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之之后,书院倡兴帖学,世人皆尚法帖,不习碑铭,原本兴盛无比的碑学竟至异端的地步。顾云以祖碑得笔,在帖学专盛的兰亭书院看来,乃是名副其实的碑学余孽、异端份子,必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圣童非比寻常,可是有着封圣的可能,对于强盛国力来说又是急需之材,因而引得国主赵无极亲自出手,将他保了下来。相比于自号正统的兰亭书院来说,这些世俗国家显然更加务实得多,只要有实力,哪有时间管什么正统异端。
以往圣童出世,不是被引荐入兰亭书院,便是入了各国国子监倾力培养。顾云虽是圣童,兰亭书院是肯定不能去了,而鲁国国子监也不能顶着兰亭书院压力将顾云收下,两相僵持之下,终于达成妥协,将顾云送往鲁国书道“高门”——三元宗。
三元宗地处鲁国东境,乃是鲁国境内规模较大的书道宗门。与兰亭分院专攻书道不同,三元宗道术并重,兼收并蓄。
三元宗创派始祖三元君乃是一位不知姓名的隐士,他既学碑铭,又习法帖,同时兼善画、印,可谓是集家之所长,三元君一生收下三位高徒,各传他一脉绝技,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所谓三元即书、画、印三元,三元宗人以书道为首,兼修画术、印术,开宗数百年来,虽无惊才绝艳之辈闪现,倒也四平八稳,底蕴深厚。
三元宗传承久远,虽然也受了世风影响大有压制碑学之势,但好在道统尚在,多年来,碑学传承虽不平顺,但也在兰亭书院的默许下默默传承下来。
顾云此次,便是被赵无极保下,要投往三元宗书道门下。
从论书台上下来之后,赵无极挥手将顾云召到近前,随后又玉案之前手挥笔写就一封书信,书成之后,字迹瞬间化为墨色游龙,只在几案之前盘旋几周,便伸出巨爪将顾云捉起,蹭地一声飞向东方天际。
顾云刚准备向方伯说话交待事宜,一瞬间纷涌而至的大风便将他的嘴彻底堵住。
“唔……”顾云后背被揪住,吊在千里之上的云层之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过后,眼前便已换了风景。
“嗯?”顾云睁了睁晃晕地眼睛,慢慢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入眼处,一片花团锦簇,鸟语花香之景,四下里莺歌燕舞,扑鼻的暗香沁人心脾,让人陶醉。现时已是深秋时节,可眼前的情象分明却是春意正浓,实在令人惊异。
砰!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过,顾云被重重地扔在地上。
“顾云,我已吩咐州官为你照看好家宅仆人,你在这里好自为之!”
墨色金龙在半空中盘旋两遭,悠然传出赵无极低沉的声音,嗖地一声,便又消失在天际。
“这就算到了?”
顾云咕哝一声,想到自己书魂碎裂的现实,涌到嘴边的抱怨也咽了回去。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劝慰自己一番,心中又想到林县令等众人所使出的战帖之威,心中计较道:“我得笔不久,正好在这里潜心学书,早日学会战帖!”
前番一连争斗下来,顾云深知在这书道为尊的世界,实力的重要。没有足够的实力,便只是能受尽屈辱,连自己命运都不能主宰,在顾云看来,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便扑了扑身上的灰尘,起身打量起眼前的山门。
“怪不得这里春暖花香,原来是处三面环山的福地!”顾云遮眼眺望,看到远处的青山若隐若现,几排大雁飞入云中,心情顿时舒爽不少。
脚下,一排长长的白玉台阶拾级而上,直通往远处如黑点般的山门。
顾云抬起脚,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堪堪到了入口处。他驻足观瞻,心中也着实被震惊住。
原来这山门竟是四支巨柱一般的刀笔。山门外侧,两根铁塔一般的铸铁刻刀直冲苍穹,仰头不见其顶,而内侧,则是两根参天古树做成的巨型毛笔,巨笔之上,插着两团硕大无比的兽尾充作笔毛,风吹而过,笔毛铺陈漫天,竟将整个山门周遭里许都遮地暗不见光。
“这是多大的野兽才能有这般大的尾巴!”顾云抬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影象,心中骇然,竟忘了笔下站立的两位守卫。
“站住,哪里来的乞丐!竟敢来我三元宗撒野!不要命了吗!”
