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馨一身红袄,摔倒之后就像大红灯笼一样,咕噜噜地就在光滑冰面上滚动,还是挺显眼的,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本来在不远处踩着冰履很自如溜来溜去的一个女孩子就朝她们滑了过来,昂着下巴看着谢兰馨几个人,道:“喂,你们是谁啊,会不会冰嬉啊?”
她轻轻松松就在谢兰馨几人跟前停下,面有得色地看着她们,再加上此时谢兰馨滚在地上,而她是站着的,就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了。
这女孩头发挽着双髻,发上有许多金银头饰,冬衣虽厚实,也能显出她苗条的身段,跟谢兰馨平日所见的类似雀儿这样的纯朴村里姑娘不大一样,一看就觉得性子有些泼辣。
天青和月白都觉得这女孩子有点自以为是,便都懒得去理会她,越过她,艰难地一步步走到谢兰馨面前,弯下身子把谢兰馨扶起来,关心地问:
“小姐,疼不疼啊?都说叫你小心点了。要不咱们看着别人玩吧?”
而雀儿则紧跟着坐着滑的柱子一起到谢兰馨面前,同样担心地问:“小姐,有没有怎么样?我摔那一下都觉得有点痛,你要不要紧啊?”自从写下卖身契以后,她就改了称呼了。
倒是柱子还是叫兰馨“阿凝姐姐”,他这时也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一脸的愧疚之色道:“阿凝姐姐,你没事吧?我不该笑你的。”他没想到谢兰馨居然滚出去那么远,本来的嘲笑也变成了担心。
几个人都没顾得上理刚才过来的那小姑娘,倒让她憋着气等发作。
谢兰馨虽然觉得自己刚才这一滚有点丢脸,但在月白和天青的搀扶下站起来之后,她依旧很大气地挥手道:“我没事啦,一点也不痛!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泥巴捏的,摔一摔就坏了。”
天青在心里唉声叹气,哎,她家小姐真的是说话越来越随便了,居然自比泥巴,京城里谁家小姐会这么说自己的?她的忧虑又深了一层,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好好跟小姐说说。
谢兰馨浑然未觉天青的担忧,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新来的这个女孩,赞道:“你在冰上可真稳,我就做不到了。”
她只是随口夸了一句。其实谢兰馨所见过冰嬉出众的不知凡几,并不觉得这女孩多厉害,只是自己做不到,所以有点羡慕罢了。
那个女孩却以为自己很有本事,洋洋自得:“那是当然,我在县里专门学的,你们这些乡下孩子太没见识了,连冰嬉都不会,笨手笨脚,真是……”她特别看了谢兰馨一眼:“我都不好意思说。”刚才她们都不理她,她心里可恼火了。
天青见眼前这丫头,跟自己差不多岁数,长相倒还秀气,穿着还可以,但这脾性,怎么这么不让人喜欢呢?便不客气地道:“哦,原来所谓的县里来的人就这德行啊!”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小姐,顶多家里有几个钱吧,连眼光都没有。
“你怎么说话的?”这小姑娘气得要命,“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通常这么说的,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哼,论吵架,天青从来没怕过。
“我爹可是谢翰林府上的管事!”小姑娘的头仰得高高的,一副骄傲的神色,鄙夷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哦,谢翰林府上的管事?真是好吓人哦!”天青不由笑出声。
谢兰馨月白雀儿都一脸无语地看着那小姑娘。
柱子很奇怪地问:“谢翰林不就是老爷吗?管事也是下人啊,阿凝姐姐,在你面前,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什么下人!你没听是管事吗?管事和一般下人是一样的吗?”那小姑娘很不满柱子把自己的爹说成下人,“再说,就算是谢翰林府上的下人,也比你们这些乡下丫头、小子要高贵得多。”
天青觉得和她说话简直掉份儿,扭头对谢兰馨道:“小姐,咱们走吧,离这位高贵的下人远点儿。”
月白却气不过,嘟着嘴巴气鼓鼓地瞪着那姑娘,道:“什么乡下丫头,你才是乡下丫头呢,还说是谢翰林府上的,连小姐都不认识,恐怕连个粗使的丫头也算不上吧。”
那小姑娘本来还很生气,准备要和月白吵的,听到后面,意识到之前被她嘲笑的滚地红灯笼是自家小姐,顿时傻了眼:“你……你就是翰林小姐?怎么……”后面几个字被她自己捂住了。
谢兰馨无视她,直接拉了月白,招呼雀儿和柱子走人:“前面看着好像挺热闹的样子,我们过去看看?”
娘曾经说过,对于一些眼高于顶,用鼻孔看人的人,别理就好了,不过自家府里居然有这样看不起人的丫头,看来要告诉娘好好整整。
谢兰馨不理她,可那小姑娘不能不理谢兰馨啊!
一知道兰馨就是之前爹娘耳提面命地再三叫自己要好好讨好的小姐,她就完全换了一副态度,头低下来了,身子都似乎矮了一截,那股子趾高气昂全都成了谦卑:“小姐,刚才我不知道您就是我家小姐,冒犯您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之前我一直住在县里,知道小姐回来了,就赶紧回来了……”
兰馨等人都不想理她,可她紧跟在他们身边,一直说个不停:“我叫李翠巧,我爹就是府里的二管家,小姐你有没有见过啊?”
