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见过公主,见过舅父。”虽被封为冠军侯,和舅父同为列侯,但到了卫府,进了偏厅,去病不敢自傲,执晚辈礼规规矩矩地拜见公主和卫青。
卫青不似军中那般严肃,温和地看着去病,“去病已是列侯,今后就行朝中礼吧。”
去病立即躬身答话:“不管去病是何职位,舅父就是舅父,礼数不能改。”
公主笑起来:“去病得了冠军侯,礼数倒周全了。”说完,令府中管家取席垫,看茶。
“去病如今堪大用,能帮上舅父的忙了。”公主说着,那微笑的眼光从去病脸上扫向卫青,“亏你突袭了单于部,否则,你舅父此次恐没这么好过。”
去病看着卫青,猛喝一口茶,“舅父此次没责罚去病,去病已是万幸。”
“你就是急,比单于跑得还快,如没有大军逼压,你那八百人就很危险。”卫青那脸色严峻起来,“不过,不怕死,挣了军功,是好事,被封侯也是你的功劳,但今后,可不要莽撞,探了虚实才能激进,知己知彼,才能百胜。”
“舅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闻大军压境,那单于已是丧家之犬,急速打击,可以少胜多;一旦战机丢失,让单于有了喘息机会,调大军反击,我汉军外出大漠千里,不占天时地利,很易处于危境,到时胜负难料。”去病回话一点也不客气。
“你呀,没吃过亏,不知败军的厉害。想当年骑将军公孙敖就在茏城打了败仗,丢了七千将士性命。飞将军李广那么厉害,还被匈奴俘虏。你呀,年轻轻的,才打两仗就如此气盛,口气倒很大,当心跌倒!”卫青脸色更严肃,毫不客气地猛批去病。
见卫青开始认真起来,去病忙抱拳道:“去病办事一味莽撞,也只有舅父多教诲。”
“看看,去病还谦虚了,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主笑道,看看虽低头认错,却又一脸无所谓的去病,又瞧了瞧严肃老成的卫青,然后脸渐渐沉了下来,“去病,你如今也是金印紫绶的冠军侯,做事还是谨慎点好。今后你打单于立军功的机会多了去,可一旦出错,就是人头落地的事。你舅父是担心你,年少气盛,做事不及思量。他一生就是这样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过来的。”
公主停了停,抬袖喝了一口茶,眼中满含无限柔情看着卫青,“你舅父唯恐出错,对不起一大家子的老老少少,他操的是卫氏一门的心。他对你是严厉了一点,他也是为你好,你不要老是无所谓,你要懂得你舅父的心。朝中那些大臣就知道你舅父是皇后弟弟,好像不大败单于,你舅父就没有替陛下尽心。还有人嚼舌头,认为你舅父此次占了很大的便宜,居然没有寸功!他们没上过战场,不知打仗是提着脑袋挣功名。你不知你舅父打仗有多累,每次回来都是身心疲惫,要睡几天才能恢复精神。你嘛,以后上点心,不要老是纨绔踏鞠,不务正业,也不要和你舅父抬杠。朝中议事,要想想舅父的提议,多为陛下分忧,多与朝臣世族往来,多学学经略谋划。”
“公主教诲的是,去病谨记。”去病见公主碎碎叨叨说了一气,怕她再念紧箍咒,赶紧诺诺应答。
坐了一会儿,去病见公主也说乏了,道了声要去见母亲,就起身告辞,公主也懒得留饭。
等去病离去,公主向卫青叹道:“你这外甥,胸有大志,但也太骄傲,不知以后打单于是否能常胜不败,真败了阵,那才会搓了他的傲气。这去病,也是,对朝政不敢兴趣不说,还不屑与朝中之人为友,他的朋友尽是一帮鞠友,真是年少不知愁,怎能如你做事一般?可如何是好?”
“他还年轻,又没家室,一身轻松,无牵无挂,那会有做事前后看三步的脾性?他那言出必行的倔脾气,仗着陛下喜欢,不惹祸就不错了。”卫青很简单地回了一句。公主低头想想,却也无话。
去病离开偏厅,穿庭院大步向卫府大门走去,却见庭院中一众侍女和小厮围成一圈在大声喧哗,气氛煞是热烈。
只听卫伉在人群中洋洋得意道:“如何?你们看如何?猜猜价值几何?”声音很大。
去病摇摇头,嘴角带笑,问管家:“卫伉这是怎么了,如此兴奋?”
