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门外的走廊上,站着的尼郝转身往教室里看了看,秦厚还在埋头解题。转身走到走廊的护栏旁,尼郝看向远处的天空,橘红色的夕阳光染红遍了半片天,美丽而不耀眼。
“好像好久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景色了,真是好看啊!”尼郝不自觉赞叹道。
想起两周前的那个傍晚,意识到世界一直没变而是自己变了,自己愤怒是因为害怕恐惧,尼郝不禁想感谢那时的自己了。因为那个傍晚的认识,自己自愿地摒弃了对世界的愤怒,心平气和地重新认识了世间的一切,终于再次感知到了夕阳景色是如此的美丽。
这两周里,心平气和下来,好好地对待身边的存在,尼郝发现眼中的世界居然真的改变了。尼郝想起了许多曾被自己遗忘掉的记忆。
自己从医院回到教室时,杨涵来找过,关心地问候,自己却摊脸沉默以对;
上体育课时,自己摊着脸,独自坐在大榕树下,秦厚笑嗒嗒地走过来,拉着一起去玩,自己却淡漠地拒绝了,还说不想将悲伤传染给他,让他离远点;
课间休息时,自己拿起水杯,要去打杯热水来吃药,晨冉冉走了过来,安静地伸手接走水杯,帮忙打好热水又递了回来,自己始终摊着脸站着,也是摊着脸转身离开;
回想起这些,尼郝忽然觉得不是身边的人不关心他,而是他因恐惧害怕让全身长满了尖刺迫使身边的人不得不远离。
欣赏着夕阳景色的尼郝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的那一幕。
周末大厦二楼服装店门口,要去买衣服的尼郝碰见了晨冉冉,冲她亲切地笑了笑。晨冉冉站着不动,看了尼郝一会儿,忽然极极温柔地喊道:“尼郝。”
一份柔软的温柔瞬间就从耳朵滑落进了心田,尼郝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她的双眸,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他不知所措地微微笑了笑,在那儿站了一小会,见晨冉冉没什么动静,就径直走开了。
感受起那份温柔,那份向人真正展开了心中的柔软才能喊出的温柔,尼郝整个人都要陶醉了,可是瞬间,满满的一大桶愧疚就泼走了满颗心的陶醉。
“冉冉,我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一直待我那么好。可是,我回应不了你的温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心里愧疚地道歉,尼郝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晨冉冉。
“想什么呢?”大声的话突然响起,尼郝吓了一跳。秦厚故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嘴里念念有词,“有戏,有戏,有戏……”
“有啥戏啊,跑步去啦!”尼郝果断转身就走。
“我猜猜呢……肯定是在回味某部岛国大片。”跟上尼郝的脚步,秦厚知道尼郝不想讲的事,他是怎么都不会讲的,不想缠他讲下去,便自顾自胡扯一通。
晚自修放学后,学生们纷纷出了教室,回了宿舍。尼郝想着学习的事,也走进了向下的电梯里。
想起以前总能心无旁骛地听课、看书和写作业的自己,尼郝发现他退步了,做不到心无旁骛了,总会不自觉走神,不自觉想出这样或那样的顾虑,如今坐在考场里,拿起笔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尼郝知道只能慢慢地适应了,也只能耐下心花时间适应了。
下降的电梯到一楼了,尼郝收回心神走出电梯向大门走去。快到大门时,尼郝看到站在门口的舍友江淡,便停下了脚步。
江淡是个善良友好的男孩,脸上时常带着友善的微笑,是那种从里到外都很友好的男孩。但是他最近却像吃错了药似的,学起了无赖混混的模样,在宿舍里时常露出一脸混混的笑容,对别人勾肩搭背,不时用言语侮辱别人。过了几天,学起混混的江淡混得不错,胆子也大了,便开始粘上尼郝,不时勾他的肩搭他的背,贱笑着拍尼郝的屁股。尼郝很厌恶江淡的行为,压下心中的厌恶感,维持着言语的平和,警告过了江淡两次。
停下了脚步的尼郝想了想,又迈开了步伐向门外走去。尼郝到了门口时,门外的江淡看见了他,嬉笑地喊了声班长,一脸贱笑地走了过去,一手搭上尼郝的肩,一手习惯地拍了尼郝的屁股。屁股传来的恶心触感一下子点燃了尼郝的怒火,尼郝一把甩开了肩膀上的手,一巴掌就狠狠抽了江淡的脸,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怒火瞪向他,就等着江淡的反扑。尼郝期待着江淡的反扑,心里盘算着等他扑来时,定要将他打趴到地上,再用脚狠狠地踩他的脸。江淡看了尼郝一眼,终究没敢扑上去,捂着脸低头退到了门口旁。扫了江淡一眼,尼郝没作过多停留,转身便向宿舍走去了。
走了一段路,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尼郝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又回想了一遍刚刚的事,不自觉思考起愤怒的缘由。
好好追随自己的内心做事不好吗?明明就没有豁出一切,一生只做个混混的觉悟,又装模作样,那半吊子的混混,我压着怒火警告过他两次了,事不过三,我扇他一巴掌,那是他活该。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要找能名正言顺打他的理由,打了便打了,打对了也好,打错了也罢,都是既定的事实了,既然做了,就应该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不对……不对,承担后果是一回事,但我要想的不是这个,要想的是愤怒的缘由,对对对,愤怒的缘由,愤怒的缘由。
尼郝深深呼了口气,站定脚步,努力平静内心,努力理性地思考。
自己很厌恶他那半吊子的无赖模样,厌恶他对我动手动脚。我压下了怒火,好声好气地警告他,好好跟他说而他不听,我心情不爽,找了三条出路,一是让老师来处理,但感觉这种事不知道怎么说,也不太想跟老师说这种事,二是继续警告,但他明显将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越是克制,他就会越是嚣张,三是一巴掌扇过去,干净利落,但这样做感觉真的不好,这种行为不对。面对这种左右做不成人的感觉,左也恐慌,右也害怕,终究积聚起来的不安猛地掩盖了一切,迫使我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我终究抽了他一巴掌,一不做二不休,还想狠狠地踩他的脸。
尼郝又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子……
额……忘记问江淡为什么要这样做了,或许知道他变化的原因,我就不会动火了,或许还能帮到他呢……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还是冲动了,但是已经抽了他一巴掌,没办法啦!
