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之死当然不会影响到杨广将朝廷南迁的大计,不过他的临终遗表倒是起了作用。在朝廷南迁之前,或许是真心觉得宇文述是苦口婆心为自己好,杨广下了一连串的人事调动诏书,好为朝廷南下之后所需要应付的局面布局。
首先,来整被提拔到了留守的级别上,成为了朝廷平定闽地的主帅,理论上不再受萧铣节制。当然了,原本武官要做到留守级别的话,其对应的武职至少也要是一个卫的副将,不可能仅仅是一个郎将,然而考虑到来整的年轻,如今才二十五岁出头而已,直接做到卫级别的副职显然有些太快了,所以并没有在武职级别上再提拔。
反正福建这种地方如今还是很蛮荒的,在那种地方留守两三个郡还不如在中原人烟稠密的地方独领一郡呢。所以事实上朝廷对于来整的任命并没有觉得太过越级,只是觉得他和作为罪官发配地方的高士廉一个档次——当然了,对于高士廉这种已经四五十岁的老臣来说,到岭南或者闽地管几个郡当然是贬,但对于来整这种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做到这个位置,只能说是破格褒奖,是其一生仕途的一个履历踏脚石而已。
周法明的任用,也一如宇文述遗表建议的那样,挪到了武昌。宇文述这么恳求自然是希望周法明将来能够野心再大一点,最好是从此不甘于人下,这样便不会再被萧铣利用了。但是周法明心中会不会领这个情、会不会如同宇文述预期的那样发展,可就不好估计了。
除了这两条宇文述建议的事情之外,杨广自发地做出了另外几项调动。
首先,便是把原来的江都郡丞王世充,从江都调到东都。担任东都副留守、右骁卫副将,也就是相当于原本樊子盖当东都留守时,皇甫无逸坐的那个位子——
额外说一句。因为樊子盖都已经七十好几了,所以他其实比宇文述还早几个月病重嗝屁了。据说是去年杨广被围困在雁门的时候。樊子盖这老家伙因为过于忠君,日夜忧虑,加上当时东都和河南道大量部队被抽调、李密坐大等等事情,让樊子盖每天心理负担很重,若是放到当代公务员身上妥妥的会得抑郁症的那种,然后他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天天被抑郁症折磨,当然撑不久就嗝屁了。
所以。王世充被调到东都担任副职的留守、实际兼管军务的时候,东都的前任正职留守樊子盖已经死了,而原本的副职皇甫无逸则得到了提拔。然而杨广的折腾能事还真非一般人可以比拟,按说正职留守留一个也就罢了,可他又思前想后觉得留在东都的那些官员要么身体不行没法管事儿,要么虽有才干身体也好但是忠诚度不可靠,要么虽然忠心不二但本事平庸,怎么看都挑不出一个可以和年前病死的樊子盖相提并论的。
于是杨广一拍脑门,居然设置了三个权力并列的留守,谁也管不了谁。遇到事情让他们商量着办:这三个留守分别是段达、元文都和皇甫无逸。这个昏招后来为东都的混乱埋下了祸根,政出数门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三人里头,段达是杨广身边的使唤人出身。跟了杨广几十年形同小斯,忠心度是绝对没问题的,简直比太监还忠于皇上,然而本事么也是众所周知的,自从当年杨玄感叛变之战开始,段达也带过几次兵,只不过每战必败,所以杨广留下段达给他一个和另两个留守平级的职务,也不指望他干成什么事情。只是让他行监军之实而已。
皇甫无逸有才干,也有忠心。可以明辨是非和计略深浅,可惜身体不好是个常年病秧子。没法亲自执行很多军事上的事情。所以杨广留下他给段达参谋,好让无谋的段达知道好歹。
第三个留守元文都,便是属于被定位为有才干,又有执行力。可惜因为姓元,是北魏皇族旁支末裔,又和杨广那被杀的大哥杨勇的妻族有一点儿远亲的关系,所以只能在段达的监军和皇甫无逸的参谋下做事儿。
王世充被杨广调到东都的时候,上头就有这么三个官爵大小并列的顶头上司。另外还有一个裴行俨也是副留守、卫副将军级别,算是和王世充分权,分掌兵要。凡是东都留守需要用兵的,都是皇甫无逸纸面审查纸上谈兵,定下方略觉得可行之后,让王世充和裴行俨分头具体执行。
相比于在江都时候,虽然只是做一个郡丞的小官、但却可以自己说了算而言;到了东都之后的王世充简直是需要同时伺候好几门婆婆的小媳妇儿一般难做。若是换一个人,将来能不能在如此乱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还真是不好说。
……
