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知道夏秀才在看自己,不过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呵呵地笑了笑。夏秀才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着她。
关于田氏要带大丫和二丫去府城住的事,得夏秀才自己拿主意。
夏秀才想了想,就又说道:“这些年,其实都是山长在照顾我。我其实不想麻烦山长。人家带家眷的先生都比我资历老……”
夏秀才很为难。
夏老爷子也沉吟不语。
夏老太太在地下收拾好了,就上炕来跟夏至一起坐了。“书院里头不方便,倒还是有十六的宅子。不过,我看老大媳妇不一定乐意,她跟十六在一块总咯咯叽叽。不是小龙那也有所宅子吗,人家田七爷送的。要不,老大你就带着你媳妇搬到那儿住去!我也没去过那个宅子,听说不是啥都现成的吗,估摸着你们也不用准备啥,搬过去住就行了。”
夏老爷子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异样,因为夏老爷子看她,她还补充了一句:“小龙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我是她娘,这事我能说了算。”
夏老爷子没说话,只转眼看向夏秀才。
夏秀才的脸上就有些发红。“那不行,那不行。”总算他还有些羞耻心,没有答应拖着田氏、大丫和二丫住到小黑鱼儿的宅子里。
夏老爷子也没劝夏秀才,他只是问夏秀才怎么打算。夏秀才不仅脸上发红,额头还微微见了汗。
“……十六应该都听见了,我不是没答应给大丫和刘掌柜说和吗,她娘、她娘好像是想、想让我牵线,在书院的学生里找人,让大丫和二丫做妾……”
其实在这个年代,把亲戚家的女孩子送人做妾倒并不是没有的事。
不过大丫和二丫的情况比较特殊,而体面的庄户人家如夏老爷子就很腻烦这样的事。
“你媳妇在家里咋闹腾,我都忍了。老夏家的脸面也让她给丢不剩下啥了。她这是在家里祸害够了,要上你那儿去祸害了!”夏老爷子很生气,他问夏秀才,“你别看我,你自己说说,你是怎么个打算?”
“爹,我也拉不下脸做这样的事。可就是……”
“可是啥?”夏老爷子皱眉,“你还是你媳妇说啥你听啥是吧。那你趁早也别回府城去,丢人现眼,这就写信,把书院的差事辞了……”
“爹,你别生气。”夏秀才赶忙说道。
“老爷子,有话你慢慢跟老大说。老大就说老大媳妇想咋样,老大不是还没答应吗?”夏老太太也赶忙劝夏老爷子。
夏秀才似乎就有了些勇气:“爹,我还没答应。”
“那你是打算答应?”夏老爷子紧盯着夏秀才。
“没,爹,哎,她娘也是个苦命的人。那一家子谁摊上都够呛,她娘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
这个时候,夏秀才还替田氏说话呢。
夏老爷子气苦,但这件事上他又决不能坐视不理。“我知道,你没法驳回你媳妇是吧。你让她跟我说来……”
夏秀才怎么敢答应呢,看夏老爷子现在的样子,如果真叫田氏过来,两个人肯定会冲突起来。
“你跟我发个誓,你不能出面送田家那两个丫头给人做妾,还给你的学生,你做先生的脸面!”夏老爷子逼着夏秀才发发誓。
夏秀才不敢犹豫,立刻就顺着夏老爷子的意思发了誓。
夏老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要是乐意带着她们三个去府城,那你就带她们去。我不拦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可我有话在先,你们几口人去了,一不能麻烦十六,二你们也别想去住小龙的宅子。”
“这两处宅子就算都空着,你们也别打算去住!”夏老爷子又盯着夏秀才。
夏秀才只有唯唯称是。
“你先前日子过的俭省,你媳妇带她俩侄女去,多了两口人的嚼咕。府城里啥不得用钱,那可不像在家里。你的每个月的银钱,还能剩下多少给大桥和小树儿念书?”
这确实是个很实际的问题。
夏至早就想到了,不过她没说。她就是想先听听夏秀才的打算。
夏秀才半晌没说出话来。
夏老爷子就冷笑了:“你把大桥和小树儿耽误了好几年,现在又要为田家的孙女接着耽误他俩是不是?”
