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可没空去理会三夫人,她笑着客气又不失恭敬的对凌总管说道:“有劳凌总管了。祖母已经使了卢嬷嬷来从旁指点我,府里的管事妈妈们又都是经验丰富的,暂时应当不会有劳烦您的地方,有劳您白跑一趟了!”心里却在暗忖,她这里也是上午才口头接过了三夫人撂下担子的,傅城恒却这么快就知道了,并以实际行动给了她无声却最有力的支持,晚间待他回来后,她可一定要好生“答谢”他一番才是!
她客气,凌总管就更客气,“大夫人言重了,为老太夫人和侯爷并大夫人分忧,本就是老奴分内的事,当不起大夫人这一声‘有劳’。”
听在一旁三夫人耳里,却更火大了,什么叫“为老太夫人和侯爷并大夫人分忧”,暗中将凌总管骂了十数声“老不死的”,竟敢直接视太夫人和他们三房如无物,上赶着去捧长房的臭脚,最好以后不要犯在她手里,否则她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偏又听得凌总管道:“既然大夫人暂时没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一副在太夫人面前都没有过的恭敬样子,她不由越发怒不可遏,却还不得不强挤出一抹笑脸看着他离开,几乎不曾让她呕死在当场。
三夫人原本还想着要把接下来一个月内大概的事情先与孔琉玥说道一遍,也显得自己不是蓄意临阵撂担子,所以特意恩准众管事妈妈们可以迟来半个时辰,但经过了方才这两段小插曲,她们俱已来得差不多了,三夫人看在眼里,因心里有气,也就不打算再跟孔琉玥事先解释了,直接便命她们都进了议事厅去。
进到议事厅,妯娌两个双双落了座,又客气了几句,三夫人就从身边解下了一枚小钥匙,放到桌上,笑向孔琉玥道:“这是家下总账的小钥匙,大嫂还请收好了,免得有需要取用时,还要找我现拿。”
平时主持中馈的主母身边当然少不了钥匙、对牌和账本,一般都是由心腹大丫鬟代为保管,只在每年到了年底对账的时候,才会由主母亲自拿出钥匙前去查阅登册,三夫人此举,等同于是在告诉众人,她行得正做得端,不怕孔琉玥这个新官查账。
但同时也算是给孔琉玥挖了一个坑,如果孔琉玥很想找三房麻烦,很想趁此机会将管家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话,一拿到这枚钥匙,肯定就会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查账,到时候账目有没有问题先不说,她就要先落一个目无尊长,不容妯娌的名声了,毕竟三夫人管家是经过了老太夫人首肯的,可她才一上台,就迫不及待的要查三夫人的账,这岂非等同于在说她质疑老太夫人的决策,也质疑妯娌的品行?再急功近利也不是这样的,毕竟她只是暂时帮忙管家,不是正式管家!
三夫人说完,就脸上带笑,目不转睛的看起孔琉玥来。
在她的注视下,孔琉玥拈起那黄铜钥匙仔细地相了相,然后不等她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已将其放了回去,笑得一派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就是暂时帮着三弟妹管几天家而已,这样的总钥匙,三弟妹就是给我,我也不敢接呀。三弟妹别怪我说话直,我虽是长嫂,毕竟上面还有母亲和祖母两位老人家,这个家我们小辈只是帮着管管,总钥匙交到谁手上,还得看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我们小辈哪里就敢私相授受呢?三弟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夫人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她没有想到孔琉玥会这般伶牙俐齿:说是“暂时帮着”她管家,却又随即点名自己长嫂的身份,还说由谁管家乃是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决定的,一切要看两位两人家的意思,敢是在暗示大家她才是永定侯夫人,而她只不过是因为有两层婆婆撑腰,所以鸠占鹊巢罢了?还说她私相授受,呸,谁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接不下这么大个担子,所以连钥匙也不敢接,却偏还要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来,真是好生阴险!
