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苏将军与刺客被本王一同关进地牢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楚弈声音轻轻的,似乎在酝酿着不久以后的风暴。
宋大夫默然退到一旁,衣袖移动间带起了风,顿时烛光幽幽跳动,青年清俊的脸容也在光影中晃动不清。
苏十一醒悟,气得差点咬碎牙齿。
若是今晚楚弈被刺客杀了,或者重伤昏迷,待在地牢里和另一个刺客在一起的苏十一一定会被推出来大做文章。
那群假扮羽林军的死士,大概是来抓苏十一的,至于抓到什么地方怎么处置都不要紧,只要苏十一和地牢里的刺客一同消失不见……
苏十一想象得出会有什么后果。
与苏家看起来大有关系的刺客同苏家大公子一起消失了,与此同时摄政王遇刺。
前来刺杀摄政王的刺客……没有人不会怀疑上苏家。
好生狠毒!甚至计划失败了还有后牌:刺客身上有尚书家的令牌,可礼部尚书平日与苏家关系甚密,平日里也是一副耿直脾气。
更何况,朝野上下谁不知最近礼部尚书与摄政王有了分歧,仅仅因为这样便去刺杀摄政王?
恐怕所有人都只会轻啐:要陷害也不找个看起来靠谱点的。
所以,到时候若陷害成功,苏家逃不过覆灭的后果,楚弈也很有可能身亡。若是失败,苏家无恙,大学士孟光举却会膝盖中枪。
真是伪善!阴险狡诈!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伪君子。
“摄政王为什么这么肯定就是礼部尚书?”苏十一思及前后,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早在半年前,本王就盯上了礼部尚书甄秩。”楚弈淡声回答,“只是当时证据还不够。今晚被刺杀时,便想通了。”
“摄政王要卑职怎么做?”苏十一垂下眸子。她很明白楚弈留她下来的原因,苏家一门忠心赤胆,被灭了楚弈会很苦恼,不被灭,想造反的人会很苦恼。
很明显,楚弈不会让自己苦恼。
楚弈的双眸被隐在黑暗中,依旧沉凉如水。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瘦小的人。湿漉漉的乱发纠结成一绺一绺的,紧贴着脸颊和额头,微抿的唇,光芒隐现的双眸,虽然形象不怎么好看,但却极为吸引目光。
她身上带着一股极大的勇气。
为了苏家而生出的勇气。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苏将军陪本王演一出不高明的戏吧。”他突然无声地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清浅若水,却冰冷如刀,“大概得委屈一下苏将军了。”
清晨,暴雨已经歇下,檐角的雨水不断滴落,落到地上的水洼里,又荡起一圈涟漪。空气又湿又冷,带着雨后清爽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腥味与花儿的芬芳。
“阿嚏!”甄秩打了个喷嚏,微微哆嗦了一下,将衣袖拉紧。前头带路的小太监止了步,摸出令牌交给门前的羽林军。他跟着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眼上头的匾额。
云英殿。
习惯性地捏了捏指头,他心中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羽林军放行,甄秩与小太监一前一后走进云英殿,走了一会儿,他似是疑惑地出声:“这位公公,摄政王今日不在书房接见本官吗?”
小太监瓮声瓮气:“摄政王受了风寒,今日不便在书房接见尚书大人。”
风寒?
甄秩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起来,心中却不免有些失落。这样看,楚弈还活着啊,真是可惜。
走过几道长廊,小太监带着甄秩走进一个房间。屋里的火炉烧着炭,是上好的银炭,将房间里烤得热乎乎的,站一会儿就让人大汗淋漓。
走进里间,绕过屏风,甄秩抬眼看了看,心里再次失望。床榻被珠帘隔开了视线,里面的情形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
他跪下,一派恭敬的模样:“微臣参见摄政王。”
珠帘后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甄大人不必多礼,请起。”
看来即使没死,也受了重伤,否则话里的虚弱感怎么会挥之不去。
匕首上的毒,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甄秩在心中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拢袖,声音里尽是关切:“摄政王请保重身体!”
没听到答复。他也不尴尬,自顾自接下话茬:“摄政王,春闱在即,副考官的人选也应该定了。”
珠帘后是楚弈不置可否的淡淡一声“哦”。
甄秩心中敲定算盘,纵使楚弈不会怀疑苏家,也该怀疑孟光举了。于是,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微臣推荐微臣的两位门生,虽然年轻,但他们的学识却不是一般学士可及,担任此次春闱考官,再适合不过了。”
楚弈淡淡接口:“甄大人不知,任人唯亲是大忌?”
甄秩噎住,试探着问:“那摄政王的意思是?”
“本王依旧推荐大学士孟光举及其弟。”
怎么回事?楚弈怎么还在信任着孟光举?
心中有些焦躁,甄秩咬咬牙,忽地笑了笑:“摄政王竟也是如此迂腐,只要是有能力,莫说是微臣门生,就算是一个乞丐,微臣也是会推荐的。”他顿了顿,带了些叹息,“一味让德高望重的大学士担任要务,年轻人怎么出得了头?”
他这句话带着的几分沧桑叹息,似乎是在说楚弈还太年轻,管理不善,死守先人定下的条条框框。
楚弈不吭声,良久淡声道:“甄大人先去见见皇上吧,本王再斟酌斟酌。”
甄秩也不急,告退后便跟着先前那个小太监走去梧涯殿。云英殿离梧涯殿不算太远,穿过一个花园,路过假山时,甄秩忽听到假山后传来窃窃私语:“人找着了没?”
“没啊,这个苏拾,枉费王爷那么信任他,居然跟着刺客跑了!”
“昨晚那些假扮羽林军的人呢?”
“都自杀了,一点线索也没有了。苏家这次……”
声音渐渐远去,甄秩落在那小太监几步后,连忙跟了上去,唇角的笑却再也掩饰不住。
原来不是毫无动静,只是掩饰得比较好。
苏家可是大衍的一根支柱,若是这根支柱倒下了,以苏家在军中的威望,定会引起军心涣散或是对楚弈的情绪反弹,届时边疆再出点儿事,凭楚弈,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到时候他不就可以……
还在做着白日梦,耳边突然响起小太监的尖叫声:“尚书大人!小心!”
小心什么?
甄秩一愣,随即脖颈一寒,不知从何处扑来的黑衣人抬手点住了他的檀中穴,他身子一麻,顿时动弹不得。垂眸一看,脖子上正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看这锋利程度,只要再进一寸,他也就不用再争名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