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盛在哪儿?”
勉强咽下了哽在喉咙里的山楂,苏十一眼泪花花地走进大门,拍了下妆儿的脑袋。
“在前堂里,两个江少爷都在,还有老爷夫人,江大人……”妆儿扳着手指头数,跟上苏十一的脚步。
“笨!”苏十一回身给了妆儿一个爆栗,翻翻白眼,“那是江子盛丢了十几年的弟弟,你想嫁的话我给你做个媒。”
妆儿委屈地捂着脑袋,不去接话茬,扯了扯苏十一的袖子:“小姐,你今早怎么没回来?奴婢在门前等了你一天了,幸好老爷夫人没问起。”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
过了几道拱门,前方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就是苏府前堂。小路两旁种着青竹,秀丽挺直,不时有竹叶飘落,如若青蝶翩舞。
大堂前面的假山后挤满了家仆,都在盯着前堂里站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青年小声嘀咕,苏十一囧,江弟弟一来,府里还真是热闹。
“去把他们叫开,该干嘛干嘛去。”苏十一戳戳妆儿,大步走进前堂。
“爹,娘,江叔叔。”苏十一看了看并排站在一起的江家两兄弟,有些纳闷,“你们在干嘛?”
苏行云白了她一眼,没说话。苏十一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转头看向江涛。
江副将江涛一生刚毅忠直,平日里不苟言笑,天大的事摊上了也不动如山,此时激动得红了眼眶,却不敢直视江陆安。
恐怕他这辈子最为悔恨的事情,便是十几年前将亲生儿子丢弃。可苏十一相信,若是当年之事重复,江副将和江夫人还是会选择将儿子舍弃,以此换更多人的性命。
有些人的信念便是如此,不可更改。
“你……叫什么名字?”
沉寂了很久,江涛声音颤抖,艰难地将目光移到江陆安身上。
江陆安垂眸不去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毫无波澜:“陆安。”
“这些年,你的养父母……待你如何?”
“很好。”江陆安的声音冰冷下来,“至少,给予了我亲情。”
仿佛遭受到什么重击,江涛身子晃了晃,哑口无言。
苏十一皱眉,上前一步刚想开口,杨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去,捂住她的嘴。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微叹了口气,苏十一坐到一旁,静观其变。
“我小的时候,养父养母经常给我说,”江陆安沉默半晌,继续开口,“说我的亲生父母,是很厉害的将军,他们迫不得已而与我分离,但是他们会来接我,不会让人欺负我。”
他突然嗤笑起来,声音含讽:“长大一些,我被一群骂我是野|种的人打,全身是伤,害怕养父母担心,我躲在外面过夜,下了暴雨,我淋着雨,想,我被欺负了,怎么父亲母亲没有来保护我?”
“养父养母家中贫苦,为了养活我,他们什么活都做。看着养父养母为了几个铜钱被人欺辱责骂、隆冬还要去河边洗衣服冻得满手冻疮时,我又在想,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是不是锦衣玉食,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欢声笑语着,早就忘了我?”
“后来他们双双卧病在床,我在武馆当小工,偷学了几手功夫,有点力气,去员外家做苦活,一个月辛苦下来,员外翻脸不认人,只给了我几个铜钱。看养父养母病痛难耐,我无钱无权无势,什么都办不到,最后,只能去偷盗。”
江陆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粗砺而布满老茧,他淡淡一笑:“堂堂开国大将军的副将大人,是不是觉得,有一个曾今以偷盗为生、后来又去行刺皇上的儿子,非常耻辱?”
他咬重“儿子”两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十几年心中的怨恨痛苦迷惑茫然,通通发泄了出来。
江子盛的眼睛也有些红,拳头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放下。要让江陆安承认江涛,还是需要江涛自己来。
江涛闭上了眼睛,坚毅的面容上一片悲恸,两行泪随即滑下面庞。
心如刀割。
“陆安,你错了。”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愧疚却温和地看着江陆安,“爹……愧对于你,你所遭受的一切,本来就是爹的过错。”
“子不教,父之过。行刺皇上……本该株连九族,幸得摄政王恩惠,但犯下的罪行,不可能就这样消除。”江涛缓缓说着,走到江陆安身前,声音沉沉,“你的过错,为父担。”
话音刚落,江涛突然抽出腰侧匕首,雪亮的刀光一闪,下一瞬狠狠扎进了他的腹中。
“爹!”
江子盛脸色一变,扑过去一把抱住江涛。苏十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一溜烟跑出前堂去找留在苏府的军医。
前堂顿时有些混乱,江子盛抱着江涛疾步走入内堂,苏行云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如此,脸色有点黑。
再看看江陆安愣住的脸,他叹了口气:“你就原谅他吧……你的养父养母,我已经派人去接了,明日便会到苏府,所以你也不必纠结是留在哪一边。”
心事仿佛被说破了,江陆安别过头,目光却忍不住移到地上的一串血迹上。
血脉相连,血浓于水,他本来就期待着真正的亲情,又怎么会忍心推开父亲的一片真心。
至于那些横档在父子间十几年的光阴隔阂,时间……很容易消除。
他深吸一口气,跟着走进内堂,没注意到苏行云唇角越来越深的笑。
“老爷,你教江副将的这招……到底行不行啊?”杨氏看江陆安进去了,走到苏行云身边,忧心忡忡。
“夫人放心吧,江老弟腰间的鸡血分量足,够这小子折腾的。”
“江副将性子刚直,听你这招也是奇怪。”杨氏摇摇头,有些迷惑不解。
“这是我下的军令。”苏行云敛起笑脸,皱了皱眉,“否则,这一刀扎下去,出来的就是他的血了。”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天郾逐渐归入沉寂,只余天边残阳如血,云彩流离。
苏十一捶着肩膀坐在院子里,经过下午那一茬,晚饭都是她自个儿去厨房解决的。
不过,真是想不到,一向刚直的江叔叔竟然也会耍把戏。
打了个呵欠,她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一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
这是江子盛留给她的信,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告诉了江子盛江陆安在皇宫地牢?而且还有确切位置!
最大的可能便是楚弈身边的内奸。
楚弈赶去了渝州,最危险的地方似乎就是皇城了,祝回的目光都在小皇帝身上,苏府很安全,但是若真有万一呢?
老爹要对祝回进行暗查,祝回也忌惮苏家的地位,趁楚弈不在天郾下手,确实很有可能。
既然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苏府,那么要来闹点人命,不也很容易。
苏十一脸色一沉,点起灯笼去江子盛的院子。
太阳已经彻底沉落,夜幕沉沉地压下来,大地上一片黑暗。苏府里空荡荡的,白日里精致优美的阁楼,夜里却鬼影重重的,似乎有什么人正躲在暗处,冷冷地盯着来去的人,准备趁其不备,给予致命一击。
苏十一快步流星地走到江子盛院前,突然想到江副将假装负伤,这时候江子盛应该在江副将那里,正要转身离开,院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江子盛站在院门口,在灯笼朦胧的光芒里微笑:“来都来了,怎么又要离开?”
“你不去照顾江叔叔?”苏十一纳闷。
“留个空间给他和陆安。”江子盛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再说了,也不是真伤。”
这小子还挺机智。
苏十一走进院子,开门见山就问:“昨晚是谁告诉你你弟弟在地牢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苏十一会有此问,江子盛毫不惊讶:“我也不知,是一枚飞镖传书。”他说着,从袖里摸出一把飞镖,递给苏十一,“上面有个标记,我从未见过。”
苏十一接过,仔细看了看飞镖上的标记,隐约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沉吟了一会儿,她脑中灵光一闪。
卧槽!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