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简陋的屋子,简单之极的陈设,旧而不破,贫而不乱。
最里面放着一张木架床,青色纱帐拢在两边的挂钩上,床上整齐的叠放着两床素色被褥,一切都是最简单的,再以一个山水画作屏风。
外面是一张吃饭用的圆木桌,还有四条木头凳子,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并几个小杯,都有些旧,显然也是用了很长时间了。
左边则是一张四方桌,一把椅子,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并一些整齐的书籍和一些零散的纸张。
书桌的后面,是一个简陋的木头书架,漆成了朱红色,上面整齐的放着一些古典书籍,且都已经归类分好。
白云一将凤浅月轻轻扶坐于书桌前,不经意间扫过桌上几张墨笔未干的纸,不由得伸手拿起细看。
屋外院门发出一声响,有脚步声传入,随即便听到插门栓的声音,再然后就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走了一半却又折回,走向旁边的灶屋。
白云一立于窗前,借着淡淡的朦胧夜光,看见一个人进了灶屋,随后便听得一阵水声,然后屋顶的烟囱开始冒出烟来。
想是那人在烧水洗澡了。
刚想着趁此机会离开,忽地瞥见墙角有黑影闪过,一个黑衣人已经进了院子,完全无视忙的热火朝天的灶屋,直接朝正屋奔来。
然而刚到门外,便见屋里烛火跳了跳,一盏灯亮了起来。
黑衣人忙弓着身子,一动不动的蹲在窗户下。
屋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二哥,二哥……唉,怎么又看书看的睡着了?竟然连灯灭了都不知道。?
黑衣人微微起身,用手沾了沾吐沫,将窗户纸捅开一个小洞,覆眼上去。
屋中烛火黯淡,书桌前趴着一个白衣男子,似已熟睡。
他的旁边,有另一个男子将灯轻轻放下,为他披上了一件朴素的外衣。
黑衣人想要看清两人长相,无奈一个趴着,一个一直背对着他,除了烛火摇曳着两人的身影,在墙壁上轻轻晃动,什么也没有。
正在灶屋里烧水的男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奇的走了出来,四处打探了一回,却是什么异常都没有。
凤一桥上,凤衍卿听着前去搜索的下属们的一一禀报,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
?竟然让他们给跑了。?冷冷开口,带着满满的不屑和愤怒。
他身边的黑袍男子一直默默的站在他身后,此刻听他这样说,微微抬头望天,还是乌云蔽月,他却隐隐看到躲在云层背后的那一轮皓月与明星,它们交相辉映,携手俯瞰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黑袍人低下头,却在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此星象,看来不久后京都必有大乱啊!?
凤浅月的梦境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那一年,他十三岁。
依是满园梨花白,清风吹落枝头白花,淡香悠然。
然而从屋子到一棵梨花树下,已不再是满地落白,而是一条用血铺成的路,满地的梨花皆染上了鲜红的血,成了鲜艳刺目的红花。
那个喜欢穿藕色裙衫的美丽女子,她的裙角,衣领,袖口处皆绣着精美的梨花暗纹。
此刻,她躺在那棵开的最好的梨花树下,满身鲜血,她的身上,似有一个血窟窿,鲜血不住的往外冒着,似要染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花朵。
?母后……?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叫,直直的刺中了她的心里。
趴在落花上的女子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少年,那是她的月儿,她的月儿……
可是她却已经看不见了,她的脸上,原本长着这世间最纯净无垢的一双眸的地方,如今,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剩下的,只是两个不断往外冒血的血窟窿。
?月儿……月儿……?
两声微弱的呼喊,似叹息似低喃,包含着无限的悲痛和歉疚。
而立于院门口的白衣少年,张大着嘴瞪着眼,显然还没有从这一幕中回过神来,双腿不听使唤的发着抖,整个人也无力的瘫软在了门边。
直到趴在树下的那人再次倒下,他也没能走到她的面前,抱起她,叫一声母后。
清风拂面,屋角的铃铛叮铃作响,枝头落花随风飞舞,渐渐的就落满了树下女子的周身,仿佛是为她盖上一层梨花被,又仿佛是一场无言的送别。
齐渊洗完澡回到正室里,还没来得及点灯,便听得黑暗中有人如梦魇般的大叫。
?谁??
