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抽泣一声,又哭起来,“巍表哥,我哥哥这几日真的比谁都煎熬,你也能看见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答应过继放心不下我爹娘和我,不答应就得眼睁睁看着我爹他……我和我娘也是一样,还得先瞒着我爹,以免他知道后病情加重。巍表哥来得正好,你好生劝劝我哥哥,好生与他说说话吧,好歹他说出来后,心里能好受些。”
陆薇薇忙打住思绪,道:“秀妹妹先别急,我会好生与澈表哥说的,事情也还没定下来,大家集思广益,总会有法子的。你先进屋去吧,顺便跟根三舅母说一声,我和澈表哥去外面走走,待会儿送澈表哥回来。”
待李秀应了,也不问李澈愿不愿意跟她去外面走走,不由分说拉了他的手腕,便径自出了他家。
李澈脑子混混沌沌,任陆薇薇拉到了田间,让迎面而来的风一吹,才觉得清明了几分。
正好就听陆薇薇道:“澈表哥,是成林大舅舅主动找到你,说要过继的吗?过继可不是小事,除了两家父母都得同意,还得族里也同意,我觉着,还是该从长计议的好,你说呢?”
李澈苦笑一声,开了口:“若不是成林大伯先找到我,我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成林大伯也说了,只要我娘和我同意过继,旁的事都不用管,他自会办好的。”
陆薇薇皱眉,“那成林大舅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中年丧子,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悲剧,当娘的就更甚了。说句不好听的,成林大舅母怎么可能同意在自己儿子尸骨未寒之际,就过继嗣子,那不是剜她自己的心?就算成林大舅舅能让族里都同意,当娘的心却不是人为能控制的,那你以后可该如何自处?我觉着,还是不能只看眼前。”
李澈接连吞咽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又变得沙哑起来,“的确不能只看眼前,可我爹等不了长远了。他现在全靠银子续命,我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他这些年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我中秀才,光耀门楣,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只要能看见我当上秀才老爷,他就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也知道就算有了银子续命,他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但至少,我要让他活到亲眼看见我中秀才。哪怕到时候,我名义上已不是他的儿子,但我们心里都知道,我就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儿子没有辜负他多年的期望,真的当上了秀才老爷!”
陆薇薇忙道:“那也未必就要过继啊,说到底,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银子,只要有了银子,你不就可以不用这么两难了?这样吧,我先向谢令昭借银子,那是我欠他的,然后你再向我银子,是你欠我的,不就可以、可以彼此都不尴尬了?他银子多的是,人也真的不错,澈表哥真的不用顾忌那么多,我……”
李澈直接打断了她,“巍表弟别再节外生枝了!我和成林大伯已经说好了,我娘也很赞同,就是因为她先赞同了,哭着说不能耽误了我一辈子,求我一定要答应,我才会答应了的,真的不想再有什么变故了。”
说着声音里又控制不住带出了哭腔,“眼下也不只是银子的问题,就算有了银子续命,我爹也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拖也要拖到我考中秀才后,不过是我的心愿,但能不能实现,得看老天爷肯不肯怜悯我们一家。这些年,老天爷从来没对我好过,我又怎么敢奢望,这次它就会对我好?那一旦我爹……我立马就得守孝,得再等三年,我等不起,我们全家都等不起,巍表弟真的不要再说了!”
他真的宁死也不想向谢令昭借银子,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来就不是朋友,哪来的通财之义?
尤其在知道了巍表弟竟是女儿身,又看出了谢令昭懵懂而不自知的心意后,他就更不可能与谢令昭成为朋友,而注定只会成为敌人了。
虽然谢令昭生来富贵,生来就拥有他可能穷自己一生,都求不来的种种好东西,他也从来没自卑,没觉得自己就比他差过,甚至还颇有些看不上谢令昭。
他除了会投胎,还会什么,还有什么本事?
要不是生在谢家,要不是生来就拥有一切,就谢令昭这样惹人厌恶的人,早被人打死、或是饿死几百次了!
可当自己的亲爹病入膏肓,随时性命不保,自家却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银子来为他医治;自己也什么办法都没有,怎么都弄不来银子,亦连想卖房卖地都没的卖时,李澈终究还是自卑自艾,怨天尤人了。
为什么老天爷要对他这么残忍,什么苦难都砸到他头上,不把他逼死了绝不罢休;
谢令昭却生来就拥有一切,巍表弟和阿昌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每次他们需要帮忙时,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替他们解决麻烦,而自己却连仅仅只是与他们站到一起的时间都没有?
他真的不愿妒忌谢令昭,也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妒忌他,不妒忌他的富贵,不妒忌他的无忧无惧,肆无忌惮,不妒忌他与巍表弟一日比一日亲密的关系。
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妒忌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过要抛下自尊,含羞忍辱去向谢令昭借银子的。
只要能让他爹多活一些时日,只要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专心念几个月书,不耽误明年的县试府试和院试,自尊算得了什么?
便是胯下之辱,他一样能忍!
可就算银子的事解决了,谁又能保证他爹就一定能活到他考完了之后?哪个大夫都不敢保证,他们母子三人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其实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样一来,他便立时要守孝,必然也要错过明年的县试,只能三年后再战,自家哪还有那个银子供他再来三年?
三年的时间,也足够这世间许多的事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他不就机缘巧合发现了巍表弟竟是女儿身吗?谢令昭缺的只是一个也发现这个秘密的契机而已!
何况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现在巍表弟日日都跟谢令昭朝夕相处,谢令昭还什么麻烦都能替她解决,什么事都能替她想着头里,长得又好,出手又大方,成栋叔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久而久之,巍表弟万一也对谢令昭有了别样的心思,他还能有什么胜算?
他这辈子就没得到过,也没拥有过,巍表弟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渴望要共度此生的人,也肯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要错过,一旦错过,势必将抱憾终生,遗恨终生!
李澈根本不敢赌,也赌不起,他除了比谢令昭早认识了巍表弟这一个微不足道的优势,哪还有任何优势可言?
巍表弟还那般的好,那般的优秀,便是他有一个女儿,也不愿把她许给像眼下的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反而负累众多的男人,便是明年他一举中了秀才,也不过就是刚好有了资格而已!
所以成林大伯才一说想要过继他,他便可耻的心动了。
成林大伯二十出头便中了秀才,却也一直止步于秀才,因此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儿孙能中举人,能金榜题名。
而他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自己多年所学与积累,是有极大的希望替成林大伯圆梦了,倒也算得上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会难过,会痛苦罢了……
陆薇薇倒是真没想到一旦李澈爹不在了,他立马就得守孝,势必就要错过明年的县试这个问题。
片刻才低道:“是我想得太片面了,澈表哥自来聪明周到,既然会做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那,说好什么时间了吗?事情也迟早瞒不住根三舅舅的,还是先说给他知道,听听他的意思吧,省得回头都知道了,他反倒最后一个才知道,心里肯定会很难过的。”
顿了顿,“以后,我和我们全家都会多多照顾根三舅舅根三舅母和秀妹妹的,澈表哥只管安心吧。”
李澈好不容易才把眼泪硬逼了回去,强笑道:“不用麻烦巍表弟和大家伙儿的,成林大伯说了,过继后也不会阻拦我回家,不会阻拦我照顾爹娘和妹妹。将来我成亲生子后,第二个儿子会也会让他回归本家,传承我爹一房的香火……所以没巍表弟想的那么糟糕,其实你该为我高兴的,我……”
嘴上说着陆薇薇该为他高兴,自己却先受不住了,哽声扔下一句:“巍表弟,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我、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便转身大步走了,眨眼已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