管家望了望,眼中全是好奇,“宜春侯近日得了一件宝贝,世间少有,说是天子之物,众人吵了几日,想瞧瞧。可不,肯定众人围着他就是看这宝贝呗。”
“天子之物?”去病有些不信,仍大步向外走去。
不巧,卫伉看见去病,就掀开众人,高声喊道:“表哥,我正想找你,你来得正好,来看看我新得的宝贝,和你那件相比,如何?”
说着,就欢喜地跑过来,伸手将一柄物什递了过来。
镂空龙纹,两颗硕大玉石,确确实实是留给子瑜的那柄匕首!本没将天子之物放心上的去病双眼一怔,脑袋一轰,稳健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伸手一把抢过匕首,眼神瞬间惊楞,之后就狠狠地看着卫伉,“你从何得来?”
卫伉年少,被去病眼中瞬间变化所吓倒,惶惶道:“我从西市一当铺坊所得,表哥认得?”
“西市哪个当铺坊?”去病声音既急切,又霸道。
“西津街李记当铺——”卫伉话还没说完,去病就已将匕首插入靴中,转身向外冲了出去。急得卫伉在后面跳脚大叫:“表哥,还我宝贝!”
去病没理会,也不管众人的惊呼喊声,早冲出了卫府大门。
再见当日交与子瑜的匕首,去病脸色特青,双眼如焰,杀气蒸腾。
霍祁、霍连见去病向府外冲去,也都慌忙跟着去病出府,快马向西市奔驰而去。
到了西津街,找到李记当铺,去病翻身下马,眼中杀气已隐,只脸黑着,仿似锅底,看着甚是吓人。将缰绳甩向霍连,去病大步走进屋,厉声喊道:“请管事的一见!”
门口小厮见去病高头大马骑到坊门口,未等去病下马,他就一溜烟地进屋,早禀告去了。
立时,屋内锦帘掀动,从里屋走出一位四五十中年男子,头戴一顶黑色纱帽,身作宽袖青色稠服,腰间系着条黑色暗纹锦带,微胖身段,脸堆笑容,看见去病,就躬身行礼道:“在下就是管事的,免姓李,不知贵人有何事吩咐?烦请贵人入座赐教。”说着,就微微躬身,后退一步,请去病上榻入座,还回头令小厮快去看茶。
去病没有动步,俯身从靴中掏出匕首,“不必了,这是你们的当物?”
听去病如此说,管事的停了脚,回转身瞟了一眼去病。
去病今日束发置顶,戴一顶玉珠冠,作一身青黑两色窄袖稠服,暗挑金色纹线,腰系一青色金丝绣花束带,搭一羊脂玉飘带,伟岸贵胄,英气逼人,只一脸黑气,双目煞人。后面跟着的侍从,人高马大的,手摸着佩剑,也一脸煞气地看着管事的。
李管事不敢怠慢,低头仔细看着匕首,小心翼翼道:“正是,两硕大玉石,刀鞘镂刻雕琢,金丝刻线,绣一龙形,天下唯此一物,前几日被大将军府的宜春侯爷赎走,哪里有不妥?”
李管事双手欲接过匕首再细看。去病却放回靴中,眼光似刀锋般看着李管事,语气甚是凌人:“不知是何人当此物?”
李管事的被他那凶巴巴的眼神逼得有些哆嗦,低头道:“容小人想想。”突然,抬头对小厮道:“快去,查查账目,看看,是何人所当。”小厮转身掀帘向后堂跑去。
去病双手叉腰,在大堂走来踱去,脸上阴晴不定。李管事看得心惊肉跳,“不知贵人怎称呼?”
跟着的霍祁傲气道:“此乃冠军侯。”
李管事慌忙躬身,“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请恕罪。”
“你不认识本侯,无罪。”去病停了脚,眼看着后堂,语气稍稍和气了点。
李管事嗫嗫嚅嚅说道:“那匕首,我们曾问过廷尉府,道,没人报该匕首丢失。因此,我们才敢接当。如今,冠军侯爷怎如此关心匕首的当家?”
去病看着李管事,话语很冷:“本侯的事,你要管?”
