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案了结。
白警官刚从警校毕业进警队不久，主要的任务就是在队里看案件卷宗，偶尔跟队长审问犯罪嫌疑人，都是一些积累经验的活儿。十年前的案子她在翻卷宗的时候看到过，还问过原因，说这件案子怎么被搁置下来了。老警员苦笑道，“根本没有任何线索，怎么查下去。”现在想来，主要是十年前警方认为这是一桩入室抢劫凶杀案，把犯罪嫌疑人圈定为一个身强有力，手法老练的壮汉。却根本没人想到干这件事情的是一个孩子。惊讶于十年前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毒辣的心思去残害一位老师。
肖队长则目光灼灼地似乎要把他看个通透。审讯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青年没有理会两人的沉默，没有理会肖队长的目光。重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一会儿后，肖队长让白警官出去，“妮子，你先出去，叔跟他单独谈谈。”
白警官迟疑了一下，看着肖队长。
肖队长朝她轻轻笑了笑，点着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说得对，我们算是老相识了，我这也算看看他。”
于是白警官起身出去了。
咔嚓一声锁响。
肖队长看着青年，青年看着脚。
肖队长关了DV,缓缓开口开口，语气有些迟疑，但是很快转变地稳定。
“你知道说出这件事情的后果的。”
“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
“安子中考被老师少改了十五分卷子，那个老师就被捅了十五刀。这也太巧合了。安子不会动手，动手的只能是你了。”
“那你不捉我，捉住我你当时就是大功一件。”
“案子不是我负责的，又没有证据。再说，那老师确实该死，要不是身上穿着这身皮，我要比你先动手。”肖队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
“当时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只想着要救下你。”
青年怔了怔，回避开了肖队长后面那句话。说了句。
“法律意识淡薄的人，怎么当上警察的。”
“要是老子法律意识强，就不会跟你爹拜把子了。”
“安子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没说，十年前没说，七年前也没说，现在都替你瞒着。”
“他比我仗义。”
“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肖队长低声吼道，神情痛苦。
“故意杀人，入室抢劫，过失杀人，袭警。四条罪放在一起，就算当时你没成年，也足够让你被枪毙了。”
青年还是低着头，笑道“叔，现在都改注射了。”
肖队长怔了怔，整个人颓了下去。“你是自己在找死啊。”他喃喃自语。
“你是自己在找死啊！”
“你从小就混，爱瞎讲义气，爱打抱不平，爱惹是生非，爱所谓的快意恩仇，有仇必报。都怪我啊，要是十年前就把你放进来，要是早点治治你身上的江湖气，你就不会坐在这里。都怪我啊！”
“叔，“青年抬起头，看着肖队长。“身上流着江湖人的血，命里就是江湖人的命，这就是我的命数，你改变不了的。”
”叔，你也别难过。你也不知道三年后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事实上，我替安子捅死那个老师的时候也没意识到后面的事。”
从那一声“叔”开始，肖队长就彻底哽咽住，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提审室里只有青年人在自说自话。
“说点开心的。叔，你知道吗，你刚才公事公办，自我介绍的样子真得好好笑。”
“叔，我在这里待了七年了，每年的那一天都要做一场梦。梦见林爷爷，高大哥，梦见小迪，梦见他。”陆飞说到这里笑了笑，“他们都说我不怪我。”
“叔，他们都说不怪我。“青年抬起头，又望向头顶白花花的灯，那灯就像一个太阳，快把他眼里的泪给蒸发掉，他说不了开心的。
“叔，可是我自己怪自己。我每次醒来都用头撞墙，拿手抓脸。撞得我头破血流，抓得我皮开肉绽。我想杀了我自己，可是我又没有杀掉自己的勇气。我知道死亡的滋味儿。七年前我就试过一次了。我不敢再自己杀掉自己。“他用左手指指自己的心口，在衣服下面，那个位置有一道枪眼。
“叔，我累了。我扛不住了。“
“叔，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你来审问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扛不住了。”