王世充被调走到东都去受气了,不过好歹他还带走了他在江都时候经营的嫡系部队,大约有三万兵力。还带上了他数年来和萧铣勾结瓜分姑孰铁矿利益得到的钱粮兵器——他的三万人,如今可都是人人有新打造的铁制兵器,没有那些生锈朽烂的旧货。鱼鳞铁甲也有超过五千套,足够装备核心精兵;铁片札甲也不少,应该可以覆盖王世充军半数人马,其余士兵则勉强用用皮甲、棉甲;铁盔更是每个士兵都有。这些装备虽然不至于让留守东都的朝廷军队羡慕,但是好歹已经超过别的地方府兵很多,想来也颇能成为王世充日后发展的助力。
王世充走后,江都不免出现了短暂的权力真空,虽然杨广很快就会亲自过来坐镇填补,但却也少不得惹得几个野心家跃跃欲试。
首先跳出来的,便是两淮巨寇杜伏威,以及如今已经半从属或者万全从属于他的那些小贼头,比如李子通、苗海潮之流。在王世充的部队撤走之后,他们颇是打了两个小胜仗,从朝廷手里夺走了一些县城。杨广一看不是个事儿。便让萧铣和东莱留守陈棱南北夹击这些贼寇。
一两个月里灭了杜伏威这种如今好歹也占地将近十个郡的巨寇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把觊觎漕运河道的那部分人马,以及外围小贼头扫除一下。萧铣和陈棱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
两路军阀一核计,还是按照三年前萧铣和王世充联手攻打阚棱、辅公佑时候的路线。主要肃清邗沟以东直到东海之间的区域,以及邗沟西岸可以威胁到漕运的那些沦陷区,而对于杜伏威的核心领土暂时不予打击。
在这个基调之下,首先遭殃的便是在盐城县苟延残喘了将近三年的李子通。这个原本有机会在隋末趁虚占据江南并且僭称伪帝的二流农民军头目,因为本时空里萧铣始终牢牢控制住了江南,所以只能憋在盐城完成他的人生轨迹。现如今,连这一点最后的立锥之地也要成为萧铣迎驾计划中的一颗小筹码,被扫除掉了。
李子通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兵没兵要地盘没地盘,就这么算上壮丁还不到两万人的老弱农民军,加上两三个县城的城池,当然不可能是萧铣和陈棱两路大军南北夹击的对手。萧铣从南面海陵郡、也就是后世泰州、南通一带北上;陈棱从东莱南面的东海郡,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一带,配合萧铣一起动手。两路军阀总计动用了四五万人之多的部队,以灭顶之势在一个月之内把李子通给秒杀了。
李子通本人被萧铣让给了陈棱俘获,送去献俘——原本按照计划是要献到东都的,然而陈棱派出的献俘信使还没走到半路,杨广就已经乘着龙舟带着百官和骁果军南下巡幸了。所以陈棱的信使大约在颍川一带遇到了杨广。杨广收到这份大礼自然颇为欣慰,也就不再计较萧铣和陈棱夹击杜伏威的进度快慢问题了,而李子通则被杨广召集大臣。当中凌迟碎剐,切成了上千段儿的生鱼片,丢到淮河里喂鱼。
李子通被灭之后,萧铣军和陈棱军的势力范围相当于是已经在东海沿海地区连成一片了,南面的海陵郡原本就是萧铣的,北面的东海郡则是陈棱辖区,中间的盐城县周边也被两军合力打通,便意味着北起山东半岛北岸、南到林邑的整个中国沿海地区都变成了萧铣或直接控制、或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规模越来越大的海盐贸易从此更不可能有别人插手进来,而所有与外番如倭国、契丹之类的航海贸易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萧铣的这个沿海势力范围岛链还要加上如今名义上还没有投靠他的交趾郡高士廉。但是萧铣身边的人都知道,高士廉已经把外甥和外甥女都寄在萧铣手下了。显然是纳投名状的意思。
整个大隋朝,除了萧铣之外。剩下的还拥有出海口的势力,只剩下渤海湾沿岸的两个军阀——当年杨义臣的副手、如今的涿郡留守薛世雄;以及辽东的卢龙郡留守罗艺。然而这俩人目前都是忙着对付火速壮大的窦建德都还来不及呢。
……
经过个把月的折腾,无数美女拉纤总算把杨广的龙舟船队沿着烟柳荫蔽的邗沟一路拖到了扬州。虽然如今这个时代,大力发展的水运的萧铣明明已经可以为杨广提供其他更省人力的船舶,但是龙舟就是龙舟,讲究天子威仪的杨广又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图省钱省人力呢?