“不是,不是,不是。”管事的忙低头垂眼道。
屋内空气异常沉闷,仿佛一着火就会点燃屋子。
不一会儿,小厮握了一卷竹简过来,递与李管事,气喘吁吁道:“就在这里了。”
李管事翻看竹简,依着顺序念道:“莫顿,当镶玉匕首一件,一百金。”
去病一怔,一把抢了管事手上的竹简,红着眼细看,竹写笔在:“莫顿,当镶玉匕首一件,一百金。”
去病神色大变,眼中没了刀剑,眼神悲怆,怅然而问:“能否忆起当日那公子模样?”
李管事心中疑虑,眼珠一转,“让人想想。”然后看着竹简,念道:“元朔五年九月初十日……是上年秋日的事了……”
去病眼中浸满痛苦,喃喃道:“难道真的去了?”小厮本想说两句,见去病脸色又黑得吓人,又见李管事微微摇头,就将已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知道他人住哪里吗?”去病看着两人,眼神又趋凶煞。
小厮被吓一跳,口吃不清道:“不知……不知……小的确实不知……当时……没有留下住址……”管事的也躬身行礼,“那公子不肯留住址,我们见物什好,也没有强留,请侯爷见谅。”
去病已是痛苦至极,恍恍然看看如惊弓之鸟的两人,道了一句“打扰”,就自顾自出了门,霍祁、霍连跟着骑马离去。
李管事和小厮躬身送出门,李管事深深舒了口气,又试了试额头的汗水,“今日好险,这冠军侯爷脾气大,亏得没说出什么不是来,不然我俩可得兜着走了。”
去病路上疾驰,幸喜跑的是小街,行人及时闪避了。
一路上,只听“得得”的马蹄声,三人一语不发,前面就是冠军侯府邸。霍祁见不对,大声道:“公子不到卫府去了?”去病才猛然想起卫伉之事还没了结,就转了方向,向卫府驰去。
管家正急急慌慌地在大门口跺脚等候,见了去病,慌忙道:“就等侯爷回来,宜春侯正闹着,侯爷可还了东西吧。”
去病不说话,管家急急地引路带至偏厅。远远地就听卫伉的声气:“那霍去病目中无人,亏我还叫了多年的表哥!无缘无故就抢了我的宝贝!他凭什么这样?就因立了军功?有什么了不起,父亲就这么袒护他?我的东西为什么要送他,又不是他的,他凭什么就强要?我不服!”
只听厅内公主柔和的宽慰声音:“你们兄弟要和睦才好,你父亲命你将匕首送你表哥,也是为你好,那匕首有什么好,我看就不如你父亲送你的宝剑好。”
“公主,大将军,冠军侯爷回来了。”管家气吁吁地向公主禀报道。
卫伉见去病进屋,负气地“哼”了一声,头转向一边,不见去病。
去病进屋,走到卫青、公主面前叩首行了大礼,“今日是我的不是,委屈了卫伉表弟,去病请罪!”说罢,黑着脸又向卫伉行了一个平辈礼。
公主奇道:“你为何要抢你表弟的宝贝?”
去病眼含痛苦之色,避开卫青冷峻的眼光,咬牙从牙缝中蹦出语字:“此乃陛下在我十岁生辰那日所赐之物。如今物是人非,今日乃物归原主。”又转头看着卫伉,歉意道:“只是委屈卫伉表弟,去病愿以双倍价格赎回。”
卫伉又惊又气,吼道:“好个物是人非!倒成了你的旧物,既是陛下所赐之物,那怎就进了当坊?明明是你抢我的!我不服!我不服!”
