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本就是一颗闲在无谓的心画的画,老妇人又是专业人士,虽然说话不留情面,但夏至却并不会放在心上。而且通过这一会的交谈和她的观察,她已经发现,老妇人的性子有些冷厉、耿直,这样的人貌似不好相处,其实是真的好相处。
夏至起来尊重专业人士,同时对耿直的,敢于说真话的人也存着尊重,并对他们有一颗包容的心。
不在意是不在意,但夏至还是对老妇人表示了抗议。“我知道你老人家是名画家。我画的是不太好,可我也认真的画了。你老就不能稍微委婉点儿啊,这么说就不怕我面子下不去。”
“你是想画的好,还是想要什么无谓的面子?”老妇人却问夏至。
夏至就迟疑了一下。李夏却立刻就替她回答了:“她当然想学着画好。”
“我要听她自己说。”老妇人就瞪了李夏一眼。
李夏摸了摸鼻子,就不吭声了。
老妇人认真地看着夏至。
因为她这样认真的态度,夏至也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她对画画其实还是比较有兴趣的,也不是不想画好,尤其是在有可能得到名师的指点的时候。
另外,夏至不由得看了一眼李夏。
李夏为她学画的事,应该是费了不少的心思。虽然她并没有跟李夏提过她想学画。
考虑了一会,夏至就有了决定。
“老夫人,我想好好学画。您能教我吗?”夏至很诚恳地向老妇人问道。
老妇人又上下打量了夏至一会,然后还又看了看她的画。“虽然画的不像话,小孩子的涂鸦,倒也有些易趣。你既然愿意学,那我就教教你吧。”
“多谢叔祖母。”李夏先就惊喜地跟老妇人道谢。
老妇人转头看李夏:“是有一点儿看着你的面子。不过要是这丫头没灵气,我还是不会教她的。没的让我受累、生气。”
“还是要多谢叔祖母。”李夏依旧笑吟吟地。
老妇人虽然板着脸,但是夏至能够看的出来,她在看李夏的时候,眼底是很温和的。
李夏见夏至还在那儿站着,就忙提醒她赶紧给老妇人行礼。
夏至知道,在这样的年代,要学一门技艺是很难的,首先就难在拜师上。既然老妇人答应教她,那么她就想认真地拜老妇人为师。
“那我先给先生磕个头。今天来的急,也没啥准备。改天我请几个唱的好的小戏,再办一桌酒席。”夏至笑着说道。
“倒不必那么麻烦。”老妇人却说,然而对于夏至说的行礼却并没有阻拦。
又有李夏在旁边帮忙张罗,夏至当即就给老妇人敬茶,做全了拜师的礼数。
然后,夏至就很尊重地称呼老妇人为先生了。
李夏对此提出了异议,他觉得夏至这么称呼就比她长了一辈。
“叔祖母,要不就让十六跟着我一样喊您吧。”
老妇人看看李夏,又看看夏至,很快就点了头:“也好。我这辈子还没有收过学生,且看你学的怎样,若是学不好,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教的你。”
“是,是,是。”夏至笑着答应,然后就很自然地喊老妇人叔祖母了。
老妇人这才让大家伙坐下来说话。夏至就将带来的东西都送了上去。老妇人就将夏至那几盒口脂仔细地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你有这份心思,学画就比别人容易些。”意思是夏至在色彩、还有审美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
夏至已经明白自己这位老师的说话方式了。她觉得你好,是不会正面夸奖你的,但是批评你的时候却毫不留情,而且言辞绝对的犀利。
坐了一会,看着时辰不早了,李夏就提出告辞。老妇人也没说要留他们吃饭,就点点头,意思是他们可以走了。
夏至又问了老妇人,她什么时候来学画,还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东西我这里都有,不用你自己备办。”老妇人虽然态度严厉,但真要教导学生了又很是大方。“你每逢三五来吧。我还有功课安排你做……”
还没开始学,就已经有功课了。看来老妇人是真的打算认真地教她画画。
夏至领了功课,和李夏、夏桥从老翰林家里出来。回宁华堂的路上,夏至又向李夏询问了一些老妇人的事。
这位老翰林夫人虽然在李家聚居之地,但一般都是深居简出的。老两口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早已经成年。两个儿子在外地做官,女儿也早早地嫁到了外地,很少有机会能回来。
“十六,别看叔祖母嘴上说的严厉。我可看的出来,她挺喜欢你。”李夏跟夏至说。
夏至白了李夏一眼。“真不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不过我觉得她这性子挺可爱的。”
李夏就笑:“十六,估计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李夏告诉夏至,老翰林和夫人在李家可以说是地位尊崇,但两人都不怎么管族里的事。族里的人不说老翰林什么,但大都说老翰林夫人清高、不好相处。
“那是她们不识好歹。跟这世上那些口蜜腹剑,嘴上一套肚子里一套的人相比,老翰林夫人干净清爽,不但可爱,还可敬的很。”
李夏低笑了起来。
“你一个劲儿地笑个啥?”夏至问李夏。
“我娘也说过类似的话。”李夏回答。
夏至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娘那是会看人,她当然比一般人明白。”
“其实你和我娘应该很谈的来。”李夏又说。
可田夫人对她有敌意啊。夏至是能为李夏做出一些妥协,但真要她完全放下身段、用尽心思去讨好田夫人,那她还真做不到。
不是她不会做,她就是做不到。
夏至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在这件事上有些执拗。她觉得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想不明白,太伤脑筋的事,那就不要想了。或许将来总有那么一天会豁然开朗的。
夏至很是豁达。
回到宁华堂,夏至就开始打点礼物。除了俗常的一些东西,她还特意叫了人来采买了不少画画用的最上乘的趣÷阁、颜料和纸张。
这些东西她自己留下一些,其余的都打包,准备送给老翰林夫人。
夏至还问李夏,老翰林夫人两口子平常都有什么收益。
“叔公爱藏书,叔祖母爱画画,还爱藏画。他们都不大善于经营……”而且两个儿子做的都是比较寡淡的学官,女儿外嫁不用他们贴补,但也不会贴补他们。
不过李家自有祖产,老两口就算是什么积蓄都没有,也是衣食无忧。
