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野人山,最近确实挺不正常的。三年前山主与皇甫兄弟发生了争执,进而大打出手,也是大长老亲自登门过问调停,当时让皇甫兄弟向受伤的山主鞠躬道歉,这事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半年后竟然传出山主伤重过世的消息,大长老又亲自跑了一趟,仔细调查,也没查出什么大问题。山主确实是伤重不治而亡,但是明摆着上次的伤是不足以致命的。不得已,安排山主的女儿候任山主之位,以稳定大局,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但是仇恨的种子肯定是埋下了。山主的女儿前几天刚刚守满了三年孝期,正式登位,按理说她是不会在这个关节眼上撩事的,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麻烦吗?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根基不稳,哪有胆子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
对甘敏这小丫头,大长老还是有很深印象的。这次是拉她一把,还是使劲踹她一脚,实在不好定夺啊。
老山主曾经亲口对大长老说出一件秘辛——甘敏并不是老山主的亲生女儿,她是老山主从山中捡来的。那年冬天,一道巨雷劈中山顶一棵树木,引起浓烟滚滚。老山主怕山火蔓延,只身前往那片丛林禁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赶在火大之前来到山顶,发现原本苍翠欲滴的一棵树王完全被轰焦了,细枝末叶化成浓烟消失在空中,树干裂开,已不见一点火星。
一声微弱啼哭让震惊之中的老山主骇出一身冷汗,摸索着从树根后面抱出一个襁褓来,里面是一个粉嫩的婴儿,毫发无损。除此之外,再无异常之处。婴儿的小脸煞白,小手冰凉,老山主赶紧把她搂在怀里。
烧焦的巨树是一棵鬼桧,是山中位置最高的树木,大家都把它称为鬼桧之王,谁知竟然被一雷劈死了,而这小女孩诡异地出现在现场。
事后果然发现,小女孩全身阴寒,终日不消,哪怕把她放在火堆旁边,也是这样。老山主明白这是鬼桧王的阴气都跑到她的身体里面去了。鬼桧之所以有一个鬼字,就因为这种树木阴气浓郁,哪怕晒干了投进炭火里,也很难被点燃。在大小几十个部落里,只有酋长的屋子才能用这种树木建造,防火防风,因为鬼桧生长缓慢,也因为它是各部落共同的图腾。
野人山里有很多成片的鬼桧林,但是不容许随便砍伐。与龙行天下交好以后,每砍伐一棵鬼桧,土著们事前都会做一个庄重的祭祀仪式。
皇甫兄弟之所以与老山主起了激烈冲突,皆因这两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强行扩大砍伐量,用来建造自己的宫殿,而不是建船造舰。老山主誓死不从,并减少了开采量,甚至威胁说断绝供货,如果不是看在龙行天下的堡主还是龙大虾的份上,他是断然会停止交易的。
他为什么与龙大虾好到这个程度?老山主没有道出个中原委,是以大长老也不清楚。
甘敏的命运奇特而有些卑微,大长老始终对她抱有好感,但愿这次又是一个可以调和的冲突,毕竟没有伤到重要人物,虽是死了不少普通弟子,算他们为我派尽忠了!
相比大长老的迟重心思,闻人芳菲要急躁多了。龙文生死未卜,换做别人看来根本无足轻重,但是她不行,说好的双龙闹海呢!
此刻天婵部落的大寨里,气氛十分凝重。新任山主甘敏端坐在上,身后站着八个大汉,俱都**着上身,右手一侧坐着几个长者模样的土著,左手边却是空着几个位置。大长老立在大堂的中间,旁边站着闻人芳菲,身后也是几个沉稳的武修。
不要小看这略显寒酸的木寨子,里面机关重重,真要动起手来,大长老思忖也讨不了多少便宜,不过,量野人山没有这个胆子。
“大长老,闻人公主,二位请上坐。”甘敏朝左侧空位示意。
作为藩属势力的头儿,面对宗主势力的特使,自然不敢怠慢,哪怕他们是前来问罪的,甘敏也得小心接待。
可是闻人芳菲看着这小丫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竟然摆出好大的山主架势,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大长老在前,她早就呵斥上了。
“山主,对于野人谷之事,你有什么交代的?”大长老站在原地未动,不软不硬地问道。
“首先我代表野人山向公主表达无限歉意,也向大长老表态,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我已经通知所有酋长今日前来总寨开会,大家先坐下来等待。”
“这么说野人山并没有独立为王,反叛出去的主观故意?”
“大长老,我甘敏作为候任山主已有三年,自认对大小五十个部落皆有了解,没有任何一位酋长敢有此意。不过先父作为所有族人的精神领袖,他之枉死必然会引起部分族人的不平。初步推断,此事多半是这些族人的泄愤之举,绝对代表不了野人山的主流民意。”
“哼,你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野人山这样发展下去,还是云洲的野人山吗?”
闻人芳菲也不弱,她是掌门人的继承者,云洲的未来是属于她的,她不能坐视野人山在她的头上撒了一次野而无动于衷。
“公主,现在得以证据说话。我们既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有恶必惩,有功必赏,这是为主者必须坚守的信条,意气用事只会让坏人高兴,让好人遭冤。”
“山主有此胸襟,事情就好办了。公主,我们不妨先坐下来,等酋长们到齐了,再作计议如何?”