而拖过来的一路上,地方百姓们按照大业年间的惯例,依然是要给皇帝和百官“献食”的,结果又弄得至少有十几万良民因为被献食的开销勒逼得活不下去,给本来已经陷入颓势的杜伏威输送去了新鲜血液。
但是不管怎么说,朝廷南迁最重要的那一步,总算是被杨广走完了。到了扬州之后次日,杨广便召见了从丹阳赶去眼巴巴候着的萧铣——其实萧铣如今也是不怎么想多待见这个能折腾的老丈人了,而且他知道杨广越到后期情绪越不稳定,说不定接触得多就容易被对方用什么出格的理由教训。
以萧铣如今暗地里积蓄的实力,倒不怕真个被杨广一时触怒翻脸给宰了;如果杨广真翻脸,他大不了就直接扯旗造反好了。可是毕竟大义名分还摆在那儿,能够不扯旗光捞好处的话,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
杨广是在当年王世充做江都丞时候修建的江都行宫里面见的萧铣,场面只是寻常家宴,也就是萧皇后也在列席,而萧铣自然也要带上正妻南阳公主和父母相见。这样的局面好歹可以让气氛更加显得缓和一些,杨广略微饮了几杯,便开始问萧铣正事儿:
“爱卿在江东,数月之内清剿林士弘、李子通,朕心甚慰。可比杨义臣迁延数年都不能克尽全功的要好得多——今儿既然来了,咱君臣翁婿也不必虚礼,但说紧要的事情。朝廷百官与驻军大部南下。将来数年之内,江南百姓可能为朝廷供给足够的钱粮?不要想着北地的税赋,你便要当北方已经没了,只靠江南道百姓的税赋,养足三十万骁果军的军饷,还有百官的俸禄,全军的赏赐。”
“回禀父皇,承父皇鸿福,虽然如今北地多有不宁,但江东却在这数年内广种占城稻、推广飞梭织丝、织棉,民间颇有余饶。若是能够精简百官冗员,并且保障朝廷骁果军人数始终在三十万人之内,江南税赋供养朝廷应当无虞。”
已经好多个月没见过笑容的杨广算是难得地露出喜色:“好,爱卿肯这般保证,朕心甚慰。唉,如今这天下,真正奉公为国之臣当真不多了。那些执掌地方的,哪一个不是对朕哭诉天灾连年、贼寇祸害百姓甚烈?让他们补交捐税,一个个各种借口拖延……”
“父皇……您当年可是答应过的……在江南推行租庸调法,南人不过淮服役……臣愿意允诺江南税赋如父皇所需,也是建立在此法不得更易的基础之上,否则若是臣失信于民,只怕江东也不易治理,难免还有刘元进、林士弘之流……”
杨广刚听萧铣稍许打断了他的言语时,脸上满是惊愕之情,几乎要发作,但是听了内容之后,又旋即释然了,苦笑了一下,最后没有追究,淡淡地说道:“你还是怕大业八年时候那般,让江东百姓服徭役自费运漕粮北上不成?如今朕都已经放弃河北糜烂之地了,你还有什么怕的?这一点朕照样坚持不移便是,只要南人把钱粮交足,朝廷的骁果军自有北地跟来的兵源,又不用南人加派兵役,也不用他们再营漕运——如此条件,还不优厚么?”
“父皇爱民,乃是万民之幸,臣也是如履薄冰,夕惕若厉,才有刚才失礼之处。”
“罢了,朕又没有怪你——不过还有一事,你也要上心。虽然朕不让南人过江服役,然丹阳宫还是要尽快修好。征发丹阳百姓在本郡修建宫殿,以如今东南之富庶,没什么问题吧?”
“臣一定尽快……此前不过是因为平定林士弘之乱,占用了太多兵力民力,故而迁延。臣保证以半年为期,为父皇修成丹阳宫,成父皇迁都之愿——只是,正式迁都之事,父皇果真已经在朝中……若是此事最终不能成行,修建宫室耗费可是不菲……”
“这个便不劳爱卿操心了。朕当年迁到东都时,多少人反对,不也是办成了么!”
“臣失礼了!臣这就去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