孔琉玥只当没看见三夫人脸上的僵硬,继续笑盈盈的说道:“往年过年我都是只管吃喝玩乐的,自己操持这么一大家子的年事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事是要注意的,我笨得很,还请三弟妹不吝赐教才是。”
众目睽睽之下,三夫人便是有心藏私,也不好藏了,因此强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一早安排下去了的,就只大年三十晚上祭祖时要注意一些,再来便是年夜饭和守岁,再有就是初一一早所有命妇要进宫去朝贺,得事先安排好车轿子。之后便是忙着去别家吃年酒,也请别家来吃年酒了,年酒的单子是一早就拟好了,各处发了下去的,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且这阵子我发落家事时,大嫂也都有在一旁,当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是,大嫂不必紧张。”
只是心里终究有气,也就没有说太细,只草草说了一遍大概要忙的事,亦顾不得卢嬷嬷蹙起了眉头,便借口要回去照顾颜华,起身告辞而去了。
送罢三夫人再折回厅里,孔琉玥坐回刚才的位子上,接过珊瑚递上的茶垂首慢慢喝起来,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不开口说话,下面众管事妈妈自然不会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毕竟卢嬷嬷还站在一旁,就代表着老太夫人的态度,而刚才凌总管的到来,则代表着侯爷的态度,她们虽然打心眼儿里未将这位出身低微的新大夫人放在眼里,却亦没那个胆子挑战她身后靠山的权威去,免得一不小心被她新官上任的前三把火给烧伤了自己。
因此议事厅里很快落针可闻起来,并渐渐弥漫起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一旁卢嬷嬷看在眼里,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老太夫人之前还担心大夫人露怯,镇不住堂子呢,如今看来,她行起事来倒也像模像样的,知道要先营造起一种紧张感和权威感来,先煞一煞那些管事妈妈们的威风。
良久,孔琉玥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盅,抬起头来一边逐一看过每一个管事妈妈的脸,一边含着笑款款开了口,“大年在即,偏生三姑娘却病了,三弟妹心里记挂女儿,日夜要照顾在床边,实在无暇分身,且也无心打理管事,说不得只能由我硬着头皮顶上了。我呢自知年小德薄,只望着大家萧规曹随,妥妥贴贴将差事办好,平平安安将这阵子度过去,祖母和母亲自然有赏。大家也都是有脸面的妈妈们,府里的老人儿了,还望这阵子都务必打点起精神来,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否则既带累得大家没脸,日后彼此见了面也不好说话,且也难见老太夫人和太夫人不是?”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毕,众管事妈妈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来大夫人并无打算对原有的规矩作什么变动,仍打算比照之前三夫人的规矩依葫芦画瓢,可见是个心内没成算,纸上谈兵的……于是心下便又生出了几分轻视之意来,再有老太夫人和侯爷撑腰又如何,自己立不起来,也是白搭!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如今她刚接手管家,且又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自然还是比着以前的例子一一分派事情的好,一来不容易出错,二来她毕竟不是正式管事,只是暂代,如果就迫不及待出台自己的新政策,反倒显得她轻狂沉不住气了,不过这些话,她自己不会傻到跟这些用三夫人话来说‘千妖百怪’的管事妈妈们知道,她自有她的手段降服她们!
她勾唇笑了笑,看向左手边起第一个管事妈妈正欲说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大夫人,晋王妃娘娘使管事妈妈送东西来了。”
孔琉玥闻言,心里一动,约莫猜到了晋王妃缘何会这会儿大张旗鼓的使人送东西来,忙道:“快请进来。”
“是。”小丫鬟应声而去,片刻领着晋王妃跟前儿的陶妈妈回来了。
“给大舅夫人请安……”陶妈妈满脸是笑的上前给孔琉玥行礼,身后跟着的四个粗壮婆子却是抬着东西进来的,除了一口木箱子之外,另外一口却是一只大食盒。
陶妈妈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口箱子里的东西是我们娘娘送给大夫人的年礼,这个食盒里则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点心,皇后娘娘还让大舅夫人明儿得空时,跟我们娘娘一起进宫去呢,说是前次夫人给几位公主做的娃娃公主们都很喜欢,都说要当面给夫人道谢呢!”
说着已打开了那口箱子,就见里面有四匹花式新颖的布料,还有两张皮草并一对式样很新奇精美的花瓶。脚落里还放着一个小箱子,陶妈妈亲自拿起来捧到孔琉玥眼前打开,却见里面是几件首饰,做工说不上精细,样式却很特别,都是由金银镶着大颗红蓝宝石,串成奇怪的样式。
陶妈妈笑着解释道:“这几样首饰是府里一位清客相公献给王爷的,说是他连襟在跟西洋人做买卖的时候得来的,听说那边的贵妇人们都是戴这样的珠宝首饰。娘娘见着有趣,所以亲自挑了几样命奴婢给夫人送来,还说若是夫人喜欢的话,府里还有很多,明儿再给夫人送来。”
西洋人戴的首饰?孔琉玥闻言,不由来了兴趣,暗想难道这个时空也有西方诸国存在不成?因忙捡了一串首饰在手里细看,却怎么看也觉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问陶妈妈道:“那妈妈可知道这是西洋哪国的首饰?”
