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贼首见麾下干将居然一个照面便被沈光击杀了,也是少年气盛,血冲脑壳,拔出横刀大喝一声:“小六!呀呔!休要猖狂!”便杀将上来,那横刀湛然如流,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山贼拿得出来的。
“铿铿~锵~镚~”双刀相交,转眼便是五招一过,沈光与贼首都收敛起轻视的神色,显然对面之人武艺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些贼人此前并没有让马匹冲刺起来,所以失了冲击的优势,坐在马上就地搏击显然不如步行的沈光灵活,一团乱搅之间,那四个持弓贼人中幸存的三个又有一个中刀受伤,那三人眼见形势不对,纷纷跳下马来和沈光步战。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很显然那些扮作贼人的都是北疆中挑选出来的骑军勇士,如果阵战冲锋肯定是一把好手,然而下马步战,又是崎岖不平的山地,却显然不是吴兴出身的沈光那般灵活了,以三敌一居然还没有讨到便宜。眼见十数合之间,那个此前被刺伤、只能掠阵的贼人又被沈光觑个空子斩杀了,形势便更加恶劣了。
“呔!受死吧!”那贼首发起狠劲儿,退到一旁眼看边上有一颗不足碗口粗的小树,抡起横刀一刀猛斩,横刀不是重斧,不堪猛力劈砍,铿地崩断了,但是那树也被砍开了四分之三的缺口,那贼首猛力一脚跺过去,把树踢断后,顺势抄起一丈多长的树干,向沈光大开大合地猛击过去,武艺却比此前用横刀时强了数分,加上有一个用短兵的帮手在旁掠阵,渐渐压住了沈光。
显然,此人竟是一个使用长兵器的高手,更印证了此前定是惯于使用骑军的军将,若不是为了掩饰身份扮作山贼的话,一开始就拿出称手兵器,说不定结果就不是如此了。说白了,还是这些贼人小看了萧铣身边人的武艺,以为三个护卫都是独孤凤这个级别的而已,却没想到其中有沈光这个变态在,这才托大了。
萧铣隐身在数十步外的树上,隐约透过树叶看去,那几个蒙面人自然是看不清楚其外形的,但是对方砍了树做兵刃,也是让萧铣暗暗心惊对方的猛力,他和沈光相处数年,知道沈光的武艺是走灵巧轻捷的路子,也就是敏捷型的,扛正面拼力量并非所长,至少顶不住一流的高手。然而除了心中焦急,一时之间萧铣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听那贼首呼喝的声音,却是没有掩饰作伪,而且声音并不浑厚与沈光一般都还透出了少年人的音色,至多也就十五六岁。能够做这种事儿,被派来挑头的,定然是宇文氏心腹中的心腹了……莫非?”
萧铣眼看张出尘和独孤凤又各自干掉了一个杂兵,把局面拉到了平均以一敌五的局面,心中松了口气,觉得敌人应该没法发力冲过来了,便站在树叉上,用尽气力高声发喊:
“宇文承基!你们中计啦!萧某的伏兵马上便到!”
这句话当然是瞎扯,任是白痴都不会中这样的计,然而,就算不中计,好歹也是要分出脑细胞来想一想的,尤其是激战之间,本来自以为身份隐秘,却突然被人叫破了,当事人如何不会心惊?
当时宇文承基正好一树横扫过去,沈光却是用横刀斜架引开,听了萧铣的大喝,宇文承基心神一分之间,手下便慢了半拍,没有发上力。沈光何等敏锐,马上横刀改斜架为顺着树身披下,宇文承基惊觉时,握住树身在前的左手若不放开,那便是五根手指头都要被削掉了。
宇文承基当然只有放手,然而长兵器单手握持本就不稳,何况树木比槊杆要粗很多,光靠右手握持时,登时被沈光的横刀挡开了去,以至于空门大开。
也幸亏沈光的横刀此刻也正被树隔在外路,没法收回,沈光只得奋起一脚,揣在对方肚子上。饶是如此,宇文承基挨了这一脚,登时“哇”地一口喷出血来,连退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兀那树上还有些甚的贼厮鸟!喊些甚得有的没的聒噪爷爷!”虽然狼狈,掩饰身份的言语仍然不得不说,说完这句之后,宇文承基才喘了口气,回想好了此前学习的切口,大喝一声,“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十二个贼人发一声喊,往后一跃,背靠背持刀戒备缓缓退出十几步,然后见沈光、张出尘等没有追赶的意思,才上马逃走。临走时,这些悍匪也是颇为狠辣,居然甩出绳套,把战死的七八个同伴尸体套住,策马拖曳出百步,然后甩下山道旁的深渊中,居然一具尸首都没有留下。等到贼人离远了,萧铣和沈光才发现乱战之中,他们的马匹都被顺势杀死了,显然恰才对面以多打少的时候,足够分出人手把萧铣一行的马宰了。也幸好只有二三十里路,靠两条腿一个多时辰也绝对走的完。
“萧大哥,你觉得那些贼人还敢来么?”