卫青看着去病,眼色深如海,“好了,既是你旧物,也是陛下所赐,理应物归原主,不许再提赎回之事。”又看着卫伉,恨恨道:“你应向你表哥学学,好好练习骑马射箭,学习经书道论,多为陛下分忧,少玩物尚志!此物就当是你送去病的礼物,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卫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封了卫伉的口。
卫伉无奈,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光,恨恨地看着去病,见父亲如此说,只有作罢。
去病心中只有锥心的痛,根本无心再作解释,叩礼辞谢而去。
回到府中,去病吩咐霍仲:不许众人打扰。然后就将自己关在居室中不见人。
仰面倒在卧榻上,去病摸出匕首,然后右手伸向胸口贴身处,那小巧的罗盘温温的,正静静地躺在怀里。去病心如刀绞,闭了双眼,嘴角抽动,咬紧牙关,泪水被生生逼回肚中。
明珠从未见公子有如此大的气性,外间拉着霍祁就问:“今日出了何事?公子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出来?”霍祁双手一摊,小声道:“公子今儿在大将军处为了一把匕首,和宜春侯争了起来,回来就闷闷不乐。”霍祁望着霍连,两人心照不宣。
“匕首?公子为一把匕首和宜春侯闹翻?公子不是小气之人呀!”明珠很是惊讶,含疑双眸凝来望去,见两人一副无知的样子,只有将疑问隐在心中暂作罢。
到了吃饭时间,婢女端来食盒,明珠纤手接了过来,上前轻轻叩门,“已是正午时辰,请公子用饭。”
屋内丢出俩字:“不吃。”
明珠从未见去病如此,眼瞧着霍祁,霍祁两手胸前直摆,“明珠姑娘不要看我,公子心情不好,连你都如此,我才不去触霉头。”明珠眼巴巴求救般看着霍连,霍连心软,就走近门口,请公子吃饭。屋内丢出一字:“滚!”霍连向明珠耸耸肩膀,只有作罢。
到了晚上,去病仍不出来吃饭,众人不知怎办,都心焦。
霍仲一直在庭院中走来走去,一脸愁容,见霍连也是一脸的焦虑,就小声道:“我们这公子,只有别人听他的,没有他听别人的,他说不吃就一定不吃,你也别问了,明日再说吧。”又嘱咐众人和明珠:“今日警醒点,公子呼唤,大家跑勤点。明珠姑娘,你晚间服侍公子就寝时,可好生仔细点。”
到了晚间就寝时间,明珠敲门,轻语道:“请公子洗漱。”见无人应,明珠就推门进去。屋内漆黑一片,明珠窸窸窣窣地上前点了灯,室内渐渐明亮起来,只见幔帐里,公子一动不动地仰卧着,明珠小心地上前施礼,“请公子洗漱。”
去病缓缓睁眼:“天黑了?”
“是。”明珠轻声细语回答,见去病没生气,心疼道:“公子今日两顿没沾米,还是吃一点好。”
“叫他们送点吃的吧。”去病手一撑,慢慢坐了起来,垂头道:“叫霍祁过来陪我喝两口。”
明珠眼一亮,欢喜之色就溢满那俊秀的脸庞,出外就喊:“霍祁,公子令你陪他喝酒。”
“好嘞!”霍祁回答的语气既爽快又热烈。
明珠转头又喊霍连:“公子想喝酒,霍连,去厨房喊他们做几个公子喜欢的菜。”
“好!我到厨房命他们送吃的。”
很快,去病的饭食就送来了。
去病和霍祁相向而坐,霍连不胜酒力,一边侍候。
去病不要人劝,一碗接一碗地喝;霍祁倒也不语,也一碗一碗地陪喝。
喝到最后,去病也没说今日之事是为何,是否与那女子有关。霍祁也不问究竟,就是陪喝酒。到最后,两人均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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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愁着眉头在庭院中烦躁地踱步。
“大管家,怎办?”霍祁也皱着眉头问,“这公子前日就疯狂踏鞠,在鞠场上横冲直闯,无人敢抢鞠。他大胜了,却不满意,吼问缘由,众人不敢搭话。我见公子怒气大,就道:公子心情不好,大家有心相让。公子大怒,倒寻我的晦气!我见公子气大,更不敢示弱,干脆与公子干了一架!不分胜负。晚上,和公子喝酒,没办法,只有陪公子醉喝,结果,我俩都醉了。”
见霍祁摇头,霍连接嘴道:“昨日一早,公子也不早操,我们跟着公子打马去了渭河边,公子卧躺草地上,一直闭眼不说话,连午饭都没吃。好在,回来时在河边客栈吃了饭。结果,晚上,和霍祁喝酒,又醉了,公子心中不畅,一喝就醉。”
一直愁眉的霍仲也叹息说了话:“今日,这公子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直都没出来,可如何是好?”
“大管家,那匕首是何故事?”霍祁疑问道。
“什么匕首?”大管家沉吟道。
“就是公子抢了宜春侯的那把匕首,”霍祁继续问,“大管家也不知那匕首的来历?”
