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转向康多礼扎,那一位和隆达首领有着同样神经品质的黑鬼头子,他一返回家中便开始准备祭祀的事宜。这一场祭祀活动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是得到安萨亚青睐的最好时机,也是被首领和长老们认可的重要时刻,不能出现任何差错。隆达部族在祭祀前有种种限制,首先是去浊,也就是将身体里的食物排空,做到内净,不允许有任何杂质,可是康多礼扎今日跑进茅房里,无论如何也排不出一点东西,估计是因为紧张,他喊了好几遍安萨亚,诅咒了他所能想到的任何人的名字,却起不了作用,安萨亚不是香蕉,无法促进消化,他心里自然很着急,还有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祭祀便要开始,他想着自己今天吃的食物很少,应该不会影响祭祀活动,于是赶紧拾掇好裤腰去做其他事情,接下来他喝下一杯蜂蜜水,然后在香兰浸泡的热水中好好地洗上一澡,去浊便已完成,他穿上祭祀服饰,头戴不死鸟羽毛做成的发束,脖子上串一串鬼牙项链,手拿一根紫杉木做成的法杖,一切准备就绪,便急匆匆地赶往祭祀广场。
广场此时已然热闹非凡,人山人海,几乎全部隆达人都来到此处,他们心里很明白,这是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能够得到安萨亚的祝福,只要他们够虔诚。羽支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安萨亚的祭拜之地,老远就看到夏木森已经坐在广场一旁的石椅上,他走过去,和首领点头招呼,然后坐在首领旁边。祭祀场地是一块巨大的圆盘形状的花岗岩铺地,上面刻着日月星辰、飞禽走兽、隆达密咒符文,其中最显眼的要数中间的圣鸟图案,羽支发现这只圣鸟和他见到的祭祀大厅四角摆放的铜质圣鸟很像,也有三只眼睛,但是这只鸟儿周身全是火焰,容易使人联想起烈焰中翩翩起舞的火红凤凰,惟妙惟肖,整个形态崇高圣洁一如此刻的盛典。
夏木森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大好,嘴角忽然抽动,诡异地一笑,
“小风暴鸟,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待会儿你可不要慌张,因为每一次祭祀都会使大地震颤。”
“为什么会这样?”羽支问道。
夏木森看着祭祀台上的人们,头也不回,
“燃烧的安萨亚。”他只吐出这几个字来作为解释。
羽支心里便产生了疑惑,对于这个名字而言,他一直都想得到解答,从一进入村子开始,就看见那些神秘的圣鸟,在村里小道的周围,在宫帐的四角,现在在这个地方,这种圣鸟的印象无不深深地嵌入脑海之中,他一直想问起,但没有好的时机,现在终于等到了一个不错的机会,
“冒昧的问一句,夏木森首领,”羽支小心地措辞,生怕言语之中出现丝毫的冒犯,
“安萨亚…是指你们心目中的神吗?”
只见夏木森眉头深深地一皱,撅起厚厚的嘴唇,看着羽支神经兮兮地骂道,
“奈玛瑟科萨!奈玛瑟科萨!!”
羽支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半天不敢再说一句话。
“风暴鸟之子,你所言非虚,安萨亚的确为我部族之神。”珀泽那提长老及时解围道,
“每年此时,我部族便会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祈请先祖降临,接收祝福之光,接收诅咒之光,我们会从年轻的巫师里甄选十二名虔诚的信徒来打开异界之门,迎接安萨亚。”
他抬起握着法杖的手指向圆盘祭台,指着那一只被烈焰包绕的圣鸟,
“你看见没有。”
羽支顺着方向看过去。
“那只圣鸟便为我部族图腾,名为安萨亚,古隆达密语中的不死之鸟。”
“好像凤凰!”羽支忍不住比喻道。
“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像。”长老承认,随即放下抬起的手臂,转身面对着羽支,
“它与凤凰皆从烈焰中诞生,同为不死之身,凤凰需历经千年劫难方能涅槃重生,安萨亚则需在七彩香叶焚烧的烈焰之中重生而起,此过程需等待五百纪年。”
“神圣之鸟。”羽支虔诚地感叹,
“这一过程给人以无比的希望。”
珀泽那提长老并没有正面回应他,眼中略显苦涩,意味深长地隐叹一声,
“安萨亚实际上是诅咒的化身。”他告诉。
羽支坐直了身体,郑重地看着长老,面部显露诧异。
“凡是祭拜它的人,都会受到恶毒的诅咒。”长老悲伤地道出真相。
金鹏圣子的表情转为惊愕,
“那为何还要祭拜?”