“叔，帮我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在监狱里忏悔了。”
“呵，叔你知道吗？我现在好高兴，我终于赢了他一次，以前，学习也没他好，打架也打他不赢，到后来俩人同时喜欢上了小迪，也没能抢赢他。”
“这次，我要比他先死，先去天堂看小迪，我可以比他多陪小迪几十年。哦，可能我这种人会下地狱吧。呵，那看样子，我还是没赢得了他。好不甘心啊。”青年笑道。
肖队长已经泣不成声往外走了，他没办法不走，心痛如绞。陆飞盯着灯，等到肖队长走到了门口。
“叔！“他喊道。
“他，还好吗？“
肖队长没回头。两人互相背对着，肖队长抹了抹脸，把眼泪抹掉了，“挺好的，硕士都快毕业了。“
说完打开门出去了。
提审室内只剩下了陆飞一个人。
“你还是那么厉害。”
他嘴角咧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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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队长在回资阳的路上一直脸色铁青，沉默不语。白警官坐在旁座，偷偷撇了撇他。心里猜测他跟那个叫陆飞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她想问，但是知道时机不对，忍住没问。
她想到了这次出差来时的路上跟队长的谈话——
“妮子，“当时肖队长边开车边冲坐在副驾驶的她说道。
“诶，听着呢，肖队您说。“
“你当初什么原因考的警校啊？“
“您这有点汪头条的意思。“
“嗯？汪头条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老爱问人，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您这问得跟他差不多。“
“哦？你选择当警察还选择到最危险的刑警队来是因为梦想？“
“嗯是啊，小时候特别爱看的一部电视叫做重案六组。觉得警察把一个个案情剖析地水落石出实在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于是高考就报了警官大学。“
“呵呵，当了警察以后呢。“
“要说感觉的话，这半年多全都在档案室里看卷宗，都没有自己接触到一件案子。不好说。“
“心里对队里的安排不满意就直说，哪有什么不好说的。“
“年轻人啊，是需要多看看案子，长长经验。回去以后把你手里的卷宗放一放，就该跟着老刑警去接触案子了。但是记住只能看，不准多嘴，更不准多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志气高远，但案子不是靠志气去破解的。跟着老人，多看看老人是怎么处理案件的，学学他们为人处世的经验，毕竟当警察的，可不仅仅光靠能分析案子就能当好警察啊。“
见她听得似懂非懂，肖队呵呵一笑。“你啊，背起学校的书来是一把好手，警察的八条纪律倒背如流，可惜就是不知道你理解没有。我考考你。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清正廉明，秉公执法，团结合作，勇于献身，严守纪律，文明执勤。这八条纪律中你觉得哪一条最重要？“
“对党忠诚呀！老师说过的。“她想也不想。
肖队长却摇摇头。
“那就是秉公执法！“
肖队长还是摇摇头，见她回答不上来，他开口道：“政党成立的基础，是建立在能给百姓安定之上的。而秉公执法的目的，也是为了维护老百姓的生命财产。“
“所以您觉得，最重要的是为人民服务?“她问道。
肖队长点点头，说道，“也对也不对，看你怎么理解。我认为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多个人的命和一个人的命比起来谁重要？人命和纪律比起来，谁重要？一个好警察，特别是刑警，必须时时刻刻把人命摆在第一位，生命有敬畏感。有了这个前提，你才能在紧急关头第一时间做出选择。“
“以前我的一位老队长，林队长。面对一个刚缴了枪正要被铐上手铐的犯罪分子，他还是选择了开枪击毙。按照纪律和法律，他被免职。“
“我看到过这件事，好像是发生在步梁。好像是说这位林队长的儿子死在那个罪犯手里，林队长是属于公报私仇。“
“不是的，“肖队长摇头，“老队长开枪的时候十分冷静。他有不得不开枪的理由——他了解这个犯罪分子，知道该犯罪分子缴枪是迷惑之举，嫌疑人有足够的能力瞬间反制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知道该犯罪分子会这么做，他的儿子已经死在他眼前，他不能再看着其他人再被杀害。所以为了保护同志们的生命安全，他选择违背纪律，开枪射杀。“
