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脸有些冷,谁都能听出来她话中那洋洋得意的讽刺。
一直立于旁边的孙贤妃突然拈帕轻笑:?皇后娘娘自然是愿意与德妃姐姐分享经历的,德妃姐姐你要多多的请教才是。?
这话说的一针见血,旁人听来或许没什么,听在皇后的耳中那就是一颗扔过来的炸弹。
毕竟她不能生育,是众所周知的。
但她是皇后,历经多年后宫风雨,又怎么会连这点小小的刺激都受不了呢。
于是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伸手就拉过容德妃的手,柔声道:?本宫虽没有过孩子,可是后宫里每一位妃嫔生孩子都要经过我的调教。如今德妃有孕,既不懂就要学。本宫每日在宫中也是无聊,不如从明天开始,德妃就搬去本宫那里,本宫也方便好好的照顾你。?
容德妃心知皇后不好惹,不过是仗着有孕在身,挖苦挖苦她而已,谁又真的想和这只笑面虎住在一起?
刚想开口拒绝,就见皇后已经转头看着皇帝:?皇上,您看如何??
皇帝瞧着这后宫妃子之间相处融洽,很是欣慰:?也好,你身为后宫之主,为朕操劳却没有半句怨言,真是辛苦你了!?
皇后淡淡一笑:?能为皇上尽心尽力,是臣妾的福分。?
?既然德妃有心,那就将经文供奉佛前,观音像也挂在佛堂吧。?
说毕话,众人尾随皇帝徒步走上通往寺庙的百步台阶,一路上,清虚陪伴其左右,介绍这一年来寺庙里所添所减之物。
祈福大典隆重而虔诚,类似于其他国家的祭天。
皇帝立于高台之上,三鞠躬,将香插入九鼎香炉中。
旁边的太监尖声颂念:?今,大历朝昭和三十二年,吾皇孝公领后宫众妃嫔、皇室子孙、文武百官及家眷,并京都百姓,向佛祖众位仙神祈愿。愿吾皇万福万寿,江山绵延。佑皇室子孙,佑太平天下,佑大历江山……?
台上台下皆是一片肃穆,沈允箐跪在沈允澈的身边,不禁暗自咬舌:?若是江山太平光是每年来寺庙祈祈愿就可以维持下去,那还要百万雄师干什么?还要文臣武将干什么?难不成,都成了摆设?皇帝也太昏庸了……?
?是何人在下面喧哗??念诵太监尖声喝道。
她的嘟囔声不算太大,然而在这鸦雀无声的情况下,还是显得突兀。
若是换作别的人,或许就这样闭嘴了,然而换成惹事精沈允箐,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死太监臭太监,属驴的吗?耳朵这么灵干什么……哎哟……是谁拿东西丢我……?
沈四小姐已经完全忘了身在何处,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摸着头上被砸疼的地方,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最后落在掉在脚下的那一颗鲜红的苹果。
沈允澈恨不得立刻将她塞进地缝里,这个丫头,不是说好了保证不惹事的吗?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把她带来,不,他也不应该来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要不是父亲一再强调非来不可,他早就躺在红罗软枕中,闻酒香扑鼻,看美女婀娜了。
后悔啊后悔,这下真的完了!
念诵太监指着她,尖锐的嗓音比刚刚念诵祈愿文大了几十倍:?大胆,皇家祭祀,岂能容你这般大呼小叫??
台下众人的头更低了,生怕祸及自己,方叔敏要不是被沈度按着,恐怕早就站出去了。
沈允箐站得离高台比较远,皇帝眯眼看着她,目光一扫,便看到跪在她旁边的一众沈家人,冷声道:?你可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呼小叫,该当何罪??
皇帝没有直接降罪,而是这样问她,想必念着沈府旧日情分。沈母在心里默念,箐儿快认错,箐儿快认错……
沈允箐用眼角瞥了瞥跪在自己旁边的爹娘,忽地抬头道:?大不了就是一死。?
方叔敏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她真是不该让她到这里来。
皇帝冷笑一声,?一死?哼~德盛,你来告诉她。?
旁边的太监得了旨意,立马挺直了身子,尖声道:?破坏皇家祈愿者,诛九族!?
尖细的嗓音久久回荡,沈允箐只觉得一阵眩晕:?诛……诛九族??
她不过是悄悄说了两句话,这就要诛她九族了?这,这也太狠,太不人道了吧?