珀泽那提双手搀扶权杖,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广场上的人群,见祭祀还未开始,便回应道,
“风暴鸟之子,告诉我,烈焰包绕于身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羽支略微思考一下答道,
“一开始会感觉很热,紧接着热度会迅速袭遍全身,像被深深刺痛了一下,脑袋立刻清醒,心脏猛地抽痛,灼烧感异常强烈,皮焦肉烂,如同千万只毒蚁在全身钻咬。”
“很形象。”长老表示,他的目光变得黑亮有神,宛若犀利黑豹。
“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它就跟诅咒一样,这个世界有太多虚伪的甜蜜毒药,我们宁愿相信真实的折磨。”
“神诅咒你,小风暴鸟,你的好奇心太强。”首领突然接话道,他又皱起那衰黑眉头,满脸褶子。
“怎么还差一人?”长老扫了一眼十二信徒突然发现。
夏木森其实早已知道。
“那得问问那个被诅咒了千万次的蠢货。”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闪过一道姗姗来迟的黑影,他的步伐狼狈,动作猥琐,那糙白偏黄的祭祀披衫在趔趄中混乱摇摆,只那一白便将他自个儿的肤色衬托得更加焦黑。
夏木森努力地吼了一声,
“Honchon!Condoraga!”(烈焰之母啊!康多礼扎!)但没想到破音了,惹得台下一片寂静,他立即被一片神经兮兮地目光包围,于是赶紧咳嗽两声,变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再度吼道,
“Honchonborgvasrokeletsvo!!”(神在诅咒中燃烧!!)他这一声回归原本的神经本质,龇牙咧嘴、顿挫无致,台下依然是一片宁静,但他突然轻松地咧嘴笑开,刹那间一片沸腾,
“Honchon!Honchon!Honchon!”台下的隆达人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
“Honchon!Honchon!Honchon!”他们疯狂地吼叫着,沸腾得宛若一锅黑粥。
祭祀正式开始了。
只见隆达人在呼喝声中渐渐让出一条道路,一行人抬着一个石头盒子从人群中走上祭台,这个盒子是一个圆形的法器,周身雕刻玄密的符咒,它的大小刚刚好可以镶嵌在圆盘中央的那个圆形凹陷处,紧接着,十二个穿着黄白披衫的年轻巫师昂首上台,他们每人脸部都涂满鲜艳色彩的图案,口中念念有词,用法杖敲打着地面,迈着怪异的步伐走到圆形祭台中央,靠拢合作一团,突然将法杖朝着各自面前的一堆沉香积叶指去,默念一阵咒语,那堆积的树叶很快开始冒烟,不一会儿便燃烧起来,接着形成十二簇火焰,散发出阵阵香味。
台下面鼓声响起,蜂腰鼓与隆达手鼓同时敲击,欢悦清脆,鼓点阵阵,有如洞穴滴水,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紧接着是詹巴大鼓,由木锤敲击,鼓声雷动,震耳欲聋,群众开始欢歌,十二巫师开始手舞足蹈,他们嘴中说着奇怪的本族语,时而双手托举法杖,时而单手舞动,四散开来,走到祭台边缘,接着侧身抬腿绕圈,身体前后晃动,脑袋前后点摆,活像气定神闲的漫步火鸡。
“夏木森首领,”羽支看着嘈杂的人群问道,
“他们在干什么?”