“应该不敢了,他们肯定没想到咱身边区区数人,却有如此护卫。他们若是直接调兵,或者从军中寻猛将,这事儿便盖不住了。如今还算是可以善了,要是捅大了,谁都不好收场。”
“也罢,不过萧大哥刚才喊出的宇文承基那名字,却是宇文述的何人?”
“是宇文化及的长子,某看对方不过也就十五岁年纪,宇文家嫡脉之中,有如此年纪、武艺,应该也就是此人了,才冒险诈他一下,也亏了沈贤弟身手机敏,抓住了机会。”
还有一句话萧铣心中知道,却没能说出来:千年之后,一些牵强附会的小说家,用宇文承基这个猛将原型,附会编造出了隋唐演义中隋军第一猛将宇文成都。
萧铣为沈光解惑,随后又看了独孤凤和张出尘的状况,似乎并没受伤,才宽慰众人,“好了,别多想了,咱先过了函谷关再说。往前走十几里,到了关前商旅稠密的所在,他们便不敢胡来了,而且他们去而复返,时间也来不及。”
……
大兴城内,东宫,豫章王杨暕住处。
南阳郡主杨洁颖冷着个脸,听了杨暕召唤而来,不过却也不给什么面子,只站在门口毫无表情地问:“二哥今日相招,却不知又有何事故。”
杨暕见了妹妹进来,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下,掩饰尴尬,“妹妹说哪里话来,兄妹之间,没事儿便不能喊你来了么。你不是关心表哥萧铣的消息么,今日咱看父王处断政务时,恰好留中了两道表章,都和他相关,让人誊抄了回来。”
“二哥!朝臣奏章,俱是机密,你我如何好擅自抄录,小妹却是不敢看了。”杨洁颖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诶!二哥这也是帮你,可别不识好歹。”杨暕本就是骄纵的性情,自从他父王当上太子之后、而他那个哥哥又是日渐肥胖,不像是长寿的样子,他便愈发觉得不可一世了,故而对妹妹说话,也用上了“不知好歹”这样的重词。
毕竟,长幼之序算啥?父王不也是碾压了长幼之序当上太子的么?数十年后,自己未必不能碾压长幼之序,踩着肥胖短命的兄长登上大宝。
杨洁颖不愿意与杨暕置气,接过抄录的表章看了一下。
第一封是代扬州总管杨弘上的,提到了六月时修邗沟过程中,依然还是爆发了臌疫,最终染病数千人,死者二百余人。河监诸臣僚勉力救治,依然不免这许多损失,同时恳求朝廷允许开仓赈济病患民夫,减免钱粮云云。
第二封是常州刺史上的,内中弹劾了河监李敏、少监萧铣不恤民力,在当年可以在农闲季节按时完工的情况下,依然临时强行扣下民夫,使之在农忙季节强制服役。百姓累死病死者数百,本州因农时耽误,夏粮歉收达十几万石。不过,这份奏折虽然是刺史上的,后面还有本州长史、兼户曹参军王肾副署,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次官执笔并主张,长官只做橡皮图章的情况了。
“这个王肾是何许人也?好像听表哥提起过,原本就是个恶心人的贼厮鸟。对了!当初表哥去做钱塘县令时,便是顶了这人的缺,父王为了腾出位子,还恩典他升了一级换别州做长史,这人怎得如此不知好歹,莫不是别人收买的一条走狗?”
杨洁颖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流露。然而杨暕却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以为自己的挑唆起了效果,便一边示意旁边一个侍女先退下去,另一边絮絮叨叨和杨洁颖扯着这些见闻。杨洁颖心中厌恶,却是不好发作,直到一会儿一个侍女回来,禀报说:“殿下,外头有宇文县公求见。”
杨暕故作惊讶,说道:“喔,士及来了?快快有请,孤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找他畅谈了。”
“既然是二哥有客,小妹先告辞了。”
“诶——不急,是宇文士及啊,那也是当年咱晋王府上一起读书时便认得的,小妹何必生分了呢。”
“二哥请自重!小妹这便告辞了!”
杨洁颖头也不回,抬起脚当先便走了。杨暕没料到妹妹反应这么强烈,面子上下不来台,拍案怒道:“小妹,那萧铣此番纵然修好了河工,但是徒然白白多靡费了数十万钱粮,还因为盛夏最热的时候自行强征延长徭役、致仕臌疫扩大,病死数百人,如此贼性,哪里还能讨得好去?为兄劝你还是早点儿看开一些,劝他回头是岸。”
杨洁颖回过头来,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二哥,摇头叹息:“二哥,你以为小妹结交他人,还要看人官品爵禄不成?难不成一个人有罪了,罚去官位变作白身,小妹便不能与之结交不成?”
说完这句话,杨洁颖头也不回的走了,转过垂花门时,正好撞见宇文士及,宇文士及本想行礼打个招呼,杨洁颖却看也没看就过去了。杨暕追出来,见宇文士及受窘,自觉也丢了面子,拉着宇文士及恨声说道:“士及你放心,只要你们宇文家将来一如既往支持孤,萧铣的仇,你们慢慢报也不迟!那贼子和我那大哥走得那么近,大哥又是个短命相,咱将来总有时间消遣他!唉,倒是孤原本想着让士及兄你来做孤之柳述,如今却是有些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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