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清越冷漠的声音溢出,虽仍是简洁明了的不愿多添一字,却也惹得我微怔出神,正拘谨无措,不知如何作答之际,却见十三促狭的横我一眼,上前一步揽了四阿哥的前臂,上扬的语尾竟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吟吟笑道:“好四哥,你先行回吧,看你冷着脸站在这儿,吓得这丫头,礼也不会行,话也不敢说了!!”。
“若是待会挨了训,别指望求我帮你”,四阿哥闻此剑眉横然蹙起,凉凉的睨他一眼,狭长冰冷的凤眸中似是而非的荡起了一缕讪然,罔顾十三在后宛自连声的讨饶,负手阔步离开。
直到他远远的不见了身影,我方抿唇提裙起身,一手抚上鼻尖,掩住无比的尴尬,讪讪着似嗔似笑道:“十三爷又做了什么,惹四爷生气了”。
他掀袍坐于芒草席上,一斜身半依半躺靠在身后的芭蕉树上,双手交握,枕于脑下,眼睛只闭着也不睁开,面上神情甚是慵懒,“这会倒敢说了,刚才四哥在时你的胆儿去哪了!”。
我揪了一朵迎春花枝条别至脑后,手指摩挲敲点着下颌,笑着打趣道:“我怕什么,我说的都是好话儿!四爷应该高兴才对”。
他半眯的眼角蓦然张开,葱白细长的手指伸到我面前指点了几下,带着难以压抑的愉悦和惬意,“哟,看你说的,我等会就问问四哥,问他高不高兴”。
“哎呦,就不劳十三爷费心了”,我掩唇迎着日光眯了眼,忙不迭的笑着连声求饶,“瑾瑜院中剩下的那一坛杏花汾酿,奴才得空便给您送去如何!”。
“孺子可教也,若能叫我日日喝上一坛好酒,还怕我不在四哥面前替你尽说好话儿么”,他拿手遮了额上的日光,侧身捻了冬青的叶子在手中,说罢似笑非笑的漆黑眸仁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了片刻,“‘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打趣的话中泛着探究和戏谑,“你这样在意四哥,该不会是对他生了情意吧”。
见一句话只说的我面生黑线,变了脸色,他忍不住呵呵而笑,十三阿哥爽朗风趣,对我言语上的冒犯多不甚在意。人常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与安昭性子倒是极像,却比之多了一份豁达与睿智,逗得我捧腹之际不免惊叹深思。他只待了半柱香时间便起身离去,礼不可废,虽是放浪形骸却也有自己的底线。
待他离去,我无聊的倚靠着芭蕉树懒洋洋的晒太阳,坐在绿绮她们铺就的芒草席上昏昏欲睡,直到正阳偏西,才被红蓼慌张的脚步惊醒,映入眼帘的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见到我抖作一团,断断续续的哽咽道:“李姑娘,晟睿院来人传话说,我妹妹,不行了”。
我顿时冲了睡意,也不及细问,一面细声安抚她,一面相携快步向晟睿院走去。
广阔的院中已复清净,鹅卵石袭地铺就的小道上,空荡荡的只剩紫溪捧着地上的绿绮低头抹泪,零零星星的褐色血迹只灼的我眼角生疼。罔顾她身侧血迹斑斑的鞭杖,我自欺欺人的伸手摸上绿绮脖间动脉,触摸到那翻滚在破烂衣物外的微凉紫褐的肌肤,砰砰作响的心突地便沉了下去,不觉已是湿了眼眶,摇头看向一侧的红蓼掐灭眸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不行的,怕是没救了!!!”。
从紫溪断续惶恐的话中问明详由,原来侧福晋的宠物猫雪花雕儿不慎坠井溺毙,园中丫头相互推诿,管事周妈妈迁怒于身份卑下的绿绮,盛怒之下将她鞭死。
紫溪眸中惊惧犹在,红蓼神情恍惚,瘫软的只顾抱着尸身哽咽抽泣,已是被她身上的道道深至皮骨的鞭痕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我俯跪在地,拥搂着绿绮渐冷的尸身却是举手无措,来到这个世界,我已见证了数人死亡,悬梁的司月,自刎的姬芸,笞死的绿绮,一人死于礼教苛责,一人死于权势倾轧,而绿绮呢,则是做了尊卑有别的陪葬,这些人,无人得以善终,完全不是前世那般循着生命正常规程,将死亡归咎于衰老或是疾病。前世后台硬朗的药家鑫都被判了死刑,可在这个森然冰冷的康熙王朝,我又该替她向谁人讨个说法?