夏木森做出一个让他闭嘴的手势。
“神诅咒你,小风暴鸟,他们在请神。”
“安萨亚?”羽支停顿一下接着问道。
只见夏木森生气地将头扭回来,看着羽支,一边的嘴角连同鼻子一起抽搐起来,
“问题有千种,有问必有答,小风暴鸟,而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最愚蠢的回答。”
然后他以一种蔑视的眼光扫过羽支,
“神诅咒你,小鬼,不要打扰我的雅兴。”
他们将目光投回祭台。
十二位年轻的巫师开始绕着自己的火堆跳起舞来,继而变换阵型,又绕着周围的火堆跳舞,待到一轮完毕后,会回到初始的位置上,从自己的火堆上踩踏而过,羽支只看得脚底莫名灼痛。他们跳的舞和优美沾不到一点边,动作诡异古怪,肢体极不协调,面部表情还异常丰富,接下来,他们半跪在地上,开始用木杖敲击石盘,口中念着咒语,整齐的敲击声伴随着跃动的鼓点十分动听,他们身后的那一堆火焰似乎永不会熄灭,而且在喃喃地咒语声中越烧越旺,香味依然。大概持续了半个钟头,安萨亚的朝拜者们将法杖放于地面,两腿跪地,双手合拢,开始敬拜,嘴中念词愈加急切,此过程经历几分钟,接着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来,两手作施法状,口中默念一段火灵咒语,只见十二簇火焰倏地一下冲上天际,汇聚于一处,形成一个更大的火团,悬在半空中,宛若合体幽灵,羽支看得眼花缭乱。接下来不断有新的小火团从火堆中冒出,直冲天际,不断壮大着火球,待到时机成熟,圆盘中央的石器盖子自动地缓缓开启,十二位朝拜者齐心协力,将那一团火球猛地送入石盒中,法器轰得燃烧起来,十二位朝拜者念咒的频率越来越快,开始用法杖不断敲击圆盘,法器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羽支正被眼前的奇观吸引,却不料夏木森一下子狼狈地跪于地面,
“小风暴鸟,快趴下吧!就快要地震啦!”
他刚说完,地面就开始晃动,那个圆形法器像被附了魔一样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朝拜者们念咒的频率更加快速,法器圣火已经燃烧至半空,在悬间妖娆曼舞。这时从圆盘中央隐约听见一阵低闷的嘶吼声,羽支很确定,那是从石盒法器中传出来的,那声音似青光鸾鸟的低鸣,歇斯底里,但异常压抑,地面震动越来越厉害,突然那妖娆圣火慌乱地摇摆起来,开始变了形状,一股隐藏的力量在火红中展开,石盒法器里的低闷嘶吼越来越强烈,已经快要接近极点,当沉闷厉声爆发,霎那间,一道巨型火焰从法器中喷涌而出,直冲云霄,烈焰之中渐渐显现一只巨型圣鸟的模样,
“它出现了!它出现了!”羽支听到有人在尖叫。
“诅咒啊,安萨亚女王!”群众中有人在高呼。
“诅咒啊,安萨亚!”
那只圣鸟的模样渐渐清晰,自法器中直冲而上,在喷薄圣火里展开双翼,借助巨焰之中的隐秘力量向天际奋力飞去,它竭力地嘶叫着,像呼吸空气那样嘶叫着,此刻于它,浑身沐浴在净魂洗尘的诅咒之火中,羽翼扇动,掀起一道道火红云霞,旷蓝间自由舞焰,伴随着渐渐熄灭的自由之火,它的模样变得清晰了,它足有四角宫帐那么大,浑身披盖着一层玄黑鳞片,翼前生出利爪,额头睁开第三只秘眼,样貌凶恶,羽支明白,它就是圆盘上刻画的那一只恶鸟,它在咆哮,证明自己已然重生。
“安萨亚啊!它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过自由。”珀泽那提长老在一旁不安地说道。
“魔鬼之劫。”夏木森回话。
但所有人对此迹象难以发觉,而是开始膜拜安萨亚,对着天空中的圣毒先祖发出最虔诚的祷告,
“honchon`reya,wala`serua`komousita`deruaga,ga`honhon`zivot`tuwalasinba,tuwala`bmiga。”(部落语:尊敬的先祖啊,我们怀着最虔诚的心来敬拜您,您烈焰般的生命让我们亢奋,让我们为您祝福吧!)
