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毫无尴尬可言,自身也不好太过于耽意纠结,只是揽了寝衣宽松的下摆将其下雪白的裸足遮掩的严严实实,侧头将脸颊的乱发别至耳后,方才带着浓重的鼻音答道:“不过是一时风大迷了眼”。.
不妨一抬眸正撞见纤云杵在偏间蝉翼红纱门帘处,小臂上搭着一件雪青色软绸上襦和雪白的垂地百褶裙,眼神躲躲闪闪的站在哪里,面色踟躇尴尬,怔怔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面上压制的炽热又噌噌的窜起,也只得装作不知,禁不住羞惭的垂眸低声道:“十三爷已是大安了,奴才还未及回禀,不想贝勒爷竟亲自来了”。
谁想我话未讲完,便有凌乱的脚步声自院门前响起,他跟前的小厮恬愉已是快步跑来,只隔着门帘恭敬的道:“纳兰府遣了轿来,请贝勒爷前去赴宴!!”。
他面带不耐的懒懒轻应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淡淡窥我一眼,这才撩袍自座上起身,清冷的嗓音说的有些莫名的意味深长,微不可察的担忧和自责一乍而现:“这几日既然辛苦了,便好好的在府中修养吧”。
“贝勒爷帮了我这么多,奴才还没说一句感谢了”,我故作不以为然的回道,看他正待迈开的身影一顿,止不住轻声道:“贝勒爷若想要问什么,只管遣了下人,那里还值得亲自来一趟!!”。
他双眉微挑,只拿他那幽深的眼神看我一眼,已是提袍大步离开,行至门帘处,却听见他清亮如玉的嗓音甚是威严的对着小厮命令:“你稍后去官中,让他们给瑾瑜院送些冰来!!”。
看着他急急提袍而去,我不免浮出些无端的惊愕,这冷面王方才巴巴跑来,是特地前来安抚我的么?细想之下不觉失笑,只觉先前悒郁成灾的心也没那么难过了,他这样一惊一吓,我哪里还有半分睡意,收起满腹的自怨自艾,忙命他们撤了火盆。
看看时辰临近午时,喊了纤云替我换了家常惯服,又做了稍微的梳妆洗面,只是动不动便又沁出了一身的汗,我捏了手侧的百花穿蝶六角菱扇刚随意的扇了几下,便有婆子进来通报,说是管中有人送了冰盆并一些瓜果过来,果然不愧是四阿哥吩咐的,这办事效率真不是一般的速度!!!
四阿哥跟前小厮恬愉亦是紧跟其后,已进帘先躬身向我行礼得了令,命丫鬟将手中捧得几个绿地套紫花的琉璃果盘放在对侧的长几上,其内寒浸浸的红莹剔透的玛瑙葡萄颗颗饱满,黄澄澄凤梨的清香似是氤氲着迎鼻袭来,去皮削瓣的质地细腻如同羊脂的西番红心脆(哈密瓜某一品种)色泽橙红,浓香四溢,经久不散,更甚者是产于台湾的番石榴,清香可口,如同幼儿拳头般大小,浅黄绿色的脆薄果皮,看上去尤为喜人。
我面上一僵,受宠若惊之余不免疑惑,若只是为了安抚我,仗势未免也大了些。
丫鬟退下,新换上一批褐衣短衫小厮捧着百鸟花卉的冰盆垂首侧立,恬愉这才踏前一步,对着我异常谦卑的低眉道:“姑娘可是要指示下这些冰盆摆在什么方位才好?”
“且按照府内其他院中的规矩来吧,我素日里也没有这些将就”,我揽裙下榻行至长几前,对着案几上的瓜果随意的看了几眼,心中暗暗称赞,却不忘侧身对正做着指点的恬愉,轻声道:“贝勒爷赴宴,你怎么没有跟前伺候?”
他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有略微的躲闪,却是紧踏至我跟前,垂眸恭敬答道:“今日本是纳兰府安二爷大婚,先前老相国遣人请了三遍,却不想贝勒爷犯了头疼病,便在健柏院歇下了。”
我被他带有几分深意的眼神惹得有些讪讪,只是默默垂下视线笑而不语,捻指扭了一颗红莹莹的葡萄含进嘴中,一股子清冽甘甜在口中晕开,格外的冰凉沁心,脑海中应景儿的浮现了四阿哥清冷依旧的眉目,心中莫名的便有一丝温情顺着喉咙直抵心尖。
安昭大婚,纳兰府庆贺的络绎不绝,比明珠大寿那日是过之而无不及,说来毕竟是太子(taizi)爷的连襟,迎来贺往的比比皆是,香车宝马一辆接一辆,铺满了纳兰府前的一条街,好一派烈火烹锦的繁华景象。
只听说那日迎接新福晋出轿吉时抛洒的糖莲子,桂圆干,金钱桔,铜板钱等便使得府门堆围的孩童捡拾了半个时辰,盛况想必也是空前的,听此才知我和安昭是如此的天真幼稚,不论他的身份是怎样的尴尬,不值重视,只是作为纳兰府中的一员,他作为政治联姻的效用从始就已经是注定了得。只是“三千繁华笔走沙,浮念之间镜中花”,将家族的存亡,兴衰依附在在位者的喜怒之上,这种恩宠又能持续了多久。这次牺牲的是安昭,下一次呢?