突然间,一声炸雷般的爆呵响起,两根巨笔之下,一个一字眉的守卫满是厌恶地望着眼前慢慢靠近地顾云。
“在下……”
“站住!”
顾云方想趋身向前介绍,不想刚挪了一小步,又被另一个脸颊瘪瘦的守卫呵住。
“在下顾云,蒙人相介,拜入山门,劳烦兄长通报一番!”
顾云前番打斗之后,还未来得及换身衣服,便被扔到山门之下。他衣服上泥土汗渍血点连成片,显得肮脏不堪,难怪这守卫瞧不上他。
他被守卫呼来呵去,心中已是有些恼怒,但仍照着来到这世界所学的文雅用词,尽量客气的说道。
“哈哈!他说他要拜入山门!”两个守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捧住肚皮哈哈大笑起来,两人互相扶着肩膀,眼泪都笑地涌了出来,大声嘲笑道:“你这烂乞丐,就你这穷酸样,还想拜入山门?也不撒泡尿照照!”
顾云冷眼看着二人丑态,仍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下顾云,蒙人相介,拜入山门,劳烦诸位通报一番!”
他表情凝重,心中已是火起,一股淡淡的书意威压从眉头弥散开来。
“大胆!宗门圣地,谁敢放肆!”
一字眉守卫显然感受到了顾云施出的书意威压,他身上猛地打了激灵,陡然从狂笑中回过神,猛地狞起双眉。
砰!
顾云耳膜中一震巨响炸起!
“好强的书意威压,至少有七十石笔力!”顾云心中大为惊讶,暗自想到:“没想到这三元宗普通守卫都有书童七段的实力!”
“你这乞丐也敢班门弄斧!”一字眉一脸蔑视地望着顾云,尖起嗓子呵道:“你说你是有人相介,可有凭据?!”
“我有给三元宗主书信一封!”
顾云伸手入怀,将方才翰墨游龙离开时飞入他怀中的一封书信拿出。
说来也奇怪,赵无极所送的这书信纸质寻常,与他那《千里寻龙帖》所用的贡宣简直是云泥之别。这书信表面黯淡无光,又是藏在怀中,方才他跌落于地时,也把书信弄地皱巴巴地。
顾云将书信递去,不想却被那一字眉一把抢了过去,攥在手中。
“你这烂乞丐,果然老实,爷爷叫你做甚你便做甚,真是蠢地可以!哈哈!”一字眉手里攥着书信,得意地大笑三声,一把将揉成团的信纸扔到一旁的瘪瘦脸身上。
那瘪瘦脸的门人将书信拾起,一边嬉笑着一边展平,嚷道:“你这烂乞丐从哪里拣来的废纸,也敢糊弄我们?”
说完,他两手各捏住信的两边,竟作势要将书信撕烂!
“住手!这信不是你能撕的!”
顾云眼看这两个守卫如此过分,心中大怒,猛然呵道。
瘪瘦脸正是得意非常,猛然被顾云怒呵,也着实吃了一惊,竟失手将信掉在了地上。
“哈哈!你个蠢货,竟被这烂乞丐吓破胆!”一旁一字眉大声嘲笑着瘪瘦脸,一边弯腰拾起信纸,尖着嗓子叫道:“我来替你!”
“我说过,这信不是你能撕的,否则后果自负!”
顾云凝眉轻呵,语气中已带着森寒之气。
一字眉闻言不但不停止,反而愈加嚣张,他抓起信的两角,大吼道:“我就撕了,有本事咬我啊?哈哈!”
说完,他两手用手向两边扯去。
砰!
一股震天的巨响传来,书信上猛然炸出五彩华光,将两个守卫震飞。
嗡!
从信上瞬间飞出一条墨色游龙,墨龙绕着二人转了两圈,龙尾扫过二人脸颊,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云淡然走到二人身旁,俯身拾起掉落的书信,那墨龙又嗖地一声化入信中不见,他将信轻轻放入怀中,沉声说道:“刚才忘了告诉你们,这封信是赵国主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