祭台上的十二位朝拜者赶紧放下手中的法杖,双膝跪地,两手搭于前方,弯腰匍匐,虔诚地膜拜,夏木森与珀泽那提长老也一同跪下,羽支见状只好极不情愿地屈尊。
不死鸟扇动着巨大的黑色翅膀,转身回望地面上虔诚的隆达子民,开始哀声鸣叫,它的叫声如同漆黑夜幕一般绝望,随即身体周围开始发出一层淡淡的紫色光芒,紫色光芒如同雨点一般悄然撒落地面,沐浴在每一个隆达子民的身体之上。
“这是祝福之光。”长老对着羽支解释道。
“族人的力量会变得愈加强大。”他激动地说,
“这亦是诅咒之光,隆达人心甘情愿的接受,会为了那浓烈的血脉契约而献祭容颜苍老。”
不死鸟带有一丝感激之情,作为能够与鸟类沟通的丛林守护者,羽支隐约感觉得到,它表达祝福,也表达警告,它所有的心思在羽支的面前表露无遗,之后准备扇翼飞走,它的身体开始冒烟,表情痛苦,挣扎中猛扇翅膀,轰然之间,又被一团熊熊烈焰包绕,之后的鸣叫是欢悦,是畅爽,它在火中翩翩起舞,在蔚蓝天际间百转千折,最后再度回望地面,从翅膀之中释放出一簇隐秘的火焰,那火焰在空间里无法用肉眼看到,直到十二个朝拜者中有一人的屁股开始冒烟,众人出奇地安静下来,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幕。
只见康多礼扎气急败坏地从地面上蹿将起来,屁股上的衣物迅速燃烧,他又蹦又跳,骂骂咧咧,用手不停地拍打火焰,丑态百出,最后看见祭台一旁的水缸,不顾形象地跳进去,一缕消烟飘过,终于消停,安萨亚又鸣叫几声,便奋力向天际飞去,直到云层之中便消失不见了。
羽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明显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对,他紧张地盯着水缸,直到康多礼扎凄惨地露出半个脑袋,隆达人又是一片神经兮兮地欢呼沸腾。
在祭祀宫帐里。
“神诅咒你,康多礼扎,除非你今天干了什么蠢事,否则安萨亚是不会愤怒的。”珀泽那提长老生气地责问道,他对于亵渎神明之事最无法容忍。
康多礼扎此刻也是相当苦恼,回想今日准备并无不妥,而且在祭拜的过程中始终严格按照规矩进行,一直在诅咒,从未停歇,除非神在给他开玩笑,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难堪,但细细一想,开玩笑的概率基本为零,他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开脱,可是屁股燃烧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大庭广众下的事实,此种警告已经相当严重了。
“长老..我..”康多礼扎跪在地上局促不安地嗫嚅道。
“安萨亚啊!神在给我开玩笑!”他龇牙咧嘴地解释。
“你在给我开玩笑!”珀泽那提长老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解释这件事情的原委,否则休想成为安萨亚的守护。”
康多礼扎想了又想,依然找不出任何解释这件事情的禁忌之为,于是非常谨慎认真地憋出三个字,
“我发誓…”
羽支听了忍不住冷笑一声,康多礼扎撇过头去凶恶地瞪着他。
长老则更显生气,
“注意你的措辞!”
“Geloopee!”(蠢货。)夏木森首领忍不住吼道,
“神诅咒你,康多礼扎,愚蠢的人连记忆都是愚蠢的,想想今日去浊的情况。”
只这一提,康多礼扎再度回想,略显惊讶,但已恍然大悟,他不知道首领是怎么猜测出他今日准备之事的,却明白了安萨亚愤怒的原因,现在已经害怕的想要去见先祖了。
“粑粑。”他理直气壮地说,
“没有排出。”
在场听众愕然,表情复杂,已经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感受。
“愚蠢!!”长老狠狠地骂道。
“亵渎神明,虚伪圆谎,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恶毒?”他的身体在发抖,举起权杖指向康多礼扎,
“今日之荣耀,你得不到分毫!”
康多礼扎更加的苦闷,一肚子委屈的苦水,想想自己努力准备了许久,如今这么容易就化为泡影,不免心痛,撅起嘴巴,就快要哭出来,那表情格外滑稽,又略显可怜。
“他哭出来该多好啊!”羽支心中窃喜。
但夏木森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转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他,
“神诅咒你,小风暴鸟,幸灾乐祸是另一种愚蠢。”
接下来便是羽支将嘴巴撅得老高,惊讶于夏木森首领的神通本领,他看到夏木森怪异的眼神,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于是很快恢复平静,转过头去看了康多礼扎一眼,那眼神将轻蔑带尽,蕴含着比仇人还要凶恶的敌意。接着他回过头去缓缓走到珀泽那提长老的旁边,对着老人的耳朵窃窃私语一阵,两人交流了片刻眼神。没多久,他再度盯着康多礼扎,似笑非笑,一脸坏意,康多礼扎则感觉到一阵潜在的不祥。
只见金鹏圣子抬起步伐趾高气昂地走到黑鬼头子的跟前,龇牙咧嘴地开口道,
“神诅咒你,黑鬼头子,你的愚蠢换回了你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