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廖化的后卫部队驻扎在山坳之中,羊肉的香味弥漫在这山谷之中,廖化坐在篝火前面,仔细的炙烤着一只已经处理干净的公羊,那火焰将肉皮炙烤得金黄,那皮下丰厚的油脂溢出表皮,滴到火堆里,火苗愈发旺盛。士兵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全羊,不住的咽着口水,过了小半个时辰,廖化命人将那只烤熟了的羊取下,吩咐随军庖丁将肉分了,士兵们倒也没有哄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廖化为人公正,不论新兵老兵,哪个人都会分到至少一块羊肉。
廖化有些遗憾的拍着大腿说道,“只可惜随军在外,没有带上好的作料,尔等就将就一下罢了。”一个士兵满嘴流油含混说道“廖...廖将军...能有肉吃就不错了...”廖化见其那副吃相不禁哈哈大笑。众人大快朵颐,很快只剩下一副骨架,不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不过对于常年野外行军露宿的将士而言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太多士兵在意,全军早就抱着长枪相依而睡。廖化一人睡不着,牵着战马来到附近的山头,廖化寻到一块大石头处坐下,仰头望着璀璨的星空,塞外的夜晚总是那样与众不同,廖化突然有些惆怅。连年的征战让他丝毫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考,戎马多年的他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六十岁的人生关口。
廖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闪过十年间的南征北战,从兵家必争的荆楚到不毛之地的南中,再到现在的凉州,天下何时方能止战?想到这里,廖化口中喃喃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话音刚落,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句幽幽的声音,“想不到蜀国的将军竟然吟唱逆臣曹操的诗篇...”廖化一心沉醉在回忆当中,不曾想到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他猛然转过身,只见那人也顺势转身遁走。廖化心里一沉,如果对方是魏国的斥候,那么对于大军而言后果不堪设想,廖化连忙追去。虽然廖化已经六十岁了,但身形依旧矫健,由于天色暗淡,对方又身着夜行衣,廖化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不知为何廖化却觉着那人的身影颇有几分似曾相识,而那人却似乎留有余力,刻意与廖化保持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二人在幽静的山谷中连追带赶一盏茶的工夫,廖化追着那人直至一片河谷。
河水被漫天星辰照耀得荧光闪闪,那人立于河滩之上背对着廖化,廖化刚想上前质问突然心道大事不妙。廖化身为一军统帅却被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倘若此时敌人夜袭,一队士兵群龙无首岂不任人宰割?想到这里廖化顾不得眼前这个神秘‘探子’返身欲回,却听见那人缓缓的说道“元俭,二十多年难得一见,就这么急着走吗?”廖化身子猛地一颤,那声音的确令他异常熟悉,廖化没有回头,此时他早已浑身剧烈的颤抖,浑浊的眼泪在眼中不断打转。
那人见廖化背对着自己,有些失落的说道“既然难得一见,为何不敢正面相对?”廖化咬了咬牙,缓缓的转过了身子,那人看见廖化转身过后,脸上已满是泪水,透过模糊的视线,那人的面庞在静谧的夜色中宛如一座白玉石雕像,精致但却异常冰冷。此时廖化的内心仿佛烈火灼烧着心中的莽原,所有前尘往事在冲天的烈焰中若隐若现,那是自己尚未戎马倥偬的时光、那是自己啸聚山林刀头舔血的日子,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和自己几番出生入死,一定终身之人。而此时的这个人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二十多年的时光已经让她面侵风霜,但十余年的相守还是廖化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人,他干涩的喉咙发出两个字“白儿...”此言一出,那人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然后一头扑倒廖化怀里,二人紧紧相拥。突然廖化感觉肩头一凉,然后便是一阵钻心剧痛,廖化在短暂惊讶之后双目紧闭忍受着撕咬之痛,过了一会,董白松开了口,廖化的肩头早已鲜血淋漓,董白的嘴角也因为裂开而流血,“元俭...对不起...”董白充满歉意的说道。
“应该道歉的是我,那年我从襄阳逃出的时候渡江去新野寻你和黄先生...”廖化突然哽咽,那年刘表暴亡,少主刘琮与蔡瑁姐弟不战而降将荆州拱手相让,廖化虽渡江去寻黄承彦夫妇与董白下落,但却人去屋空,被迫回到南岸又在流民之中遇见青梅与其遗落民间之子关索,解除误会之后又随刘备残兵从当阳逃往夏口,得关羽援兵方脱离险境,后随青梅母子隐居山林数年,直到关索长大才离开山寨前去江陵寻找关羽。而这几年,廖化与青梅重温鸳梦,虽无夫妻之名但却与夫妻无二。廖化虽然未曾忘记下落不明的董白,怎奈青梅对董白已是记恨至深,况且廖化不忍丢弃青梅母子,故而只能盼董白能够平安无事。
“元俭休要自责,我董白是不祥之人,三十七年前我就应该被王允和吕布两个逆贼乱刀分尸于那长安闹市,如果是这样,我也不必品尝这世间百味...”董白说的平淡无奇,但廖化内心却心如刀割。董白出身高贵,却被山贼杜远因私恨掳走强行占有,虽因祸得福在董卓全家灭族之时幸免于难;后因独子杜俊惨死于汝南,廖化擅自做主将青梅之子托付董白所养,却使得青梅迁怒于董白,江夏张武陈孙之乱,董白又险些命丧青梅的刀下;在襄阳时又遭蔡瑁姐弟几番算计,可谓终日惶恐。今日二人在羌中相见,廖化心知这么些年董白势必饱经风霜。
董白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微笑对廖化说道“二十多年未见,元俭已经封侯拜帅,相比已是儿孙满堂了吧?”廖化见董白脸上出现了笑意,心中也微微释然,“白儿说笑了,我...至今尚未婚娶...”