大长老眯缝着眼,似有盘算。闻人芳菲自觉不能无的放矢地动怒,于是随着大长老一起落座。
各个酋长络绎不绝地赶来,这些人的服饰大有不同,特点都很鲜明。闻人芳菲知道这些野人土著都有自己的文化,衣着打扮不会轻易改变,于是暗中观察这些人的特点,以期找出那些箭奴与哪个酋长的装扮相似。
所有酋长到位之后,质询正式开始。那些靠近野人谷的部落被反复追问,最后,在大同小异的辩解之下,毫无破绽可抓。闻人芳菲也无法发现服饰上的蛛丝马迹。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大长老和闻人芳菲的意料之外,倒是甘敏把偌大一堆头头脑脑炮制得晕晕乎乎、条条直直,这架势倒让人惊艳,小小丫头,能量并不孱弱啊。
通过各部落进一步地抖落,这几年皇甫兄弟对野人山所犯下的欺凌霸市胡作非为的恶行倒是昭然若揭,大长老一行听完也是无话可说。
闻人芳菲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不管是真是假,至少野人山与龙行天下的关系如今已势同水火了!原本以为没了龙大虾,皇甫兄弟能把龙行天下带动起来,更上一层楼,两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谁知道这俩孙子,一心享受土皇帝的感觉去了。同时,她对大长老坐由酋长们的非议而不加辩驳也是心存芥蒂的,皇甫兄弟毕竟是剑派的高层弟子,不像野人山里的这些蛮夷,不受教化,一面之词,哪可尽信?
可是大长老的心思她又哪里能解?
云洲有东南西北四大船坞,也叫四大海上堡垒。北有龙行船坞,南有太平船坞,这两个其实都是皇甫志的势力。西有万里船坞,实则掌门人弱尊的地盘。只有东边的安东船坞才是属于大长老掌控的老巢。四大船坞,说不好听点也就是四大爪牙,是力量聚集的地方,相当于人之四肢,行使着主脑的意志。
弱侯皇甫志控制着南北两大阵营,遥相呼应,凌驾于众人之上,别说大长老只是天字第三号人物,原本就排在弱侯之后,就算闻人大掌门,对这位皇甫副掌门也是忌惮三分的。
如今借助野人谷事件,好好打击一下北坞,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能搞多大事,就搞多大事,至少让他们两家鸡犬不同心,把矛盾都浮上水面来,岂不是四两拨千斤?当然,这些隐秘在老辈人眼里洞若观火,但在闻人芳菲这些小辈看来,只是人事安排上搞了些平衡而已,有酒大家喝,有肉一起吃,民主至上,事实上,还不是掌门人说了算?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有些事,只可领悟,不可明言。即便是皇甫兄弟,也未达到深层次的理解,否则,好好一个局面,怎会被他们折腾得快要分崩离析?
北坞龙行天下,原本是一介平民龙大虾创立起来的,然后大家看出海上霸权的极端重要性,海权意识空前膨胀起来,几位大佬纷纷动出效仿,最后还是排名前三位的各执一耳,相安无事。龙大虾毕竟年轻,涨姿势涨得太快,底子薄,基础不牢,一时还不具备继续做强做大的条件,于是只好与兄弟船坞各自交好,真心帮扶。当然,如果不出变故的话,作为中生代少壮一派中的佼佼者,他日后的前途自当不可限量。
说起来,龙大虾与皇甫志并不对路子,曾经发生过几次明面上的争执,对掌门和大长老他倒是服帖多了。但是皇甫志是何等人物?他是八面玲珑七窍心啊!在龙文出世以后,他捷足先登,把小女皇甫晨曦许给龙文,定下这门娃娃亲。虽是有些戏谑的成分,不过抢在闻人芳菲的前面堵住这个门道,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虽然强武者有个三妻四妾也很平常,但你这未来的掌门人只能给人当二房,那就落了后手,憋屈去吧。皇甫志这不是招数的一招,拿捏得极是精准,不愧对九尾狐狸的称号。
狐狸摇一摇尾巴,就有一个主意,能把山大王虎大爷忽悠个半死,何况他有九条尾巴?
虽然娃娃亲不是十拿九稳的准事儿,但是寸土必争,寸步不让,积小胜为大胜,量变引起质变,这是成大事者的必由之路。一口吃成胖子,一锹挖出深井,这是痴心妄想。皇甫志的处事哲学,就是稳赚不赔从小处着手的学问。
所以,随后龙大虾就乖乖地把皇甫二兄弟纳入麾下,并培养成左膀右臂、左肱右股。朔料世事无常,他痛失娇妻之后,意志沉沦,撒手而去,活脱脱成全了皇甫一家,强大无匹的龙行天下实打实地成为皇甫志的一只铁拳。
当初掌门人和大长老业已嗅出危险的气息,暗中一直在保护龙大虾的人身安全,海岛上的龙氏庄园化为禁区,任何人不得随便靠近。就算这样也仅仅维持了四年,龙大虾执意出海,断送了自己。之后又由大长老亲自出马,第一时间把龙文送到藏武楼,处于武长老的羽翼庇护之下,留他一根独苗以图未来。
好在皇甫志认为大局已定,便没有对天生废物的龙文生出什么歹念,否则就后山那片花红柳绿,哪块地头不能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