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姨妈领着章雪妍迈步上堂,面上笑盈盈道:“给老太太请安,我们来得迟了,老太太勿怪!”
夏春朝未曾料到这母女二人竟不请自来,心中奇怪,看向陆红姐。陆红姐望着她,摇了摇头。夏春朝便退在一旁,不言不语,静观其变。
章家母女两个走上前去,先与陆贾氏请了安。
陆贾氏点头笑道:“好啊,你们都来了。今日不见你们,我还道你们不肯来呢。虽不是一个姓字,到底也是亲戚。家里有了这样的喜事,也该一道乐一乐才是。”
章姨妈便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们不是那不知礼数的人家,自然要给老太太道贺。”言罢,又向柳氏功道喜。柳氏见她到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自觉来了帮手,底气硬了,不由面露得意之态,姊妹两个寒暄了一回。
那李氏正愁下不来台,眼见此景,慌忙凑上前陪笑道:“陆夫人,这是你外甥女儿?好一个标志的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倒不似夫人的外甥女,却像亲生女儿一般呢。”柳氏喜气洋洋,也说道:“我倒真想有个这样的女儿呢,又乖巧又体贴。”李氏为补前番失言,讨好柳氏起见,便趁势说道:“既是这等,趁着今儿好日子,陆夫人就收了这姑娘做干女儿,老太太跟前也多个孙女孝顺,也算锦上添花、喜上加喜呢。”
柳氏听了这话,本自心怀鬼胎,便认作是李氏蓄意讥讽,碍着人前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李氏不明何故,只知必是又说错了话,讪讪的再不敢多发一词。
陆贾氏在上头看着,出言解围道:“春朝丫头,宴席可好了么?”
夏春朝冷眼旁观了半日,见章雪妍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的银红对襟衫,一条杏黄百蝶穿花绫子裙,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鬓上插着一朵粉红绒花,描眉画眼,双唇点朱。她姿色本好,如此一番打扮,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夏春朝暗道:此女平日穿戴向来清淡,今日浓妆艳抹,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正这般想时,就听见陆贾氏言语,她连忙应了一声,满面笑容道:“宴席都备下了,诸位太太奶奶们随时可入席。”说着,微微一停,又笑道:“虽是绕弯子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也不过另添两双筷子的事儿,这点子酒食我们也还置办的起。”
章雪妍听了这言语,脸上微红。章姨妈却笑道:“侄儿媳妇是越发能干了,这样大的场面也能独个儿支撑,倒把老太太、太太都放一边了。”一语未休,又转向陆贾氏笑道:“老太太有这样能当家做主的儿媳妇,就可好生享享清福了。”
堂上妇人中有那心思灵巧,已然听出关窍,私下皆啧啧称奇,只是碍着主家面上,不敢显露。
陆贾氏因今日另有谋划,不欲节外生枝,只微笑道:“承姨太太吉言。”又向众人朗声笑道:“既然宴席齐备,咱们也别在这里干坐啦,诸位都赴席罢。”语毕,她便当先起身。宝莲连忙搀扶着,宝荷上来拿了拐杖、手帕、痰盒,众人便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陆贾氏往花厅上去。
夏春朝本也要跟上前去,却忽闻一声呼喊道:“姑娘,你且站站!”
她闻声望去,却见一二十左右的青年妇人正站在人后,望着自己点手。
这妇人生的一副银盆脸,一双吊梢眉,两只丹凤眼,双唇略薄,却自含笑意,颇有几分姿色,却是夏春朝娘家嫂子、夏恭言之妻王氏。
这王氏原是棺材铺掌柜女儿,因生她时,家中破了一注小财,王掌柜便与她起了个乳名唤作‘丢儿’。长至十六岁上,许与夏家长子为妻,至今也有四五个年头。夏春朝未出阁时,在家与这嫂子相处还算合宜。今见她召唤,连忙过去。
姑嫂两个见过,那王丢儿先开口喜孜孜笑道:“好呀,姑娘做了夫人,眼里就看不见嫂子了。堂上说了这好半日话,也不知来招呼一声。”夏春朝含笑说道:“嫂子哪里话,原是今日事情多,我转不到后头来。但过来,堂上人又多,我没看见嫂子。”王丢儿满脸堆笑道:“这自打过了年,就再没见过姑娘。不想才过了几个月,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说话办事儿也都伶俐的很,适才在堂上那等威风,真不愧是做了诰命夫人的人!那李寡妇还要同姑娘争执,真正是不自量力!她家一个破落户,凭什么也混在里头。适才听她嘴里浑说,把我也气的要不得。若不是看着你家老太太、太太面上,恐闹了场,我就要同她辩个明白了。”