?沈度。?皇帝冷冷唤道。
方叔敏早就吓晕了过去,沈度心中也已心乱如麻,破坏皇家祈福,那可是死罪。
此刻听皇帝叫他,忙忙的往前爬了两步,诚惶诚恐:?罪臣沈度在此,请皇上降罪。?
沈允箐也是被吓得不轻,说什么大不了一死那是义气用事,因为她自知家中势力非凡,又有姑姑沈淑妃为她撑腰,犯这么一点小小的错误,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然而却是没有想到,这个皇帝这么不好惹,这下惨了,不仅害了爹娘,连带着九族都要倒霉了!
许久的沉默,出乎沈允箐的意料,竟没有一个人敢来求情,就连淑妃姑姑都安静的跪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
她自然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越是求情便越适得其反,还有可能累及自己。而对于沈度来说,他是极不希望有人出来求情的,因为依当今皇上的性格,没有人求情或许他会念及沈家往日的劳苦功高,处罚的轻一点。而求情的人越多,就越说明与沈家有来往的人越多。
沈家向来最得民心,功高震主,这是每个君王最害怕的。
沈允箐苦着一张脸,看来这下她真的是惹了个大麻烦。
皇帝面无表情的开口:?沈度,朕念你平日尽心为社稷,但是,冒犯皇家不能宽恕,没有人这么做过……所以朕不能给你开这个先例。破坏皇家祈愿者,诛九族……?
沈度闭上眼,沉沉道:?谢皇上……?
?等等……?
尘埃落定之际,一道声音突的响起。
便是这一声等等,让沈允箐在此后的时光中无法释怀。
多年后她再站在这座曾经辉煌的大历皇家寺庙中,断壁残垣中杂草丛生,她仍能找到这天她所站的位置。
而从她的位置望过去,那里,如今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如雪,黑发飞扬的男子。
他的面色几乎要比他的衣服还要白,眉间有一点朱砂,颜色红的太妖冶。
沈允箐痴痴的看着他,仿若就这样已经过了千万年时光。
春去秋来,飞雪落花,繁华老去,匆匆岁月。再回首,见那人,依然玉树临风飘逸如若仙人。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于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如镜中月水中花,抓不到捞不着。
凤浅月从一旁缓缓走近,淡淡的目光扫过傻傻的沈允箐,随即躬身跪下:?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莫怪!?
皇帝冷冷的斜睨他一眼,?朕知道你身体向来不好,来了就好。?
七皇子凤浅月如今也只有一个皇子的头衔,一个爹不疼没娘爱的皇子,又常年不在京中,对政事从不干涉,又没有什么靠山,也从不与人相交,况且还是个孱弱多病之身。
一个原本最有机会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如今,变成了一颗弃子。
皇帝虽然讨厌他,却也念及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凤浅月又磕一个头,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皇帝皱眉,?你又没犯什么错,哪里来的请罪??
?刚刚儿臣赶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向儿臣袭来,儿臣用脚狠狠踢了一下,将那物踢了了庙里,正好就砸中了那位小兄弟。?
目光淡淡转向沈允箐,沈允箐见他看向自己,脸立刻就红了。又恍惚听见他称自己小兄弟,这才惊觉,自己此刻是女扮男装站在他面前,不觉脸又红了三分,垂头不敢再看他。
皇帝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哦?这么说,破坏祈愿的不是他,而是你咯??
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七儿子究竟想干什么?他难道是想替沈家的人顶罪?
?儿臣并非有心破坏,昨日连夜赶回,病势加重,今日想着赶来参加祈福,谁知一来就发生了这种事……儿臣不该来的……?
语气中,略带软弱和委屈。
再讨厌那也是亲生父子,他们之间的隔阂不过是多年前德灵皇后惨死的那一幕。这么多年,凤浅月一直冷冰冰的,皇帝对他也是很头疼。
都说血浓于水,如今见他服软,皇帝的心里一时间也软了下来。想起这么多年来他在外游历,又有病在身,不禁心疼起来。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做为一国之主,他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既然是你破坏了祈福,那么这个处罚就该你来受……?
只是,自然是不能诛九族的了。
皇帝立于高台,俯视着台下跪着的第七个儿子,竟觉得日光刺眼,不自觉的竟然有些晕眩。
?念你是初次,便赐一杯毒酒吧。?
沈允箐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刚想张口冲过去,却莫名觉得有一股力量紧紧的禁锢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杯毒酒呈上,凤浅月淡淡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不忍的闭上眼转过身去,众人皆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要连心跳都要停止,只有沈允箐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半晌,扑通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倒下,又似什么东西从众人心中沉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