尼郝双手抱头,悠哉悠哉地向宿舍走去了。
运动场内,做了锻炼后,尼郝要回宿舍时看到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背后是一颗大树,身旁是一张长椅,她孤独地倚靠着长椅站着,直直地看着前方。
或许她是在等她妈妈或她爸爸吧。尼郝朝小女孩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的长椅上。小女孩瞅了尼郝一眼,又看向了前面。尼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运动场上跑步的跑步,打球的打球,踢球的踢球,攀岩的攀岩。尼郝移回目光,看了看小女孩,恍惚间却仿佛看到了沈娜。
“小妹妹,是在等妈妈吗?”尼郝微笑问。
“嗯。”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等好吗?”
“不用,我妈妈一会儿就来了。”小女孩看向尼郝,肯定地说。
“好吧,那我可以做在这里吗?”尼郝看着她问。
“可以。”小女孩又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陪我坐下来。等你妈妈来了,你再和你妈妈走。”尼郝指了指长椅的空位。
小女孩想了想,瞅了瞅尼郝,最终坐了下来。尼郝也瞅了瞅小女孩,学着她看向前方,但却做不到一心一意,运转的大脑忽然想起了一个小男孩。
一个公交车站内,满目忧伤的尼郝站在人群里等着公交车,大脑像脱了缰的野马般疯狂地运转着,一幕幕悲伤的场景像播不完的悲剧般投影于脑海中。站了一小会,尼郝就感觉浑身无力了,找了个人少的角落低头蹲了下来。尼郝早已受够了控制不住的悲伤的折磨,痛苦不堪,内心无力地嘶喊:“曾经拥有的一切,我要不起,我都不要了,都不要了,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眼睛润红了,尼郝拼命地克制住眼泪的涌出,泪水在眼眶内不停地打转。深深地呼了口气,尼郝想抬头望向天空,这时,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一个小男孩走向公交车站。抬起头的瞬间,尼郝没看到天空,而是看到了正好路过的小男孩,小男孩也正好奇地看向尼郝,四目相对了一瞬间,尼郝下意识低下了头,小男孩却忽然愣住了。
进了公交车站,那位年轻的妈妈将怀抱的小男孩放了下来。小男孩刚被放到地上,突然哭着走向尼郝,伤心地喊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小男孩的妈妈怕他会打扰到别人,走了两步,就将小胳膊小腿走着的小男孩抱了起来,将他放回原地。可是他的妈妈刚转身,小男孩突然又哭着走向尼郝,伤心地喊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小男孩的妈妈听到了小男孩的哭声,又转回了身,看到小胳膊小腿地哭着走着的小男孩,只好又将他抱了回来,又将小男孩放回了原地。可是,脚刚着地,小男孩又哭着小胳膊小腿地走向尼郝,小男孩的妈妈感到莫名其妙,只好将小男孩又抱了起来,不放下了。
一直看着小男孩哭着走过来被抱了回去,又哭着走过来又被抱回去,又哭着走过来最后被抱了起来,尼郝忽然抬起头冲仍看向他的小男孩亲切地笑了笑。小男孩纯真又认真的双眼忽然疑惑了起来,这时,小男孩的妈妈抱着小男孩走上了到来的公交车。
被一双小手拍了拍大腿,尼郝回了神,下意识看向小女孩。
“大哥哥,我不能陪你了,我妈妈来了。”小女孩看着尼郝,指了指她的妈妈。
“嗯嗯。”尼郝冲她挥手示意拜拜。小女孩挥了挥小手,然后就像正走过来的妈妈跑了过去。
“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和那个小男孩长大后会怎样呢!”看着小女孩跑过去的背影,尼郝轻声感叹。
“想想,曾经的我也纯真过的吧。”尼郝浅浅地笑了笑,在长椅上躺了下来,“如今回不去了,成了一个随时随地都想躺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