“那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解释不清楚，在案发时间内，一切都在数秒之间，没有人看到犯罪分子准备出手的动作，也就没有人可以为这位老队长的行动理由作证。恰恰是所有因素都指向一点，那就是老队长目睹犯罪分子杀害了自己的儿子，愤怒和悲伤之下，忘记了自己警察的身份。“
肖队长叹了一口气，“纪律和法律是笔直的，有一句话叫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要知道，这句话可以理解成犯罪终会被法律制裁。也可以理解成，纪律和法律都是不够细致的，不够贴近实情的。“
“警察教育的重心总放在政治上，法律上，却忽略了警察这个职业存在的根本价值就是挡在医生之前，为人的生命和安全提供保障。“
“我不是说秉公执法是错。秉公执法，遵守纪律能够让你成为一名好警察。而能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让该受惩罚的人接受惩罚则能让你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但时时刻刻把生命放在第一位，才能让你伟大。平凡而又伟大。“
当时的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豁然开朗。进入刑警队之后她看到了许多刑警因公殉职的案例。卷宗上将这些归咎于犯罪分子阴狠狡猾。但她总觉得,既然能进刑警队，这些警察的水平和智商必定是警察队伍中顶尖的。犯罪分子狡猾，遇害的刑警们也不蠢啊。现在总算明白，原来大部分原因就在于犯罪分子不把法律放在眼里，往往会钻纪律和法律的空子。而刑警们接受的却是必须严格遵守法律的教育，往往就受到了掣肘。
“队长，那位林老队长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警察吧？“她问道。
肖队长点点头，郑重道，“他是我一生中最佩服的警察。“
“他还活着吗？“
“已经去世了。“肖队长的神色黯然。”死在零八年的那起袭警案里。“
……
“肖队跟那个叫陆飞的罪犯是什么关系？”
“林老队长为什么会死在袭警案里？”
“林老队长跟陆飞又是什么关系?”
看着低垂着眼皮开车的肖队长，白警官产生了一种感觉，她觉得，
那段对话，陆飞，肖队三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很复杂。这种感觉来自于来哪里，这些联系究竟是怎样联系用她的话来说——不好说。
她想弄清楚这层联系，她决定回去重新翻看这两起案件的卷宗。
…………………………………………………………………………………………………………………………………………白警官想到这段对话。
肖队想到了一段类似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当警察？”林队长问他。
“组织分配给我的。”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是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侠客，锄强扶弱。”
“但是法制社会，我当不了侠客，能当个警察也还算好。”
“你爱看武侠？”
“古龙金庸李凉。我全看过。”
“你觉得侠客跟警察差不多？”
“侠客自由多了。警察要遵纪守法。”
“继续说下去”
“没啦！”
“没了？”
“没了！”
林队长拍拍他的肩膀。
“侠以武杀人，警察用武力救人。这才是最大的差别。”
“遵守纪律和法律是一名好警察的必备素质。但是记住，这并不是一名警察的根本目标。警察的根本目标是保护人命，是减少人的死亡，是救人。”
“十年前对陆飞怀疑的隐瞒是救人还是杀人？”
他曾经以为他救了陆飞，而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到了七年前，他又悔恨隐瞒的决定。
现在他颓唐无比，他心痛如绞，他开始反思。
他想救一个人的性命，却害死了更多的人，现在，他想要救的那个人也要死了。
他颓唐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痛心自己的纵容，他反思自己的警察哲学。
“自己是一个好警察吗？不是！选择了生命这一信条，就注定自己不可能时时刻刻遵守纪律和法律。自己这些年破过的大案要案无数，却没有得到一点晋升，跟这个不无关系。自己是一个优秀警察吗？更不是！陆飞捅死一中老师这件事情，自己作为一名警察，选择了私情，在差不多能确定的情况下，以没有证据当借口，放任陆飞。结果导致陆飞闯下了更大的祸事，伤害了更多人的性命。自己是一个伟大的警察吗？”肖队长心中有了心魔。“恐怕自己连一个合格的警察都算不上。”
求评论求收藏求鲜花求一切拜谢虽然感觉这张有点跑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