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林亿再次来到孙氏医馆求助来了,——那个大承气汤证的病人,果然出现了叶知秋所说的坏证()!
林亿表情沉重,因为一个太医治病,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家伙指出毛病,而且还就应了这小家伙的话。说到底这面子上还是不太好看的。这倒还是其次,最让他心情沉重的,是这个病本身,难道,叶知秋所说的理论当真有一些道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先前所学,岂不是都是错的了?那以前自己给人治病,不知道出了多少错误,误了多少人。
不过,他自然还是不会因为这一个病案就相信这一点。他是一个严谨的人,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所以,他亲自来到孙氏医馆,向叶知秋求教。
没等他说话,叶知秋已经抢先说道:“伯父,我说得温病不同于伤寒,是说的治疗思路的不同,而不是方子的不同,伤寒的方子也可以用于温病的,尤其是在温病后期,治疗的方子,很多都是来自于伤寒。这是两个问题,不能因为上次那个温病病人使用了伤寒的方子,就证明温病跟伤寒一样。——还是不一样的,温病就是温病,即使使用了伤寒的方子,也是不同于伤寒的温病,因为异病同治嘛()。”
林亿有些傻眼,想不到叶知秋居然跑出这一套说辞来,不禁苦笑,心想这孩子中魔太深了,整天想着创立新理论,这不是一个还在学习如何看病的学徒应该想的事情,得找个时间好好点拨他,别让一块美玉毁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急于向叶知秋讨教治疗后面这个病人的方子。
可是没等他说话,嘴快的范妙菡又抢着说道:“林太医,那个高热昏迷七八天的老妇,吃了我师哥的药之后,已经大好了,上午的时候还专门来拜谢呢,是走着进来的,厉害吧!嘻嘻嘻”
这个结果早在林亿的预料之中,点点头,对叶知秋道:“贤侄,能否把你的方子写给我,再给那个病人治治看?”
范妙菡又抢着说道:“你都欠了三个方了,还想要啊?先把交换的三个方拿来再说!”
林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说!这个好说,等这个病人的病治好了,四个方一并给!”
叶知秋不好意思道:“给老人家治病的那个方子,不是我特有的,是伤寒论上的方子,那个不能拿来换的。”
林亿听他当面承认用了伤寒论的方子治他所说的不同于伤寒的温病,心中又是一喜,想着这孩子到底还是知道,他的理论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便微笑道:“无妨,我依旧给你四个方子就是。提携后辈,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本份嘛。”
不料叶知秋又道:“其实伤寒论上的方子治疗温病,也是要按照温病的思路来辩证用方的,乱用还是不行,从这个角度说,这也是个新方子。”
林亿哭笑不得,刚刚心里夸赞他,他就又犯了老毛病。
叶知秋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个方子,递给了孙兆()。
孙兆仔细看了一遍,道:“病人现在已经出现了坏证,用这个行吗?”
“这就是针对他湿温误下出现的坏证去的。先吃两剂,如果有效,我再去复诊,随证调整用方。”
林亿赞许道:“能预知病情传变,贤侄医术当真了得。”
“哪里,我的诊病知识,好多都还是伯父教授的呢。”
“我教你的也只是诊病的基本东西,这辩证用方,却不是我教的。”说到这,对孙兆拱手道:“令高徒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孙兄也足以欣慰了!”