红蓼紧攥了绿绮在怀中,亦是抽泣着说,“便是我妹妹顽皮,做错事儿惹怒了院中姐姐们,教训一顿也就完了,值得下这样的狠手”。
院中正房猩猩红毡帘揭起,探出一妆容精致,相貌出众的旗装大丫头,神色甚是张扬无礼的撇我一眼,柳眉倒竖的掐腰骂向一侧打帘的丫髻:“不是吩咐去寻了她的老子娘来,怎么人还躺在这儿,也不嫌晦气,看叫福晋知道,不揭了你们的皮!!!”。
我拼命压制被她的尖酸刻薄搅起的不忿,忍不住侧头含怒瞪视着她冷笑道:“姑娘这句话好没道理,我院中的丫头,好好的说没就没了,我难道还不能问一句了??”
“姑娘想知道什么,只管去问院中的嬷嬷们,一味的拿我作伐有什么用”,那精装女子冷哼一声,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声嚣张至极的讥诮,五十出头的妇人迈步踏了进来,饱满微凸的前庭,一字吊梢眉,水杏三角眼,石榴红遍地金交领滚边缎面旗服,保养的白腻的脸面上神情倨傲,想是那周妈妈无疑了。
她斜睨的窥我一眼,尖酸的话语含着无比讥诮的嗓音响起:“李姐儿,咱们不过碍于九爷喊你一声姐儿,你又何必跑到院中撒野,自讨没脸,别说我是失手将她打死,即便是成心有意,一个三等奴才,死了便死了,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妈妈说的好生轻巧,既然承蒙您老看得起喊我一声姐儿”,我被她这么一幅无所谓的神情推向了极致,怒极反笑,再也懒得辩驳,弯腰捞起抛在地上的鞭杖,蹙眉狠狠朝她脸上挥去,咬牙切齿顿足的叱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将你打死了,届时再向侧福晋赔罪”。
在她小蹄子的辱骂与狼狈躲闪中,在众人瞠目结舌下,我鞭鞭抽去,厌她视人命为儿戏的作福作威,更是卯足了劲。甩鞭讲究的是力度和巧劲,虽说我力量疏忽,并没有什么威慑之力,只是让她吃些苦头的力道还是有的。
果然不消数刻,她脸上便浮起了数道鞭痕,洋红爪菊大拉翅倾颓,扬鞭将近身的丫头逼退,我揽裙便疾速离去。周妈妈仗着侧福晋陪房身份,向来跋扈,连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都要礼让三分,能惩治她的只有四阿哥了。
我转过一个紫檀仙鹤展翅海云纹案大理石插屏,便到了前厅,在众人不解探究的注视下,在前堂细乐生喧的折子戏中,我直直跑到四阿哥座前故作的卑微怯懦的提裙跪下,一叩伏地,低垂着眉目:“奴才有罪,请贝勒爷饶命!!!”
我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周妈妈已是脚步生速,掩面走向一侧的女眷,跪拜下抱着乌喇那拉氏小腿拖着哭腔嚎道:“福晋要为老奴做主啊,李卿茹那小蹄子将老奴打成这副模样,老奴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被她脸上鞭痕惊住的数人目光向我聚拢,四阿哥冷若薄冰的长眸中有微愠卷起,清冷的脸上已有了明显的怒色,起身作势停了台上戏文,阴冷的视线只牢牢地盯着我。
我也不再故作柔弱,提裙起身,侧首含怒瞪视她冷笑回道:“妈妈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您老方才说的,不过是个奴才,打死便打死了,怎么转眼功夫就忘了,这记性,啧啧,骂您狗仗人势都是抬举了”。
“周妈妈年岁大了,说话行事难免失当,李姑娘何必字字较真,于一个奴才为难可不算是什么本事!!!”侧福晋李椒薏清喉宛转发出一声轻蔑冷笑,妍姿盈媚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怒色,顾盼生辉,眸间波光流转不定。
我神态自若的行礼问安,敛眉垂眸的婉声道了一句吉祥,起身之后,似笑非笑异常的恭顺:“侧福晋教训的是,只是她既是上了年纪,回家养老岂不是好,否则再是这样糊涂伤了丫头小子不打紧,若是误了主子,可算是谁的罪过?”。
“可周氏毕竟是府中的老嬷嬷,你便是在理,也不该众人跟前辱她颜面,又于家宴之上放肆胡闹,若是传讲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贝勒府中连规矩都是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