这下反倒是董白一脸惊愕,她微微的张了张口,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但转瞬之间又熄灭了,过了许久她突然说道“那...青梅姐姐呢...”尽管二人曾经刀兵相见,但董白却丝毫不怀恨青梅,廖化脸色一暗,董白也猜出个七八分,便不再深究。廖化踌躇片刻,刚想开口,不料董白抢先一步说道“元俭,我有子会儿,你我今生难续前缘。”寥寥十余个字让廖化的心跌落谷底,但转念一想,一别二十余年,董白嫁人生子也是人之常情,故而心中也不再那么难受。
董白凝望廖化,二十多年的时间,廖化已经华发丛生,听闻廖化依然孑然一身,董白不由得心中隐隐作痛。董白突然明眸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对廖化说道“元俭,我在羌中曾经听说,几年之前蜀军攻破南安城,魏国驸马夏侯楙兵败逃至羌地,清河公主被蜀将马岱廖化所获,可有此事?”
廖化心中一惊,但依旧不动声色,董白继续说道“我曾听闻那公主自尚未及笄时便和你有一面之缘,似有青睐之意,为何元俭不与公主共结连理?”廖化一听心中更是迷雾重重,当年廖化在陈留发生的诸事并未与杜远和董白提及,董白是如何得知?“清河公主乃金枝玉叶,我怎又配得上她?”廖化已经听出蹊跷,察觉出董白似乎与曹魏有着些许联系,故而以退为进,趁机观察董白的反应。
“公主又如何?当日刘玄德兵败长坂坡,连女儿都被曹操俘获,成为曹纯之子的媳妇,况且清河公主为人谦和贤惠,元俭你...”董白突然停住了,只见廖化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董白只顾得劝解廖化,却不经意间露出了端倪,“你怎会知晓清河公主的为人?又怎会知晓刘备之女嫁与曹氏子弟?更怎会知晓三十几年前我与清河公主在陈留的旧事?”廖化的一连三问。
董白见廖化如此,心知隐瞒下去已无必要,她索性抬起头,坦然的说,“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元俭你,先夫曾经是魏国大将,庞德,庞、令、明。”董白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此时董白的眼中出现隐约出现一阵杀意,而廖化却纹丝不动的站在远处,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动手,为庞德报仇。”廖化将生死置之度外。
董白咬着嘴唇,从腰间缓缓的抽出一把软剑,廖化笑了笑,因为当年董白第一次在廖化面前展示武艺正是解救廖化与危难,天道轮回今朝董白要用这把剑结果自己为夫报仇,廖化自知愧对董白,即便没有庞德之事,董白若想取廖化性命,廖化也是绝无二话,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只听得一声剑响,软剑在空气中猛然一抖,廖化突然感觉刚刚被董白咬伤的肩膀一阵发麻,紧接着整个上半身绵软无力,然后整个身子都犹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廖化顿时明白了董白的剑上藏有玄机,神秘药粉与伤口解除,定是那见血封喉的毒药。
廖化倒在地上,意识慢慢涣散,然而董白却丢下了手中的长剑,她转身背对自己,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慢慢的褪去了身上的夜行衣,廖化眼前一阵恍惚,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同样是山林之间的一处湖泊,那如瀑的长发和羊脂玉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