见霍仲摇头,霍祁也丧气地不再说话。
霍祁想到在军中,公子为那女子之事痛苦,如今又为匕首之事不乐,匕首当家为莫顿,而莫顿就是那说“子瑜死”之人,霍祁隐隐感觉这匕首和那女子似乎有关,可公子不说,也不好乱猜,更无从劝解,因此,大家都苦闷。
霍连苦脸看着书房那紧闭的门,皱眉想了想,就外出,很久才回来,到了廊下,悄声对愁眉不展的霍祁道:“军士们都说,霓裳坊乐舞甚是好看,不如安排公子晚间观乐舞,散散心?”霍祁看着霍仲,霍仲叹气:“也只有如此,先让公子散散心吧!”
霍祁轻敲书房门,向门缝吹气儿:“听人说,西市霓裳坊有新曲,人人都说好看悦耳,霍连定了晚上坊间雅座,公子晚间听音,如何?”
书房没有应答声。
“听说,乐师是匈奴人,乐调都是草原调……”话音未落,书房传出平淡声气:“你安排吧。”
饭后,去病带着霍祁、霍连来到霓裳坊,侍女引进乐舞堂,带上二楼雅房就坐,送上点心吃食和酒水,就退避门外侍候。
雅房布置精细而雅致,不落俗套,一盏侍女托油灯,倒点亮了室内三份光亮,正好让人观舞,窗台正对着左前方乐舞池和奏乐阁。大堂内烛火明亮,光线正合适。乐舞早已开始,乐声轻柔舒缓,畅耳舒心;舞池内,三五女子袅袅婷婷,轻舒缓袖,细眉笑脸,婀娜动人,一楼大堂欢语笑言不绝于耳。
去病冷眼看着舞池中的女子和堂内愉悦之众人,端碗自顾自地喝闷酒。眼前一恍,去病仿佛看见子瑜站立苍茫草原,迎着出升的朝阳,看着翱翔的飞鹰,唱着那首如奈天音的歌曲……心中一紧,疼彻心扉,又是一碗酒仰脖吞下。
一曲罢,乐舞停,去病就喊:“我去方便。”话一完,就踉踉跄跄地起身,霍祁忙扶着微醉的公子向廊外走去,还没到墙角茅厕,远处传来不绝的狗吠声,去病一口酒闷了上来,“霍祁……哪来的狗叫声?”
“估计,是坊间的看家狗闻到我们陌生的气息,在吼我们。”
“倒很忠心……”
霍祁将去病扶回房,一直听狗吠不停,就叫霍连看着公子,他则下楼沿长廊朝院中而去,平日廊尽头的院门处都有侍童守候,今日却不知为何,门口无人。过了虚掩的门,眼前是一条石径小路,霍祁继续向前。
院中休憩的石岩子很奇怪:“今日这汤圆想闪电了,一直不停歇?”虽如此,还是开了院门朝长廊走去,才走两步,就见一壮硕男子沿着小径大步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擅闯本院?”石岩子被吓一跳,赶紧后退,壮着胆子,惊异地问道。
“请姑娘不要误会。”霍祁见有人,坦然地躬身施礼,“我听狗吠不止,就顺路过来看看是否有不妥,别无它意。”
石岩子松了口气,看了看来人,“公子是来听曲的?”
“我是随我家公子来观舞的。”霍祁见石岩子遮着面,迟疑起来,“姑娘大黑夜的还遮着面,是有什么不妥?”
石岩子叹息:“颜丑,只有遮面。”又就着院口的昏昏光线看着霍祁,“听口音,你是胡人?”
“匈奴人。”
“我也是匈奴人。”石岩子一下子就亲热起来,“匈奴哪里人?”遇亲人格外亲,石岩子语音既甜美又柔和。
霍祁听着感觉很亲切,回话道:“稽沮族。”
“怎到了长安?”
“父母俱亡,跟着公子到了长安。”
“哦!”屋内的汤圆怒吼不止,石岩子赶紧道,“我那犬,今天有些怪,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一直就喉天吼地的,我把他关进屋子里,他还是吼。”石岩子向霍祁施个礼,“不好意思,我先进去了。今天太晚,就不请你进屋坐了,我们以后再会。”
霍祁本想问问石岩子是匈奴那部族的,见石姑娘有事,就躬身施礼也告辞。霍祁见姑娘转身入院后,才东张西望地慢慢离开了。
等霍祁穿长廊上了二楼,他才想起,没有询问姑娘的姓名。
霍祁进屋一看,去病已大醉。
已醉的去病却是不知,隔了几个院落的汤圆闻到了他的气味,因此在院中狂吠不止。直至去病离去,汤圆吠声才停歇,耷拉着耳朵,独自匍匐在门口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