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其赶到的时候,飞梭已经滑入轨道,正是前天他乘坐的庚云号,在飞舻里看简直只有绿豆大小,在猛烈的暴风中颤颤巍巍。接受室穿着特殊赤金具的人淋着扑进舱门的雨水摇动铜轴,看到他,纷纷挥手让他推后。尚食其心胆俱裂地大叫一声“不”,伸手飞出一道藤蔓迅速地向外生长。众人立马明白他是谁,纷纷要上前捉拿,但是他们都被赤金具固定在墙上,锁链长短有限,行动受限不说还十分笨拙,尚食其跨马似的跳过三个,扒着接受舱门挥起手:“喂——别丢下我!”
“不会吧,他想怎样?”
月祁正替飞梭施加结界,往外头看了一眼道:“大概是想跟来吧。”
阳宸离他这么远,眼不见心不烦,倒埋怨起月祁来:“你刚刚做什么?此事的确是那妖人做错了,你怎么都不该偏颇他,得罪了云中人。云中人吃亏在先,且人多势众,你怎么一点都不会盘算?”
月祁“哦”了一声,垂下眼盯着他:“妃宫是在职责孤帮错人了?”
阳宸心里毛毛的,毛也跟着炸开,但还是梗着脖子和他对视着。
月祁轻哼了一声:“周天之中就云中族来往,怎么想都不对吧?那妖人说得有道理,同是月宫神将,理应制衡为上。而且孤家的确需要他带路。”说着,一把拉开舱门,钻出半个身子去。对面的尚食其大喜,扒着舱门挥手,“月孤大人!月孤大人!”
这时,飞梭已滑到轨道尽头,赤金锁扣自动弹起,把整架飞梭弹了出去。月祁眼疾手快,施术冻住了那藤蔓,藤蔓瞬间拉紧,尚食其一个趔趄被拖出接收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叫着悬在万丈高的云层上。
妖人身重,瞬间拖得飞梭往一边倾斜,堪堪在飞舻坚固的尾部跌跌撞撞地一路摔出去。阳宸打着滚,一头撞在月祁屁股上。
月祁半个人钻在外头,又是风又是雨,一层薄薄的月白色长袍全被打湿了,露出里头贴肉穿的矜裤,隐隐透着一点皮肉的颜色,阳宸嗷嗷嗷嗷大叫着,赶紧张开翅膀紧紧贴上,满脸幸福地蹭啊蹭的:“好晃好晃哎呦!被风刮得起不来了殿下!臣妾好害怕啊殿下!”不停前后耸动。
一旁的西红面孔抽搐,抱着他的尸体不忍再看:自家公子自从变成个鸟,就完完全全是个鸟人了……
月祁把尚食其拖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吓得雪白雪白的,眉毛上挂着寒霜,一条宽松的灯笼裤全被淋湿了。他恍若受了天大的委屈,时不时喘一口气。月祁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拍了拍他的背,尚食其顺势抱住了他的大腿。
身后的阳宸愈发欢喜——殿下居然脱了!脱了!剧烈运动还让殿下的裤腰掉了!那线条美好的脊线一直没进那松松垮垮的裤腰,里头微微隆起的雪白臀肉沾着水黏在矜裤上,比脱光了还……他咕咚咽了口口水,装模作样闭着眼睛胡乱叫着“好怕好怕”,实则幸福地把脑袋埋在他的后腰眼上。
月祁关上舱门,看看前头这个,又看看后头这个,然后明智地把后头这个一把抓来,塞进前头这个怀里,落了满地毛。尚食其大喜,立马忘了救命恩人,只道大难之后必有大福,抱着满手毛啜泣起来。阳宸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绝望道:“滚……滚开!殿下!他在我身上擦鼻涕啊!殿下!”
月祁和西红跪坐在舱内看着前头:“前面什么东西?”
