儿自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原因么,还是担心会有甚意外发生,这不,陈子明话音方才刚落呢,他便已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起了身,丢下句交代,便即匆匆走了人。
呵,这老滑头!
以陈子明之精明,又怎可能会看不破庞锋的心思,不过么,也懒得去点破,毕竟尊老爱幼的美德还是须得讲究一下的,再说了,陈子明自己也想着早点接手州务,以便于开展工作,只不过真到了接手之后,陈子明这才惊觉自己接过的竟就是副烂摊子来着。
偌大一个州,四县之地,在册百姓近一万三千户,另有羌、党项两族二十余万人,账面上居然只有七百贯不到,不说旁的,就是给州中官吏们发俸禄都不够用,更搞笑的是州司马这个州文官第三把手居然长期告病,躲在成都不肯来任所理事,下头的诸多官吏也有不少是光拿俸禄不到任的,吏治上可谓是差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全州山多地少,粗放式耕种极其普遍,百姓大多贫苦不堪,又不处在商道上,物资奇缺,说是一穷二白也断不为过。
“夫君。”
庞锋倒是走得很爽利,可陈子明却是头疼不已地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一发愣便是良久,直到在后衙久等陈子明不至的汝南公主找到了前衙,一声轻唤之下,这才算是将陈子明从神游状态中唤醒了过来。
“哦,馨儿来了,呵,为夫想事情想得忘了时间,倒叫馨儿久等了,确是为夫之过也。”
听得声响,陈子明这才抬起了头来,偷眼一看天色,赫然已是擦黑了的,显然已是过了饭点了的,心中自不免愧疚之意大起,赶忙笑着致歉了一番。
“夫君,该用膳了。”
汝南公主虽是在深宫里长大的,但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实际上,饱读诗书的汝南公主可是没少跟着李恪一道便装出游,对人间之疾苦并非一无所知,更清楚自家夫君心志素高,十有八九是在为州务伤着脑筋,然则汝南公主却是并不多问,仅仅只是温言细语地提醒了一句道。
“诺,殿下有令,为夫自不敢不从。”
一见汝南公主那贤淑无比的样子,陈子明不由地便童心大起了,贼笑兮兮地便耍了个花腔。
“贫嘴,看打!”
这一听陈子明如此没羞没臊的调侃之言,汝南公主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抬起柔荑,作势欲打。
“哈哈哈……”
汝南公主这等娇羞的样子一出,陈子明登时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伸手,已是搂住了汝南公主的小蛮腰,没等其惊呼声响起,便已将其抱进了怀中……
“站住,尔系何人,安敢擅闯都督府!”
既已接任,第一件事自然是得先行赶往松州去见顶头上司,此乃官场惯例,陈子明自是不会轻易有违,这不,为庞锋饯行之后的次日,陈子明便即在州中数十名兵丁的护送下,策马往松州赶了去,只三日便到了边关重镇松州,一路直奔城中心的都督府衙,这才刚在衙门口处翻身下了马背,便有一名什长领着数名兵丁赶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某,茂州刺史陈曦前来拜见韩都督,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尽管入仕不算久,可对官场那么些套路,陈子明已是熟稔已极了的,自不会不懂“大人好见,小鬼难缠”的理儿,只一见那名什长狐假虎威的样子,便知其这是在讨要好处,尽管略有些不爽,可还是抖手取出了两串钱,趁着自报家门的机会,塞到了那名什长的手中。
“等着。”
松州乃是下都督府,下辖松、保、维、茂、奉五州,此外还有懿、嵯、麟、可等二十五个羁糜州也归松州都督府管辖,平日里来松州都督府办事的州刺史自是少不到哪去,哪怕陈子明身为正四品下的高级官员,那名什长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恭谦,反倒是倨傲得很,仅仅只丢下了句硬邦邦的话语,便即拿着陈子明递上的拜帖,大摇大摆地便行进了衙门之中。
等着?还真就有的等了,那名什长都已进去了近一个时辰了,愣是没见出来,也没见有人前来搭理陈子明一行人等,就这么让陈子明在衙门口百无聊赖地呆着,比他后到的几名羁糜州的羌人刺史都已先后进去办完了事,独独只有陈子明还在等着,这显然不合常理,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不曾有甚不耐之色,没旁的,只因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般情形,道理很简单,松州都督韩威乃是从龙之将,当年便是殷开山手下的一员大将,有此关系在,不待见他陈子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罢。
“都督大人有令,传茂州刺史陈曦入内。”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天都已是近了黄昏,早先入内通禀的那名什长这才晃晃荡荡地从衙门里行了出来,拖腔拖调地宣了一嗓子。
“有劳了。”
尽管那名什长态度不可谓不恶劣,然则陈子明却并未与其计较那么许多,谦和地拱手谢了一声,而后方才一整官袍,缓步便行进了衙门,自有一名兵丁上前引领着,将陈子明带到了后衙厅堂,这才刚从照壁处转将出来,入眼便见一年近五旬的中年壮汉高坐在大堂正中的几子后头,手捧着份公函,似乎看得极为的入神。
“下官茂州刺史陈曦见过都督大人。”
一看韩威那假正经的样子,陈子明心中的不爽之意当即便起了,不过么,倒也不曾失了礼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不紧不慢地行上了堂去,躬身拱手地行礼问了安。
“嗯……,你就是陈曦?本督可是久闻大名了。”
陈子明这么一开口,韩威显然是不好再装糊涂了,但见其随手将公函往几子上一搁,面无表情地打量了陈子明一番,而后方才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嗓子。
“不敢,末学后进而已。”
官场上就是那么回事儿,官大一级便足可压死人,哪怕韩威的官阶其实也就只比陈子明高了两级,而爵位不过与陈子明相当,都是侯爵,然则陈子明还有着驸马都尉的身份在,真要论起来,在朝堂序列中,其实远比韩威来得尊贵,奈何县官不如现管,如今陈子明正儿八经地就是韩威的下属,面对着韩威的摆谱,陈子明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强自压住心中的不满,神情淡然地作出了回应。
“陈刺史既是接掌了茂州大印,那便好生做了去,万不可辜负了朝廷的信任,本督不干涉尔之施政,然,有一条还请陈刺史记好了,莫要惹出是非,若不然,怕是谁也帮不了你,好了,见也就算是见过了,陈刺史这就回州中去罢。”
韩威早就从殷元的书信中知晓了陈子明与殷家的恩怨,更从侯君集处得了消息,知晓此子并不受长孙皇后的待见,原就不想给陈子明啥面子的,只是碍于朝廷规矩,不得不见上陈子明一见罢了,而今么,既已见过了,他却是半点都不想跟陈子明多谈,打着官腔敷衍了几句之后,便即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令。
“都督大人教训得是,下官自不敢或忘,告辞了!”
陈子明此来虽早已预计到韩威不好见,可也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看能否从都督府弄些经费,以缓解州中之困顿,然则一见韩威这等态度,那一丝的侥幸也已是荡然无存了去,自是懒得再跟其多啰唣,拱手行了个礼之后,二话不说,便就此转身离开了厅堂,领着手下一众人等自行策马连夜往茂州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