她都不用人搭理,一个人就可以说得很欢乐。
天青觉得她有点烦,正想赶人。李翠巧却突然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地对兰馨道:
“对了,小姐,您喜欢冰嬉是吧?我家里有冰车,我去给你拿。”说着也不等谢兰馨他们回应,便自说自话地飞快跑走了。
谢兰馨几人看着她一阵风似的溜走,都很无语,也不管她,继续玩自己的。
这个李翠巧,大概就是所谓的小人吧,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对她另眼相待。
在天青的严厉禁止下,再加上之前滚了那么一遭,谢兰馨倒不敢放肆了,尽管很想快点到前面去,但也只能乖乖地在天青和月白的帮助下,慢慢地走过去。
还没等她们走到目的地呢,李翠巧就飞一般地赶上来了,不得不说,她在冰上是在比他们几个要矫捷得多,她的拖了一架冰车过来,一脸讨好地对谢兰馨道:“小姐,我这儿有架冰车,你坐在上面,肯定稳当。”
兰馨几人面对她的前倨后恭,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翠巧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今年十二岁了,父亲李金宝是谢府玉溪村这儿的二管家,也是庄子里的庄头。当初谢安歌一家都在京城,大管家谢平统管谢家在清河郡所有庄子,有时还要进京报账送年礼之类的,十分忙碌,留在玉溪村的时间也并不多,因而玉溪村庄子里的事务可以说是李金宝全权处置的。
玉溪村有良田千亩,其中有三百亩是小石潭谢家的,三百亩是谢氏族里的祭田,剩下的四百亩才是各家的,但也基本集中如谢安车这样的人家手里。普通人家,大多只有几亩十几亩,根本不够一家人耕种的,更有一些,因为种种缘故,一点田也没有了,这都需要租有钱人家的田来种。而小石潭谢家这三百亩田租给谁,可就由李金宝说了算。
因为这个,李翠巧一直觉得自己的爹很厉害,而她在庄子里,也一直过着小姐的日子。在这一片,她的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那些庄户人家的孩子没一个敢惹她的,不然谁家孩子惹了她,她要跟自家爹说,不让把田租给这户人家。小石潭谢家的租子出了名的低,大家都抢着租呢,谁愿意得罪这个“大小姐”。就这样,把李翠巧的脾气纵地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可是自从这谢家老爷来了这里之后,谢平也基本留在玉溪村,李金宝的主事权就大大减小了,她也没了往日的威风,不敢动不动拿不租田地给人家,来威胁那帮小孩子了。
爹娘还老是告诫她,不要再耍小姐脾气,说她只是丫头,还说以后要送她进府去伺候,让她好好改改自己的性子。这让李翠巧对谢老爷一家人很不满,觉得是他们的到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了。特别是她娘还拿那股赌鬼家的雀儿做例子说她,让她去讨好据说才六七岁的小姐,这更让她十分不痛快。
但娘就日日在耳边跟她说,谢府是如何如何的富贵,京城是如何如何的繁华,两位少爷又是如何如何的出色,说自家不过是个奴仆,想要改变出身,就要靠她自己,如果她能够讨好小姐,进府伺候,说不定就能跟着进京城,等过几年,少爷们大了,她也长开了,说不定就能被少爷们看上,做个姨娘,那不就成了人上人了?以后生下的孩子可就是主子,不是奴才了。
娘的话,反反复复地说,让翠巧也不知不觉就认同了,只是这段时间小姐一直在府里不出门,她根本没机会。但她心里早已经描绘出自己进府后得美好前景了。
只是没想到,小姐穿得这么普通,头上居然只有两朵绢花,连个珠花都没有,还不如她呢!打扮得那么不起眼,害她没认出来。她一边后悔,一边更加努力地想要将功补过。
她显然也觉得光靠几句好话没法扭转自己在小姐心中的形象,所以就想做点什么。想到小姐核她身边那几个讨厌鬼玩得开心的样子,她想起自己几年前玩过的冰车,就赶紧跑回家找出来了,她的东西一直收地好好地,这架冰车也没坏。
现在冰车拿来了,小姐可以坐在冰车上玩了,她玩高兴了,肯定就会对自己有好的看法了。不过前面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堵在这儿?
她气愤地走过去:“喂,你们干嘛呢?我家小姐要在这儿玩冰车,你们离远一点!”又转过身讨好地兰馨道,“小姐,你看这些小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跟个乞丐似的,又脏又臭的,小心污了您的眼睛,等我把他们赶走,小姐再过来吧。”说着叉腰提气,准备大声把他们骂跑。
“你什么人啊?要你多嘴!”天青厌恶地看着她,“拿着你的冰车到一边去,我家小姐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谢兰馨的确对这李翠巧更加不喜欢了。
这里又不是谢府,这地又不是谢家的,凭什么赶人家走?况且,这里还是人家先来的。
不过天青既然已经骂了她了,谢兰馨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让月白牵着自己走过去,好奇地问他们:“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儿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