夏春朝心知自己这嫂子出身不高,为人最势力,眼见自己婆家起复,就来上赶着巴结谄媚,也不以为意,只一笑置之,说道:“她们大约已都到席上了,嫂子也快去罢,免得叫她们拿住了罚酒。嫂子过来一遭不容易,既来了,待会儿趁空到我房里坐坐,咱们姑嫂两个说说话。”那王丢儿两眼放光,一口应下,欢欢喜喜的去了。
打发了王丢儿,夏春朝又吩咐了几个管家娘子几句,方才往花厅上去。
前堂,陆焕成眼见宾客到齐,便也率众入席。今日因他亲家夏员外也带了两个儿子到来,他便让夏员外坐首席。那夏员外是个谦恭之人,哪里肯坐,二人推让了一回,方才各自落座——还是陆焕成坐了首座,夏员外便坐了副座,陆焕成、夏恭言、夏恭行一众小辈陪坐。陆家二房等人却坐了副席,余者宾客众人皆按次坐下。
陆焕成是主家,眼见众人坐定,便起身道:“小犬上托天恩、下赖祖荫,受封爵位。今日寒舍办此酒宴以为庆贺,穷家破户无甚微物,蒙诸位亲友不弃,在下实在汗颜。诸位不要拘束,今日尽情一乐!”一番敬辞已毕,便即吩咐开席。当下,堂上屏开孔雀、帘卷珍珠、山珍海味、美酒羊羔,四时八珍无不齐备,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端的是一场华宴。
席上,陆焕成同他亲家说话,陆炆立见哥哥无暇顾及,四处混着敬酒搭话。众人不知底细,只道是陆家二老爷,都纷纷奉承。
陆诚勇同夏春朝两个娘家兄弟坐在一处,也不时寒暄几句。夏恭言本性懦弱,不善应酬。陆诚勇同这大舅子向来说不上话,倒是内弟夏恭行凯凯而谈,小小年纪已见器宇轩昂,二人相谈甚欢。待说到陆诚勇再度离京公干,夏恭言面露愁色道:“妹夫,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才来家几天,就要把春朝丢下远行,于心何忍?何况边关路途遥远,我听闻那厢夷族又很是彪悍凶狠,你从军几年能囫囵回来已是不易,又何苦贪图这功劳?不如在家守着妻子过活罢了,你如今的家世,料也过得日子,又岂在这些!”
陆诚勇听了这等窝囊浊蠢的言辞,心中不耐,只是顾忌着他是舅兄,也就闭口不言。倒是夏恭行笑道:“我倒觉得,姐夫此行是件好事。先不说此乃朝廷旨意,推辞不得。我朝与那厢夷族交战多年,各有输赢,边关百姓久遭战乱之苦。如今那方要和谈,此事若是成了,当真是造福一方,且是不世之功!机遇难得,待姐夫回来,只怕前途不会只限于此。”陆诚勇听得心里畅快,嘴上还是客气了几句。
待酒过三巡,后面忽然遣人送了一盏泡茶上来,送到陆诚勇跟前。
陆诚勇见是后院听用的小厮来送,便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怎么只我有?”那小厮回道:“是奶奶怕少爷吃多了酒,特特命小的送了一盏解酒茶上来。还要小的劝少爷,今日客多,少吃几杯,仔细醉酒失态。”夏恭言听了笑道:“我这妹子,倒是噜苏。”夏恭行亦也笑道:“姐姐贤惠,姐夫还不喝么?我们想有人疼,还不得呢!”陆诚勇笑了一阵,将茶一饮而尽,把盏子撂还那小厮。小厮接了盏子,便下去了。
这般又吃了几杯酒,陆诚勇忽觉一阵炮燥,周身自内向外说不出的一阵燥热。他只道酒意上涌,便向夏恭行低声道:“我到后头走走,旁人若问起,就说我净手去了。”夏恭行点头应下,陆诚勇便起身转到后头。堂上人多,一时也无人看见。
这陆诚勇走到后园子里,本欲出门醒酒,谁知叫风一吹,那燥热不下反升,越发喧闹起来,自四肢百骸无数毛孔里透出,下腹一团火烧的猛烈。他心中暗自纳罕:这不因不由的,怎么忽然想起这档子事来。挨忍了一会儿,那火却烧的越发猛烈。他撑不过,便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里去。
走了十几步,忽见太太房里迎夏过来,见了他神色慌张道:“可算寻着少爷了,太太有急事叫少爷,少爷快随我来!”陆诚勇不知何故,便问道:“太太在花厅吃酒,怎么会忽然寻我?有什么事体?”迎夏不答,只道:“太太只要少爷过去,见了面少爷自然知道。”陆诚勇没计奈何,虽欲%火难忍不过,又挂心母亲,只得随了迎夏去。
这迎夏一路弯弯绕绕,将陆诚勇引至小书房门前。陆诚勇微觉纳罕,便问道:“此是老爷书房,太太平日再不来的,你领我来这儿做什么?”迎夏答道:“今儿家里客多,前头后头到处是人。太太要寻僻静地方说话,这里最好不过,少爷快进去罢。”
陆诚勇也不疑有他,迈步上阶,踏入门内。
进得堂上,不见有人。陆诚勇便绕过西边月洞门往里去,才踏进去一步,就见靠东墙小床上卧着个人,定睛一瞧竟是表妹章雪妍!
只见她衣衫不整,酥%胸半露,两颊酡红,星眸微睁,仰卧床上。
陆诚勇不防此景,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就要退出去,不料迎夏已然锁了门去了。他心中焦躁,猛力拍打门扇,又连声喊人,外头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便在此时,屋里传出甜腻腻的一声:“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