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姑已是吃过午饭,她在这厨房时日已久,总也是个资格老的,婆子不敢太过怠慢。她来寻天欣,是怕天欣没午饭吃。天欣心里感激她的情谊,才不过认识半日,能这样实属不易了。
午饭吃罢,也是有些午休时间的,算不得正式的休息,只能见缝插针。只因主子们吃完,食盒之类的都还未送回,洗涮的活便不能立刻进行。翠姑拉着天欣和可喜就去厨房后的太阳底下晒着,絮絮叨叨说起些家务事。这翠姑看着大大咧咧,却也会计较,竟跟天欣摆算起大厨房的损失。这些个食材多少银钱,那些个摆设多少银钱,就差拿着个算盘来算了,计较了半天,把天欣说得快瞌睡了,她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唉了一声,说这些个银两,把他们这大厨房里头的丫头都给赎了都用不光。原来她是打着这心思呢。天欣倒惊奇翠姑的心算能力,这么多的数字,饶是她一个现代过去的,都没法子这么快算出来,顺口便问了她。
“以前家中还算好的时候,跟着我爹爹做生意,从小便告诉我珠算。时日久了,偶尔不用珠算还更快。只是现在是用不着了,到底也不过那三百文的月钱,尽数送回去也不够用的。”翠姑语气中充满了怨念和哀愁,激起天欣的怜悯之心。
“翠姐姐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天欣问道。
翠姑却小脸一红,稍稍犹豫才说:“原是做中人的。”说完顿了顿,见天欣并未流露出什么鄙视之情,才接着说,“得罪了贵人,爹爹就……不提了不提了,你个小毛孩子也不懂这些的。”她似乎刚刚意识到天欣不过是个小娃娃,不由怪自己多嘴。
听翠姑说,月钱只得三百文,看来自己作为最底层,的确是拿了多了,不由想起前世,一样的职位,因为各种原因,HR开出的工资就是不同的,还要自抬身价才行。不由又想起翠姑的赎身银子,又问起来。
“我是死契,可由不得赎。这院子里的丫头,若能给赎,也得比身价银子高个两三倍。还得看府里放不放。我的卖身银子就三两,等我存到十两,就想法子……唉,也不知能不能求到大太太,大太太是贵人,怎肯见我这小丫头,终是乱想罢了。对了,我看你白白净净的,不像那吃不饱的,怎地被卖了?”
天欣正犹豫怎么回答,春鹊冷着脸跑过来喊人:“一个个都在这里躲懒,陈嬷嬷可还在气头上呢,胆子也忒大了吧。”
天欣跟翠姑做了个鬼脸,赶紧地跑去干活。只是想到要洗不知多少房,多少人用的碗筷,又头大起来。她本是有些小洁癖,又有着艺术家对手的溺爱,想到这冷水热水油腻对手上皮肤的伤害,又深一层担忧。
既然避免不了,总想着要好好保养护理,可这时代,即便有护肤品,也是那些有钱太太小姐们用的,怎是这丫鬟能用得上的。却正瞧见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萌生了新的念头,不如用厨房里扔了的蔬菜瓜果和院子里头没主的植物来DIY罢!前世里,私下有一阵和同事们赶时髦,做的什么胡萝卜黄瓜面膜,酸奶面膜之类的,对DIY倒是颇有心得。如今虽比不得前世的条件充裕,就地取材应当也够用的,譬如……这眼前就有养着芦荟,这东西可万能了,宜吃宜涂,可药用,可美容;后头隐蔽处,还长着几撮野生马齿苋,它含大量维生素E、维生素C、胡萝卜素及谷胱甘肽等抗衰老有效成分,还是保护心脏的好东西,用来与肉烹调或包馄饨,都是极佳的;还有那野荠菜,想想就口水了……不知不觉,保养品又成了食用品,想必是最近饿多了,好久没打牙祭了。
“你又想什么心思?才不过是个新来的丫头,怎地这么懒散。”春鹊一副家主模样,叫翠姑极看不过。
“你这么凶做什么,不过是个小孩子,总是爱新鲜的,你管她作甚。”翠姑这意思里,春鹊是没有资格教训丫头的。
春鹊是家生子,一向觉得比这些买回来的丫鬟高上一等,怎能容得翠姑贬低。又一下子想不出话责难天欣,一抬头,正见对着水壶喝水的可喜,随手抓着压水缸的木块便砸了过去,正砸在可喜的胳膊上,水壶应声掉地,可喜还张着嘴,没咽下那一口水,胳膊被砸,小小的人儿竟被砸得打了半个旋,只不过十一岁的女娃,平日里又吃不好,发育得还不如八岁的天欣,怎经得起这蛮力。
“死丫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这会子谁让你喝水了?厨房里头的水壶是你能喝的么?没教养的腌臜东西。”天欣算见识了春鹊的霸道,这府里连个厨房丫头都这么凶,自己要站稳脚跟可是真真艰难啊。
“谁在这里嚷嚷,都没活做了么?”厨房里打盹的陈嬷嬷被这阵喧哗给吵醒了,直接就出来骂人。
“给嬷嬷请安,是奴婢的不对,正在教训躲懒的小丫头,惊着嬷嬷了。”这春鹊变脸的功夫真是一流,刚刚还是一张扑克脸,瞬间变成一副奴才样,天欣暗叹学不来呐。
“对了,嬷嬷,我正要给您东西,咱们进去说话呢。”春鹊一把推开砸得连哭都忘记的可喜,搀着嬷嬷就进了内间。翠姑见状撇撇嘴就转身要走,天欣却眼尖,盯着那进去的春鹊,隐约见她给那陈嬷嬷塞了个物件,那物件倒是天欣熟识的,正是梨子一枚。
话说这时节,梨子还未上市,又没有暖棚之类的设施,自然是珍品了。春鹊居然弄得到,还拿来孝敬上方。天欣跟上翠姑,仗着自己不过是个八岁的躯壳,装嫩着轻轻询问:“春鹊怎么有梨子吃?”