“明白了。”夏至点头,决定以后衣食住行这些东西她都要留心照料到。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尊师重道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一样的。于夏至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夏桥陪着夏至拜了师,转天就回大兴庄了。
而从这个时候起,夏至是更忙了。生意,产品,还有学画,另外还得处理一应的琐事,因为田氏的病,夏至要处理的琐事比以前更多。
这么忙碌着,夏至并不觉得苦,相反,她觉得自己生活的很充实。跟着老翰林夫人学画,她也渐渐地学了进去。老翰林夫人依旧严厉,但是教导她的时候也不遗余力。
有的时候夏至到老翰林家学画,还会把小黑鱼儿和小树儿给带上。老翰林在家,还能帮着教导教导小黑鱼儿和小树儿的功课。
这可是那些李家子弟都难得到的待遇。
夏至跟着老翰林夫人学画,李夏的娘田夫人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为了这件事,她还特意把李夏叫到跟前来问话。
“是你给牵的线吧。为这件事没少下功夫!我说你怎么总往六老太爷家里跑。原本以为你是我了请教功课,只怕请教功课就是个名目,你的心思都用在别处了。”
“娘,十六学画确实是我引荐的。可叔祖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看上了十六,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叔祖母很喜欢十六……”
“嘿。”田夫人冷笑了一声。老翰林夫人喜欢夏至这件事,现在也是李家人的共识了。如果不喜欢夏至,老翰林夫人绝对不会接受夏至隔三差五送的那些东西,也不会一教导夏至就是一整天,还留夏至和另外两个孩子在家里吃饭。
李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没几个能在老翰林府上得到这样的待遇。
“李夏,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你也不算是笨的了,可比起这位夏至姑娘来,你可还差的远。这位夏至姑娘可是人精,她想要讨好谁,只要她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娘,十六是天生聪慧没错。可她也是个真性情的人,讨好什么的,十六什么时候特意去讨好谁了!”李夏为夏至辩解。
田夫人就想到了那三盒口脂,她心情有些复杂。虽然何冰儿到她这里进了一番口舌,但她并没有因此就厌恶夏至。
她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厌恶夏至。恰恰相反,她心里其实觉得夏至挺有风骨。
有风骨的女孩子本就少,而以夏至那样的家世背景,还开辟出如今这样一番天地来,这风骨就更为难得了。
如果不是因为李夏,田夫人觉得自己会很欣赏夏至这样的女孩子。
“凤凰儿,”田夫人的语气和缓了下来,“你身为李家的子弟,当明白你要尽的义务。你也不小了,不用娘总是提醒你。明知道将来不会有什么结果,你早些决断,于夏至姑娘来说是件好事。”
田夫人这样开诚布公,还是第一次。
李夏当然不能含糊过去。
“娘,你怎么就断言我们将来一定没结果。这还不是你和我爹一句话的事。”
“我是断不会答应的。”田夫人立刻板起脸来,“李夏,我先把话说到这儿,不论你怎么费尽心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点头的。”
李夏没吭声,脸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他显然知道田夫人是很认真的,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田夫人见儿子这样,不由得又放缓了语气。“夏至姑娘我看着是个有骨气的,她家祖父也是有骨气爱体面的人。若是别的姑娘,将来你抬进门来做姨娘,娘也不会拦着你。可夏至姑娘会给你做小吗?”
李夏的脸腾地就红了:“娘,你不要这样说十六。”
“瞧瞧,瞧瞧……”田夫人其实有些心惊,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来,“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娘,你不要这样说十六。我心里不好受。这是亵渎了十六,也……亵渎了我……”
李夏没有继续再跟田夫人说话,就匆匆地走了。
母子俩之间的谈话这样收场,这几乎是第一次。
田夫人望着空洞洞的门口,一颗心不由得沉了沉。她还是低估了李夏对夏至的用情至深。
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百倍。
田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头疼。等到晚间李山长从书院回来,她就跟李山长说了。
李山长对这件事没有田夫人那么执着,他劝田夫人想开些:“他们还都小,再大上两岁,说不定这心思就会变。”
跟田夫人的满怀心事不同,李山长的心情相当不错。最近书院的学生们总体学习都不错,李夏的文章更好了,老翰林还当着他的面夸了李夏。
“就是会变,也会变得更坚定,更加拆不开。你能别总想着书院的事吗,你就没看出来我操心操的都白了头发?”
“怎么,夫人有白头发了?”李山长做出吃惊的模样来。他还立刻起身检查田夫人的头发,然后才笑着安慰田夫人,“夫人头发还是如鸭翅一般,并无丝毫白发。夫人啊,你这是多虑了。”
田夫人年轻的时候就特别爱李山长这个性情调调。但是今天她觉得李山长这样简直是太可恨了。
“跟你说正经的,你就给我打岔。你想个法子,让凤凰儿趁早疏远了夏至。”
李山长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正色地跟田夫人说:“夫人,并不是人家十六缠着咱们李夏。咱们管不住李夏,还能怎么样。难道要学那恶霸的样子,去耐烦夏家人,去耐烦人家十六?夫人,这事我做不来,你也不屑做对不对。”
田夫人不得不承认李山长说的对。
不过,为了李夏,田夫人觉得自己可以偶然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