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比赛进行到现在,李季兰头一次让现场出现冷场的状况!
就好像她声称不会唱“玉树后庭花”的时候。
观众们听了之后的表情,仿佛都在说:
这诗,恐怕不太行!
无它,虚词太多了!
短短十个字,一个“然”,一个“此”,一个“更”,一个“何”,一个“之”——
足足五个虚词!
虚词嘛,那就是说没啥意义,在诗里都是为了凑字数的啊!
一句诗,百分之五十都是虚的,都是水字数,这诗能好?
乾隆大帝的诗多而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常识,本书中更是常常拉他出来“鞭尸”,与梁武帝堪称是“帝国双子星”。
只是乾隆大帝的诗到底烂在哪,可能不少人很难给出正面回答。
事实上也很简单:这老哥的“诗”虚词太多了!
就好像钱钟书《谈艺录》里猛烈抨击乾隆大帝的“当句对体”、“对仗纠缠”“无脑堆砌”等。
可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这老哥的无脑堆虚词:
“清高宗亦以文为诗,语助拖沓,令人作呕”;
“兼酸与腐,极以文为诗之丑态者,为清高宗之六集”。
“作呕”“极……丑态”,可以说钱老师已经发出了他最激烈的恶评了——这一点恐怕此前被小陈抄乾隆的“黄瓜”诗恶心了一次的王维王老师也深有同感。
但《黄瓜》在乾隆的诗作中毕竟已经属于上上之作了(乾隆:??),真正能代表他四万首诗普遍水准的,应该是这样的:
以书记起用,古有今则无。
有之祇一人,曰惟观承夫!
你看看,这二十个字就有七个“之乎者也”的虚词,这还能叫诗?
再比如这首:
“慎修”劝我莫为诗,我亦知诗可不为。
但是几余清宴际,却将何事遣闲时?
简直是无力吐槽了……
他a自己也知道自己作不了,那你还作作作作作作作……
作你个头啊!
完全不理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啊你!
“你再作我就一刀捅死你!”“慎修”如果不是忌惮弘历这老小子是鞑子皇帝,恐怕难免会这么想。(“慎修”应该是乾隆时期经学家、乐律学家、作者菌老乡的江永老先生的“字”)
小陈觉得李季兰这两句可怕的原因,就是太特么像乾隆啦!
甚至就是“江永劝乾隆不要写诗”这首诗的翻版啊!
乾隆说,“几余清宴际”,那特么不就是宴会饮酒取乐?
乾隆说,“何事遣闲时”,跟李季兰说“此外更何之”,又有什么区别?
闲得蛋疼没事干的时候,弘历我除了发挥我在诗歌上的才华,也没别的娱乐了啊?(魏璎珞、夏雨荷、容嬷嬷:你还可以玩女人。)
糟糕呀糟糕,好的不学,季兰姐姐你怎么能学乾隆那个老小子呢?
学坏了啊你!
乾隆就是因为完全不在乎营造意境,只顾把自己的各种感想写成五言或七言的句子,用大量虚字来组织句法、凑字凑韵。
这样所谓的“诗”自然无诗意可言!
可是离奇的是,小陈听完季兰姐姐这句就呆住了的原因,并不是说“竟然神似乾隆”。
甚至他惊诧的原因完全相反!
第一反应是:季兰姐姐续的这句……
未免也太好了吧?
更过分的是,感觉比他自己给出的方案还要好!
也就是说,这两句神似乾隆的诗,感觉比孟浩然的诗接“少壮不努力”还要好!
具体说不清哪里好,可小陈直观的感受,就是觉得契合!
量身定做一般的适合!
难道是说,小陈我的审美格调底下,已经沦落到和爱新觉罗弘历一个水平线上了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何我的感觉,竟然像是跟观众们大相径庭呢?
底下评审们显然也各有意见,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李季兰被晾在舞台上,不知所措。
陈成正惊异不定间,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好”!
小陈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声“好”字,正是来自“极限一换一”的王昌龄大叔!
他头一个鼓起掌来!
这叫好声,鼓掌声,在一片静默的表演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可出人意料的是,场下沉默的观众们,仿佛被这一声“好”激发得重新苏醒,慢了一拍之后,也都叫起好来!
掌声、喝彩声连成了一片!
连几位评委也表示了赞许!
直把小陈看糊涂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有的诗说不清哪里好,可就是啥也替代不了”?
抑或是见有人叫了好,跟不上的话肯定会被人当做不懂行?
大家不会都指鹿为马,认为乾隆风格的诗也好吧?
疯了!
虽然小陈自己,就是头一个“疯了”的人。
这个时候,向来“过分解读”,想法奇葩的王大叔评析道:“妙哉!妙哉!”
“续的这两句,妙就妙在这几个虚字上!”
陈成:“……”
天啦!
诗家天子王昌龄,竟然要为“诗家混子”乾隆大帝翻案!
……
李季兰这四句“诗”,说的是:
小时候如果不努力,到岁数大了只能是悔恨不已。除了偶然间获得一场大醉,此外又有什么别的可求呢?
意思上通俗易解,明白晓畅。
李季兰重新“组装”出来的诗,描述了一个“少年不知勤学早,白发方知悔恨迟”的酒鬼的形象。
酒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陈第一个想到的,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
孔乙己便是一个迂腐不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酸溜溜的文化人“酒鬼”。
他的特征便是,满口的“之乎者也”!
“多乎哉?不多也!”
正是因为没人理会他说话,却又要表示自己有知识,所以才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
大家觉得鲁迅写孔乙己写得惟妙惟肖,不就是因为觉得现实中那些落魄、郁郁不得志、却还装腔作势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相比描述一个人物,更像是这个人物的喃喃自语:
我特么都已经混成这个吊样子了,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呢?
一下就把这个人物写活了!
一下子就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补了一个十分契合的故事!
虽然这个故事,只有十个字,而这十个字里,还有五个是虚字!
“酸腐落拓之貌!跃然纸上矣!”王昌龄感慨不已!然后又纠正了一下道:“跃然于李莫愁口舌下矣!”
小陈:“……”
经历过王昌龄把高启无名之作拔高到喜马拉雅山高度的小陈,对于王大叔总是能骨骼惊奇地发现各种“粪作”的绝妙之处,已经无力吐槽了!
小陈甚至怀疑,你把张宗昌的诗拿给王大叔过目,他也能说出一堆天花乱坠的玩意来!
对着这种本事,小陈除了说两个字“服气”,“此外更何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