西红侧耳倾听了一番,除去背后尚食其和阳宸的胡闹,有什么东西比雷声更响亮,从翻腾的乌云背后传来。他们脱离飞舻之后在全速西南方向飞行,现在离戌辉号大概有三百丈远。西红握着剑抽出一截:“应该在戌辉号背后。”
月祁拍拍隔舱门板,“离远了开。”说完,一道闪电自天而降,笼罩了整个船身,亮得他睁不开眼睛……
戌辉号指挥室。
“好大的雷!”一干人都纷纷捂住耳朵,噼里啪啦的雷电猝不及防地近处爆开,几乎要把人震聋。戌辉号的隔音做得相当好,只能说天谴的确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果然是他们。”云赞勉强扶稳,望着云海暴涛翻滚的中央。那里是庚云号飞梭原本的位置,现在几乎被闪电簇整个围了起来,大概已经分崩离析灰飞烟灭了。他庆幸他把月孤一行人送走,连接收舱室战战兢兢前来上报尚食其逃走,也没有半点波澜。
“那人也死了。”他舒了一口气。
真是漂亮的一仗,什么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只不过他有点好奇,那几个人身怀的秘密……也与混沌有关么?不然的话,又有什么事情会遭致如此严厉的天罚?一瞬间他有点可惜,如果留着那几个人,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套出不少有用的情报……
他苦笑着摁了摁眉心,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云英屏障外,还有一只蛊雕等着他去应付。只不过应付畜生总比应付人,要来得容易。
戌辉号常吉士云赞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原以为能够保全神使的……”
从来供奉月神的云中族人纷纷脱掉赤金头盔默哀,有几个胆大的安慰云赞不要自责过分。
“……神使不幸罹难,我们更应当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脱出雷暴,将这个消息传回上清天。”云赞拔剑,一把插在案桌上,看着外头渐渐显露出来的狰狞翅膀,“蛊雕就在前头,是生是死只此一役,全员戒备,杀!”
“常吉士!”阚云士突然回头,惊喜过望,“未时三刻方向,出现庚云号!”
云赞一愣,好大的命!
他探视一番,果然看见那残破的飞梭冒着黑烟,只剩下一张风翼——当然,它本来就只有一张,另一张才修了一半,这种事云赞才不会告诉旁人——心下速速计算着,什么办法可以一箭双雕……
庚云号飞梭。
西红奋力地撕开裙摆,翻过只剩下一半的隔板,翻到前舱。那个云中人早已被雷劈地浑身焦黑,一碰就成了灰,西红踹开他坐上了主位,然后在暴雨中握住了那精巧的手柄,试图控制住打着转掉落的庚云号。
月祁在后舱勉强坐稳,支撑起新的结界,把风雨挡下。
当时一道强雷当头劈下,把他整个结界都劈穿了,要不是他小心地叠加了三层在飞梭外头,他们现在全都是灰。可是雷电还是造成了很严重的损伤——比如说,驾驶飞梭的人死了;再比如说……
“没顶了!嘿!我们没顶了!”尚食其在雨水里爬起来,扒着残破不堪、只到他半身高的舱壁,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强风。他张开大嘴,白烟倒灌进他嘴里:“啊——————————好爽啊——————————吾乃妖人尚食其——————————山那边的朋友们——————————你们好么——————————”
阳宸连滚带爬地滚到月祁怀里,努力捧着他的脸:“你受伤了!”
月祁呕了一口血,脸色一片雪白,眼中却精光四射,“……没事。”
说完,抬头,阳宸也跟着一起抬头。
他们头顶风流云涌,四围浓稠的黑云散开,天又似乎变得很高很高,但是高不可攀。层层叠叠的流云都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到他们头顶浩大的洞眼里,孕育着不知凡几的细小闪电,等待着,在下一次彻底将他们打散……
阳宸心里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只觉得后背一片麻,耷拉着湿漉漉的羽毛扎进他怀里。
风雨声笑了,尚食其的喊声也小了,只剩下月祁的味道,他的血液流淌的声音,隔着他冰凉的皮肤还能感受得到的温暖。
“不要怕。”月祁难得没有推开他,安慰似地把他搂进怀里,还帮他顺了顺毛,然后突然站起来把他狠狠丢了出去,“去别的地方!越远越好!”
尚食其的吼声一下子升了八个调,回身揪住他的肩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把凤儿丢出去做什么!”
西红也恨恨地从前舱爬过来,抽出刀要跟他搏斗。飞梭外头,阳宸在猛烈的狂风中翻着跟头飞出几十丈远,好不容易停稳了,确是逆风,奋力拍打着翅膀也靠不过来,孤零零地飘摇。狂风把他浑身黏着的毛都刮得倒竖起来,看起来非常狼狈。他大喊着什么,却传不到月祁这里。
月祁收回眼光:“你们也最好走,这天谴大概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尚食其问。“你怎么知道的?”
月祁淡淡道你们还不够格。
“可是……可是我又不是鸟!”尚食其松开他,诶了一声盘腿坐在船舱里。“要我在这里御气……诶反正让我凭空飞回家是肯定不可能的,天谴就天谴吧。”
西红攀在隔板上,姿势十分难看地撅着屁股,陷入沉思。月祁一声冷呵:“混账!还不回去开飞梭!”吓得她立马屁滚尿流地翻回去坐着,盯着眼前繁复的控制板干瞪眼。
其实她又不会开。
“那是什么东西!”尚食其视而不见地踩过阳宸的尸体,转到飞梭另一面,“那儿!”
前面西红讷讷道:“好大的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