陶妈妈摇了摇头,笑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大舅夫人若实在想知道,待奴婢回府后,托了那位相公帮您问问去?”
孔琉玥忙道:“不必了,我也就是白说说而已。”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她有一天还能去环游世界不成?还是别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先把眼前的困境度过再说罢。
她又问梁妈妈:“可见过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给两位两人家也送过东西了?”
陶妈妈笑道:“已经见过了。”
孔琉玥就点了点头,命梁妈妈取了上等的封儿赏她,然后好生送了出去。
经过这段小插曲,孔琉玥忽然发现那些管事妈妈们无形中又回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厅里的气氛也复又变得沉闷起来,她扯唇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左手边起第一个管事妈妈,她记得叫王廷凯家的,“我记得王妈妈平常管的是金银器皿的入库出库并保管安放工作?”
王廷凯家的便应道:“回大夫人,正是。”心里暗暗有些吃惊,之前她并与这位大夫人打过交道,怎么大夫人却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名字并说出了她主管的差使?又一想,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心,要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又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了。
孔琉玥点点头,“既是如此,这阵子府里所有的器皿我就都交给你了,若是砸了或是没了,谁经手的谁照价描赔,管事的则负连带责任罚月钱,可有意见?”
哪有主子办事,问下人有没有意见的?王廷凯家的不由怔忡了片刻,方斟酌着答道:“没有。”再说就算有,她也得敢说啊!
接下来,孔琉玥又将其余众管事妈妈都问了一遍,内容不外乎各自主管什么,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又该怎么办等语,同样也如问王廷凯家的那样,问了她们可有意见,得到了一致“没有”的答案后,方暂时停止了问话。
她问话时,蓝琴就坐在一旁的小几前,研了墨运笔如飞的写起来,等到她问完之后,她也写完了,起身将写好的单子都恭恭敬敬的递给孔琉玥:“夫人。”
孔琉玥就接过,大致看了一遍,方笑道:“才我和众位妈妈都说了什么,已是白纸黑字一个不漏都记得清清楚楚了,我问众位妈妈可有意见时,众位妈妈也都说了没意见的,也就相当于是立了‘军令状’了,明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就以此为据,比照府里的规矩来办理,你们可有意见?”
方才还对她多多少少有几分轻视意思,觉得她一个主子办事,竟反过来要问她们有没有意见,可见是个面软没手段的众管事妈妈闻言,便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一个个不厌其烦的问她们‘可有意见’,就是为了让她们说没有意见,然后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等日后她们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时,好发落她们,且还让她们根本辩无可辩,这才真真是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啊!
又听得孔琉玥道:“我听说妈妈们都是识字的?那打今儿个起,你们每日的事情便多了一桩,就是事无巨细写下你们当日都做了些什么事,都与谁与哪些部门打过交道,在第二日议事时交给我,让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知道你们具体的差使细则,明白吗?对了,我还有一条规矩,劳烦各位妈妈回去后即刻传达给下面的人,就是我不喜欢听到府里有任何闲言闲语传出,如果发现有谁乱说话,或者无事找事,无事生非的,人人都可来我这里告密,前来告密者,赏银二十两,并且为了不让告密者难做人,告密人的名字也是绝对对外保密的。你们回去之后,就把这话告诉给下面的人,明白吗?”
这下众管事妈妈就已经不止是倒吸一口凉气,而是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了。让她们每天都写自己做了些什么与谁打了交道交上去,同时又宣布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告密,并重赏告密人且为其保密,这样一来,她们就是有心隐瞒自己的一些事,也要提防着别人会不会在自己的报告里无意写上了一句与自己有关的什么话,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或是在自己已不知不觉时,已被谁暗地里捅了一刀子了。
那么惟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让所有人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否则,白纸黑字的证据可摆在那里,要追责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方才还只是因为想着有老太夫人、傅城恒和晋王妃三大巨头给孔琉玥撑腰,所以面上对她表现得很恭敬,实则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的众管事妈妈,至此才算是对她口服心也服,再也不敢存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心了,齐声应“明白了”时,语气也都无形中恭敬了许多。
孔琉玥自然感觉到了,又扫了众人一眼,才笑道,“我只是暂时代替三弟妹管家,所以我这规矩,也就行这一阵子罢了,少不得委屈妈妈们迁就迁就我,都没有意见罢?”
能有什么意见,好的坏的都让你说尽了!众管事妈妈暗自腹诽,嘴上却比刚才又更恭敬了几分:“但凭大夫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