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分剩的十斤番薯就在食堂里放着,大人不敢动,小孩子偷偷拿去生嚼,渐渐地少了,到食堂来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看。
腊月天,呵气成霧,还有微微小雨。解散后的食堂成了公共场所,大家在里面烧火取暧,外面虽北风呼呼,里面却比较暖和。胆大的小孩子偷偷地拿番薯放在火炭里煨,胆小的眼燕燕地看着,样子可怜。
队长进来了,对在场的青年说:“上面摊派的木头还浸在池塘里没捞上来,明天就要上送,不能迟,谁去捞上来给二倍工分1。”没人出声,工分提到三倍时,仍沒人出声。队长垂头丧气。因为那时生产出来的东西是按七成人口,三成工分分的,工分用处不大,没人肯去。这时一个叫伟乡音的青年说:“赶狗不出门的天气,再多工分也没人愿去,如果肯把那几斤番薯给我们煮熟吃了,我就去。”队长想了一下说:“好吧,不过也要其他人帮着扛木头,就说番薯给你们吃了抵冷的,不再记工分,我容易交待,你肯么?”伟乡很爽快地答应了。大家一听伟乡捞木头换番薯煮给大就吃,高兴得精神振奋,于是冒着寒风冷雨,拥着伟乡往池塘走,就象易水送荆轲似的壮怀激烈。到了池塘边,伟乡脱下的衣服马上有人帮着保管,有人用小刀割下塘边的葵叶替他遮雨,还有人去伟乡家拿毛巾、裤衩、被单,准备擦身,换湿,裹体,就像服侍英雄一样周到。水不太深,伟乡利用浮力尽量把木头顶到岸边,大家一齐往上拉,很快就把木头全捞上来放好了。伟乡还逞能,在塘里游了两个来回。逐得冻呆的鳊、鳙往上飚一下就无力地跌回塘里。大家叫伟乡快上来穿衣服,伟乡也冷得打颤,呼出的白气好像浓霧。大家帮着穿衣,葵叶就像一把罗伞似地在头上遮着,伟乡又着实当了一回大人物。
回到食堂,早有人把番薯放到现成的锅里煮,快熟了,热气和着番薯的味道在食堂里弥漫,大家很幸福似地等着番薯开锅。谁会想到,当年建食堂是为了过幸福生活,现在煮几斤番薯就成为幸福,幸福来得太容易了。没有食堂,就没有地方煮番薯,有地方煮番薯,就因为有食堂。开锅后的番薯放在中间,大家围上来,你一个,他一个,连眼燕燕看别人吃煨番薯的小孩子也有份。建食堂时设想的平均主义生活方式,在几斤番薯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伟乡的功劳,大家特地给他多留一个,正好有老人在伟乡身旁,伟乡把番薯递给了老人,老人千恩万谢感动得不断地为他说好话。饥饿年代的十斤番薯就能把人世的温馨表现出来。
伟乡后来参了军,在部队提了干,转下地方当领导。已经八十多岁了,脸色红润,身体微胖,精神矍铄,偶尔回乡,标准的退伍军人形像,很有风度,与当年那个冒着严寒下池塘捞木头的莽撞青年很难联系起来了。
1当年用“工分”记录每一个劳动力的出勤。劳动力分等,一等的每天十个工分;二等的九个工分……以此类推。等级由村民评定。出勤的每晚都要到生产队部记工分,每月统计,每年总计,很麻烦。农产品三成按工分分,比例太低。劳动力多的家庭很吃亏,因此生产积极性不高。十个工分只值八、九分钱,也就是说,劳动一天收入不到一毛钱。年尾结账,人口少,劳动力多的,从生产队领到的实物少,余支。小孩多,老人多,劳动少,领到的实物多,超支。超支的没钱给,余支的没钱领,都是虚数,所以生产积极性十分低。人们为什么穷可以想见了。如果提高比例,劳动少,孩子多,老人多的家庭更成问题,所以也是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