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西斜,整个屋子开始变得昏暗起来。又要到晚上了,比起白日的煎熬,姬扬觉得黑夜才是真正的魔鬼。
即使不能伸出手来看一看,姬扬也知道这注定是不见五指的,自己在无数个夜晚历练了许久,久到姬扬怀疑孙悟空呆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也不过如此了,而自己别说火眼金睛,就是一双猫一样的眼睛都没有炼成。
白日里仅有的几样消遣也因为黑暗而没有办法进行了,不能从左向右从上往下地数书架上的书籍了,也不能仔细阅读书桌上摊开的文件了,更不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博物架上的梅瓶,宣炉等等珍玩而发呆了。
姬扬可以说出每一层架子上每一个位置上是什么书,多大的开本,书脊的颜色,上面的字迹大小颜色,甚至给每一本书都在脑海里编制了坐标,可是姬扬还是觉得在日光里,亲眼看着它们好一些。书房的主人读书很杂,历史、经济学、商科、数学、艺术品收藏、人物传记、世俗小说都出现在那个七层搁板的书架上,不知道主人都是尽心读过,还是像大多数普通人那样摆来填充门面。
如果可以翻开来看一看就好了。暗夜里的姬扬现在只有这样一个想法,想着那些书若是可以翻开看看就好了,不去想墙外的人和事,只顾当下。
没有办法闭眼,没有办法睡觉,就这样一直清醒着,姬扬又度过了一个夜晚。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姬扬还是感觉得到心中的愉悦之意,原来对阳光的喜爱已经是意识里的事情了吗,即使没有身体,这种对光明的向往和热爱也是不可抑制的吗?
姬扬想过很多,设想过自己是不是像西方吸血鬼一般怕见太阳,又是不是如东方志怪故事里鬼怪,大多不能曝于日晒之下。事实上姬扬可以的,每天的某个时段,当阳光斜照在墙上,当自己真真切切笼罩于阳光之下的时候,姬扬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不是幻觉,姬扬确信。可即使是幻觉又能怎样,你和一团意识谈幻觉,你和被挂在墙上的“人”谈幻觉,这不是太残忍又太奇怪了吗?
勒内笛卡尔的全部哲学认知可以归结于一句话:我思故我在。现在的姬扬觉得太对了,如果失去了思考,失去了种种的幻觉,那么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身的存在了。
阳光还停留在自己所在的位置,再过一会儿就要照不到,姬扬有些惆怅,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书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又到了清洁日吗?
这次竟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姬扬见过很多次的年轻佣人,依旧是青白色的衬衣式制服搭配深色围裙,整洁利落;另一个是个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样子是管家,不过比起自己一贯笑眯眯慈祥亲切的王叔,这个男人过于冷酷了,说冷酷也好像也不对,大概就是英国电影里贵族家庭配置的标准管家吧,板着面孔,不苟言笑。
“每个角落都要擦拭干净,但是切记不可以改变这里的一丝一毫,少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李总管,我知道,您放心,保证少爷回来的时候挑不出一点问题。”年轻的佣人并不是特别好看,但是晨光映照下的肌肤满是年轻的光泽,真是让人羡慕。
姬扬因为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而心情愉悦不少,听到内容涉及到少爷要回来什么的,更是有些兴奋了,这间废置的书房要重新启用了吗?“少爷?”还真是古旧的称呼,大概是和坚持称呼自己为“小小姐”的王叔是一家管家学院毕业的,还真是想念他啊。
原来不是未亡人怀念爱侣的故事,脑补没有猜中走向的姬扬有点失落,不过这样也好,书房重新启用自己不就可以接触更多的人了,哪怕多一个,对于墙上的自己都是一个莫大的转机。
“啊啊啊!”姬扬惊叫出声,视线,不对,位置,总之有什么改变了!自己现在平视的话竟然和
书柜的第五格平齐了,原先明显高出不少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在动!
大概是太久没有体验这种移动的感觉了,姬扬竟然觉得眩晕,努力往周围看着,想要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依旧是书桌,博物架,书架,窗户,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对!刚刚说话的小佣人哪儿去了?