“梨子?”翠姑转头看了一眼,却未见到,想了想便说,“必是她那哥哥给的,他哥是大老爷跟前的,总能捞着点好。哼,她肯定本是想留着孝敬田嬷嬷的,被陈嬷嬷撞上,便宜了陈嬷嬷。”
天欣闻言,咬咬牙,又问:“咱们这是要去洗碗吧?在大厨房洗么?”
翠姑见这小女娃怎么什么都不懂,又开始讲解:“厨房里头怎么能堆那么多脏东西?自然咱们要先去收拾了碗盆,端来井边洗涮。可喜!你怎么不跟来!”
天欣转眼去看,可喜已眼泪汪汪,刚刚着实躺着中了枪,如今回味过来,才觉得疼得厉害,竟忘了跟翠姑去收拾。这可怜的娃儿,天欣跑过去拉她,心里暗地记下了春鹊的手段。见可喜泪已往下,天欣拉起她的衣袖,那实木疙瘩已把可喜的小细胳膊打得高高肿起。天欣掰掰可喜的胳膊,问她可疼?可喜能动,也叫疼,应是没有骨折之类的。天欣去井边抬了水,拿了自己的帕子浸湿了,幸亏这是冷天,井水就跟冰水似的,正好拿来消肿。
敷上冷帕子,可喜一时凉到,又哭得厉害几分。天欣撸着她的小背脊,老母鸡般安抚起来:“敷一会就不疼了,回头肿就消了,没事了没事了。”就像小时候,弟弟常乐摔跤以后,她一直做得那样。
“翠姐姐,可喜这胳膊,怕是一时好不了。今儿的活,就我来吧。”
“你倒是能做好人,你今儿第一天来,可知有多少碗碟要洗?有多少食盒要擦?”翠姑对天欣属于一见即有好感的,对可喜长久以来却并不热络。只因这可喜虽是身世可怜,却是个软脾气,又是个耳根软的,谁说的她都听,谁都能做她的主,帮了她几次,都弄得翠姑里外不是人,也懒得帮她。再者,这丫头被打打骂骂,在她看来也是常事,本来今天帮天欣就是意气用事了,才不会再去给可喜出头。“你今儿帮了她,明儿春鹊还打她,你怎么帮?如今陈嬷嬷怕还要给春鹊撑腰呢!”
那就不让他们联手呗。天欣心道,不由动了坏脑筋。让可喜自己捂着冷帕子,上前问翠姑:“翠姐姐,咱们喝的都是这冷水壶里的冷水,可要是泡茶水,要去哪里?这茶叶要到哪里去领呢?”
“咱们可没茶叶喝,有些茶沫沫给你沾点味道就不错了。热水要去厨房后头领,不是每次都能领到的。这时辰大约能领,回头你去看看吧。”
天欣应下,就跟着翠姑先去搬碗碟食盒。才看到堆在外头的这些,就有些头大了,真心多呐,别说洗干净,就是都下一遍水,估计就得一两个时辰……心中有怒,便想着今日必做些什么,不发泄不足以平民愤。
于是先去后头领了一壶开水,又讨了几片茶叶,一边干活一边关注着厨房里头休息的陈嬷嬷。见陈嬷嬷挑着没人的时辰,将那梨子细细吃了,她才泡了茶,稍稍吹凉了些,端了进去。
“陈嬷嬷万福,我是新来的天欣,今日第一日来做活,以后可要嬷嬷多多指点。给嬷嬷敬个茶,是刚泡下的,嬷嬷尝尝可合口味。还有这荷包,虽不值几个钱,却是绣坊里头给的,手艺摆着,奴婢不敢用,孝敬嬷嬷正合适。”天欣尽量使自己马屁起来。
陈嬷嬷先是冷冷看看天欣,转眼看到她手上的荷包,倒是个真真的好绣品,立刻想着占了,自然接过去藏在身上。新来的丫头自然没有敬茶的规矩,这女娃子看来是真要奉承自己,陈嬷嬷也乐得接受。梨子吃得甜得有些发腻,年纪大的终不适合吃太甜的,便端了天欣的茶喝起来,这天喝这温度,正是合适,暖暖的,不由多喝了几口。天欣也不粘着,见陈嬷嬷喝了不少,便告退继续去洗涮碗碟了。
这便是陈嬷嬷自己做了孽了,这梨子怎可与开水同吃?也幸亏这些丫头婆子平日里吃梨子不多,也不讲究,喝了茶水不过半晌,整整拉了四回,拉得这老太婆直发虚。正要回房里休息,天欣赶紧擦干了手,跑过去搀着:“嬷嬷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不舒服。”
陈嬷嬷着实走不动,就任天欣搀着:“嗯,不知怎地,就拉了一下午。”
“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天欣面露紧张。
“也不曾啊。都是二太太房里赏下来的……”哟,可高级了,还吃太太房里的吃食。天欣心里头哼哼着。
“这可不会不干净,不然太太房里早闹开了……可还有些什么?”天欣假做思索状。
“这不就吃了个梨么。”陈嬷嬷想起来。
“梨啊,听说那东西是个生冷的,都知道冷天不兴吃梨。太太那边赏的,自是太太自己不吃的东西罢。嬷嬷可要好生休养呢。”这太太自然就是春鹊的代名词。陈嬷嬷闻言心念一动,便对春鹊生了几分隙嫌,原来不是把好东西孝敬了我,而是自己吃不得的才给了我。带着不快,回去屋里。
种下这因,就待他日结果。天欣又回去刷盘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