秋去冬至,很快临近异世的第四个年关,安昭除被康熙赐名永寿外,婚后生活却也平和,其妻阿思帕温柔贤惠,甚合揆叙夫妇心意。
只是我倒过的不甚平顺,一场风寒缠绵持续了数月,精力也去了大半,病愈之后,虽然每每提及前事,仍然心绪沉闷,只是相比之前,却有些释怀,而四阿哥暧昧不明的态度,又不愿点破更是令我心生忐忑,念及京中诸事无碍,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下雪了,我信步踱到院中,任漫天雪花飞舞抖撒在我头上,瑾瑜院外墙处那遮天映日的红梅,花团锦簇,溶溶荡荡开的正盛,随着轻薄的微风扫过,点点红凝如胭脂的红梅花瓣越墙而过,落在我的肩上额头,我却是悄然站着,浑然不知。
记得初次与安昭亲近交心也在飞雪日,音容相貌犹在昨日,呵,我轻拍额角,捻去粘在额上的清香梅瓣,借机掩去心间苦涩,暗自腹诽自嘲,想这些做什么,既然决心离开,自要抛得远远的。
“姑娘”,纤云一声怒色娇叱,将我扯至檐下,探身替我拂去肩头薄薄的一层落雪,不住的轻声埋怨:“大病方愈就这样不顾惜身子,真是要再犯病才安心么?”
我掩唇轻咳一声,揉捏着冻僵的手尖,看一眼她替我拢上的竹叶青压银丝飞凤纹大毛斗篷,心中一沉,禁不住低声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般金贵的斗篷?先前我怎么不曾见过呢!!”
“姑娘不知么?是晌午福晋着人送来的”,纤云漫不经心的轻声应了一句,替我系上斗篷的嵌金云丝双绦,侧身取了树于一侧的青绸油伞塞到我手中,锲而不舍的暗暗嘱咐:“这过堂风最是厉害,姑娘病根未除,回来定要喝药去去寒气”。
“好了好了,知道了,恁地聒噪”,我心不在焉的笑着随口敷衍,敛下眸中的惴惴不安,转眼瞥见随行的小厮垂手侧立,我侧脸摇头笑道:“好了,你也回吧,再贫下去,十三爷怕是要等急了”。
说罢撑开油伞走下廊檐,碎步走到十三遣来的厚毡软轿前,薄雪覆身的轿夫忙上前打帘,我倾身钻了进去,拉起软椅上银白的狐裘毡毯盖在腿上,捧了手侧的鎏银百花香炉在怀,在软轿徐徐前行中,我陷入了沉思。
若要离开,亟待解决的便是我这身契问题,顶着李四娘的名头,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丢了小命,且惊鸿,霜迟我也不甚放心,京中总要有人照应,无一不需借助四,十三阿哥。我便提议,如四阿哥愿意相助,离京之后,每逢年关我便将后世史书记载的来年大事,以书信告知,来作回报。这些自然不可当面说出,封了密函,求十三传递,也省了回绝的尴尬,十三未时传话已办稳妥,着我申时前往茶馆会面。
不及片刻,小轿稳稳地停在了茶楼的偏门,轿夫打起帘子,十三跟前的小厮灵均正冻得畏畏缩缩的站在廊檐下四处张望,看到了我,忙俯身去了手侧的油纸伞,疾步跑到轿门前,撑开擎到我头上,却不忘细细的笑着解释:“姑娘可来了,我们爷都等了好一会了,又怕姑娘冻着,特遣了奴才回府取了避寒的氅衣。!!!”
“有劳小哥儿了”,我忙温颜出声道谢,从小轿中踏出,手拢斗篷,随着他快步向前堂走出,走到廊下,待他收了伞,打起门帘,我躬身踏进,已觉温香拂面,撩一眼大堂,更加是惊了一跳。
隔开数步便置有的青鹤瓷九转顶炉,使得堂内香雾缭绕,更有小叶白线岩美人榻数个,穿插之间的汝窑天青釉面滴水紫檀壁橱,由青鸾牡丹团刻象牙围屏曲折隔开,我纵使不识古迹,也看出价值不菲,其上是大片的即兴泼墨山水,伴着喁喁私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