姬扬努力把视线往下压,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原来不过是小女佣把自己挪了个位置,想要更好地擦拭墙面和框架。
原来自己真的是挂在墙上的啊。
比起对于书房主人生平的推断,姬扬这次验证了自己的处境正如自己想的一样,可是依旧开心不起来,猜对了有用什么用呢,依旧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挂在这里。
小女佣擦拭地很用心,先是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掸掉一层浮沉,姬扬竟然觉得痒痒的,视线也清明了不少,还真是让人吃惊的设定啊,原来被挂在墙上的自己还是有五感的。
小女佣手脚一贯利落得很,很快便收拾好了整个书房,甚至还拉开了一直紧闭的窗户通风换气。
微凉的风裹杂着草木的气息很快便充盈了整间屋子,果然是春天了!姬扬觉得今天的惊喜真是太多了,除了听见、看见,自己竟然还有触感和嗅觉。
姬扬又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该不会这是一幅绝世名作,可与《蒙娜丽莎的微笑》或者《向日葵》比肩的作品,因为受到太多的赞誉而修炼成精,只可惜天劫难逃,一个不小心就被击飞了魂魄,而自己,姬扬,则是不小心进入到了这魂器之中。
其实开始的时候,但不是最开始的时候,大概就是姬扬认定自己被挂在墙上的时候,姬扬一直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自己被禁锢在了遗像当中,也许就是5月19号那一天自己的晕倒是意外的急症,再也没有醒过来,于是就产生了遗照,黑白的,面容严肃的那种遗像,但是父亲和陈染都不愿看到自己而伤心,就把照片挂在了这书房当中。当然,后来又想了很久的姬扬还是把这种可能性推翻了。
说起来,姬扬也算半个专业的画家,摄影的镜头感也很好,大学的时候还真有几幅颇为自得的作品,后来被冷硬的父亲逼迫着接管家族的企业,这唯一的爱好也渐渐扔下了,只剩下工作工作。
“真想看看现在的自己啊,”姬扬喃喃自语道,“即使是毕加索笔下的那种夸张变形、多面可见的立体派女性形象也没关系啊。”既然脑中闪过了毕加索的名字,姬扬开始回忆自己所熟知的一切有关于这个男人的生平、作品、八卦轶事。
这是姬扬打发时间的另外一个方式,不受白天黑夜的限制。
太阳又升起和落下,姬扬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说早安,然后是晚安,问候了陈设中的每一样物品,
幻想着对面博物架上的宋代梅瓶说不定也要很快就会成精,然后和自己交流一番。
大概是故事有了新的走向,不知名少爷择日而归的新支线让姬扬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每天光是想象那男人的模样就可以打发好一段时间。
个子应该挺高的,书架有七层呢,也不见书房里摆个脚凳、矮梯子啥的。
年纪应该不会太小了,至少不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了,要不然怎么能顾得上书房这种沉闷的房间。也许和自己一般年纪,我现在多大了来着?姬扬想到这个问题,有点郁闷。
长得应该也还可以,浓眉和高鼻梁是必须有的,姬扬认为这是男儿英气的最直观的体现,眼睛随意一些,如果像母亲的话也应该是好看的那种,有钱人总能娶漂亮的夫人改善基因的嘛。看这管家、佣人的气派,书房的摆设陈列,也不像是新富之人,总得有个三代的沉淀了。
至于性格嘛,这个还真是难以想象,呃,反正应该不是温柔而温暖的人,要不然书房也不该是这般暗和冷的调子,连个绿植都没有!姬扬怨念很久了,认命地接受了事实之后,姬扬一直非常怨念书房没有一个有生命的物体,想要做个植物生长观察日记都不行。
“阿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象另外一个男人的,你不会怪我的吧?肯定不会的!”又想起陈染了,然后姬扬觉得很无聊,情绪一下子Down了下来,“没劲!说不定就是个又黑又矮还非常丑的富二代!”姬扬愤愤地停止对于书房主人的想象,开始按照自己编制的坐标次序,回忆每一本书的样子。
“陈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害怕。”姬扬觉得自己又要哭出来了。
害怕永远回不去,也害怕回去了的自己已经退化成一个废人,无法读写,也不能进行逻辑思维。专家说人类是群居的动物。姬扬担心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即使有朝一日找回了身体,也不是过去的姬扬了,所以姬扬不敢放弃,不肯让自己思维放空,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