孙兆听出他话中意思,就是说自己上了断头台,也心中无憾了,本想说叶知秋这些东西也不是他教的,想着即将来临的末日,不禁心头一寒,也没心情说话,只是黯然拱了拱手。
林亿告辞离开之后,医馆里候诊的病人嗡嗡地议论开了,说堂堂太医来跟孙氏医馆的一个学徒讨教方子,这可是天大奇闻,看来,孙氏医馆的医术盖过林亿医馆了。有的却说那倒未必,可能是这小太医不知道从哪里得的偏方,人家林太医求方若渴,不耻下问。医术未必就低于孙氏医馆的。各说各的,当真热闹。
第二天便是孙永珍出嫁的日子。这几天孙家人还在为脱罪继续奔波努力,大把的砸钱,却还是没人敢收,自然也就看不到任何迹象能免罪。于是,将女儿嫁出去,势在必行了。
头天晚上,孙府就张灯结彩了。第二天,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来到孙家门口,孙永珍身穿喜袍,但是已经哭得两眼跟核桃一般了,抱着她娘死活不肯撒手。孙兆他们又是劝慰又是呵斥,好不容易这才把她弄上了花轿,抬出了家门。
等新人一出门,孙家的喜庆一应物什全都撤了下来。甚至,连婚庆的酒宴都没有设一桌。毕竟,孙老太爷他们马上就要获罪入狱,哪里还有心情办这些()。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婚庆,只是,草草就结束了,而且,还充满了悲伤,一家人男的哀声叹气,女的哭哭啼啼。让人心酸。
又过了一天,林亿来请叶知秋,说病人吃了他的药,果然大好。拿了自己写的四个方子给了叶知秋,果然都是没有见过的时方,配伍精辟,方解阐述详细,叶知秋忙郑重收好。
叶知秋跟着林亿再次前往林亿医馆复诊,又开了方子,病人吃了之后便痊愈了。叶知秋还想用这件事跟林亿说温病的问题,可是,林亿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叶知秋白费了一番口舌,好在林亿性格宽厚,虽然他话语激烈,却没有生气,只是说理解他的心情。
叶知秋无语了,看来,林亿他们现在只当自己是为了救爷爷而胡搅蛮缠,多说无益,而且,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大量的病案支持,单靠一张嘴,说破了天也没人听的。
转眼间,中秋佳节到了。
这一天,本来孙老爷子已经吩咐了一家男女都聚集在他的药香园赏月,却没想到,一大早,天就是阴沉沉的,到了下午,变成了绵绵秋雨,淅淅沥沥的,一直落到黄昏。
酒宴也只能摆在大堂里,分了几桌,孙家一家人坐一大桌,其他来大树底下乘凉的亲戚因为比较多,所以坐了好几座,范妙菡独身一人,便也安排坐在了孙家这一桌上,她也不怕人说闲话,一屁股坐在了叶知秋身边。
丫鬟仆从站满了四周,酒肉菜肴流水一般往上端,满满的摆在桌上,可是,却没有动筷子。一众女眷各个都偷偷抹着眼泪。
老太爷孙用和皱了皱眉,强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哭什么哭?这不是还没到哭的时候嘛,行了,今日团圆,都好好的。谁也不许哭!”
说着谁也不许哭,孙用和自己话语却哽咽了()。一众女人更是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孙兆不耐烦地呵斥他两个妻妾道:“哭什么哭,我这不是还没死吗!等给我上坟的时候,再哭也不迟!”
听了这话,卢夫人和黄姨娘哭得更厉害了,孙兆呵斥也不听。一时间屋里哭声一片。
大太太赵氏阴着脸站了起来,道:“老太爷、两位老爷都在,今儿个又是中秋佳节,你们在这哭哭啼啼的,成什么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威力十足,卢夫人等立即就把音量减小了很多,终于没了。
赵氏这才慢慢坐下。
老太爷孙用和一脸凄凉,端了个酒杯起来,扫了一眼场中众人,声音有些沙哑,道:“对不住,我这老糊涂,惹下了这么一场大祸,自己丢了性命也就罢了,竟然还连累了你们,让你们陪着我掉脑袋,当官奴,我……,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我找皇后娘娘哀求了,找官家也恳求了,能否让我一个人承担,不要连累家人,只是,唉,王法如此,没法子……”
几句话,又把卢夫人他们的哭声勾了起来,只是声音低了是很多。
老太爷听了半晌,才慢慢又接着说道:“命该如此,我也无法,你们要恨,就恨我吧。我这里,给你们敬一杯酒,算作赔罪了!”说罢,一仰脖,饮干了酒。手中酒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晃了晃。旁边站着的老管家李有才急忙上前搀扶他,慢慢坐回椅子。
孙奇起身道:“父亲,这怪不得你,所谓伴君如伴虎,荣华富贵有了,这灾难也就接踵而来,既然生在了孙家,孙家有难,也只能是认了,好在咱们爷孙几个一处,到了阴曹地府,也有个照应。”
这话说的有些苦中作乐,他的妻妾忍不住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只有原配赵氏却面如止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