待他点亮蜡烛,只见一抹白影快似闪电般向他袭来,带过的风再次扑灭了摇曳的烛火,室中恢复一片黑暗。
一双冰凉的手卡在他的脖颈,慢慢收紧。黑暗中,有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审视着他。
齐渊想要挣扎,无奈一介柔弱书生,对上武功绝世的高手,不论怎么挣扎反抗都是徒劳。
终于,就在他感觉自己就要断气升天的一瞬,脖颈处忽地一松,他整个人从半空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重获新生般捂着脖颈猛地咳嗽,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直咳的天旋地转眼泪直流,这才想起刚刚差点掐死他的罪魁祸首,忙抬头去看,却哪里还有什么白影,屋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正门大开着,偶尔随风晃动两下,发出嘎吱难听的摩擦声。
凤一桥上,凤浅月扶栏而立,那一双黝黑深沉的眸盯着桥下潺潺流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咳咳……咳咳……?
忍不住又轻咳两声,伸手掩唇,却是浑身一怔,不由摊开手掌,整个覆在鼻上,深深吸一口气,似有一种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
熟悉,而又陌生。
脑海里千回百转,这竟然是……竟然是梨花的淡香?
刚刚,不是梦?
深沉的黑眸瞬间被点亮,绽放出一种异样的的光彩。
这世间,能拥有这样淡淡梨花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后,大历朝已逝去的前皇后德灵皇后,可是她已离开人世数年,又怎会重现人间。
另一个……
凤浅月的双眸微眯,唇角扬起一抹淡笑,表情很知足,仿若一个迷失方向太久的路人,终于看到了出口。
?云浅……?
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已隔了千年,飘渺悠远,他却在这不真实中看到了一抹真实。
鼻间淡笑犹在,他突然握紧拳头,想要将那淡香长留。
云浅,云浅,真的是你吗?
青翎带着谢子言赶回凤一桥时,凤浅月已昏迷不醒,一只手却紧紧的攥成拳,放在心口的位置。
?快,子言,快。?青翎将他扶起,一面急切的唤着谢子言。
谢子言是个神医,是凤浅月的好友,常年住在七皇子府,是凤浅月的专属医师。
她在当今医学界堪称神手,就连那些横行太医院多年的老太医们都要对她礼让三分,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看不了的病她能看,他们开不了的方子她能开。
都说高人脾气古怪,谢子言也不例外。
据说她有三不看,一般的病症不看,恶人有病不看,病入膏肓不看。
这样一个不为钱不为权的医者,其实她是一个英气的女子。
谢子言先观了观他的面色,又伸手掐住他的脉搏,一番观察后,紧皱的两道剑眉渐渐舒展开来。
?怎么样??青翎见她起身,忙问。
?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昏睡了过去,回府熬些汤药,喝了就好了。?
?什……什么……?青翎差点大叫,之前公子那样子,真的像是要……
低下头来看看他,才发现他除了面色稍显苍白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眉心处那一点朱砂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是颜色极淡,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特意画上去的妆容。
青翎忽地想起什么,抬头四下里看了看,却是飞雪飘飘,暗夜肃静,周围没有一个人。
?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再给冻出个好歹来。?
谢子言说话打断她的思绪,一回头,见谢子言已解下身上披风,披在了凤浅月的身上,动作温柔小心,完全没了有平日里淡漠的样子。
次日,七皇子凤浅月的府邸。
在旁伺候了一夜的红雨,打着哈欠从浓浓的瞌睡中醒来,在看到面前床榻上空无一人时,表情顿时僵住,在打哈欠的嘴来不及收回,就这么张了片刻,差点抽筋。
她缓了缓面部表情,已有小丫鬟进来打扫,她便问:?殿下去哪里了??
小丫鬟躬身一礼,毕恭毕敬的回道:?红雨姐姐,殿下一早醒了,在花园里。?
花园里,凤浅月一袭白衣坐于亭中石凳上,另一边的石凳上,谢子言相对而坐。
亭中炭火融融,两人正无声的对弈。
匆匆赶来的红雨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满的眼神瞥了瞥端坐着的谢子言,哼道:?又是这个谢子言,哼~除了一身高超医术,还有什么?要脸没脸要胸没胸……?
青翎从她身后轻手轻脚的过来,?一个人在这嘀咕什么呢??
红雨不满的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都是那个谢子言,公子一回府就跟她在一起,不是下棋就是写字……真是讨厌……?
青翎瞧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不禁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一个冷眼抛来,青翎却忍不住笑的更欢了。
?讨厌,不理你了。?红雨气极,一跺脚就要离去。
青翎拉住她:?哎~你干什么去??
红雨早有准备,迅速的甩开她,一边急走一边道:?我去给公子准备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