“不是,爹,我、我不想的。我省吃俭用……”
夏老爷子被夏秀才给气的差点儿翻白眼。
夏至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爹,你要养大丫姐和二丫姐,我和我哥我弟都没意见。可你得先养我们吧,没有说光顾着养别人家的孩子不养自己家的。爹,你起码把给我哥和我弟念书的钱留出来……”
可是除去了大桥和小树儿念书的钱,夏秀才那每个月的薪水还能剩下多少?
“十六说的对。我就当是白养了你这个儿子,我啥都不指望你。你每个月拿出一两的银子给大桥和小树儿。……不许你去卡巴十六。你媳妇做的我也算你身上。让我知道一回,你们就都回家种地。”
夏老爷子毕竟还是心软。他倒不是顾及田氏、大丫和二丫。他是舍不得夏秀才过的太苦,同时也要给夏秀才留脸面。
四口人一个月一两银子,如果再少的话,夏秀才怕是要光屁~股了。
夏至笑了笑,低头继续帮着夏老太太干活。
夏秀才忍不住又看了夏至一眼,当然他只看到夏至的发顶。夏秀才心里很是纳罕,夏至竟然并不阻拦田氏带大丫和二丫去府城。
事情似乎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夏秀才呆坐了一会,就起身回前院了。
“给他媳妇报信儿去了。”夏老爷子气的肝疼。他两个年长的儿子,真是各有各的“特点。夏秀才为人端方些,这很合他的脾气,可却在对待媳妇的问题上没有任何章法。偏偏夏秀才娶的还是田氏这样的媳妇。
至于夏二叔,却是个性油滑,拈轻怕重,遇事只考虑自己,太爱占便宜。
比较起来,夏老爷子几乎说不清楚到底哪个儿子更让他操心些。
可如果是夏至来选,那肯定是夏秀才。
“还真让老大媳妇带那俩丫头去府城啊?”夏老太太低声问夏老爷子。
“要不然能咋样。你没看老大那样,我也不同意,他就得别扭。”夏老爷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虽然他和夏秀才是父子,但早就分家另过,夏秀才膝下儿女成行,又是秀才和书院的教书先生。
夏老爷子不管嘴上说的多厉害,他总是要给夏秀才留脸面的。
“这事你不管不行啊。哎,她们去了肯定叨扰十六。不说这个,老大媳妇那个人,她去府城就得给大丫和二丫找婆家,她在家里咱们还能在旁边搁双眼睛,不能让她过分了,到府城那儿,老大可管不住她,还能回回都让十六去跟她娘吵啊……”
“……丢的是老大的脸……”
在大兴庄田氏就不丢夏秀才的脸了吗?那不过是大家伙掩耳盗铃,觉得家里跟府城距离还远,或许传不到府城去。就算是传到府城去,那不过是传说,并没人亲眼看见。
可田氏带着大丫和二丫去了府城,那可就在书院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夏老爷子一拍脑门:“你说的对。我也是让他把我给气坏了。就这样的事,还用我管吗?”
“就得你管。”夏老太太轻声漫语的。
“哎,我上一辈子欠了他的。”这意思是要管了。
但夏至觉得,这次恐怕夏老爷子是管不住。田氏这次应该是最后的挣扎了。看来这个年底夏家还得有一场大的争执。
不过这吵吵闹闹的,夏至也习惯了,并不当一回事。俗话说是疖子总要出头儿。不闹这么一场,田氏不会死心。
至于最后的结果,夏至也已经有了判断,并且做好了准备。
只可惜这过程避免不了。既然避免不了,那就乐观面对好了。
夏至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却并不露出来。她帮这夏老太太打好了袼褙,夏老太太就不让她干活了。夏老太太舍不得让夏至干活,要让夏至把手养的细细嫩嫩的。
“我们十六现如今那也是大掌柜,哎呦,不是掌柜,应该说是大东家。”夏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她身体好了,精神头足,心情也好。
像今天这样的事,若是放在往常的话,她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她今天说话,主要是为了夏至。夏秀才和田氏是夏至的亲爹娘,有些事,她得帮夏至搪着。
傍晚的时候,夏老太太就亲自下厨准备饭菜了。
这两天大家吃的油水丰厚,或者说是有点儿腻,夏老太太打算做两道爽口的饭菜。夏至就提议,能吃的菜还有很多,不如就包酸菜馅的包子,味道好,又解腻。
夏老太太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给他们每股送点儿菜,晚上就不让他们过来吃了。”夏老爷子就发了话。他这是心情不好,要不然还得让儿子们到他这吃上几顿。
夏老太太立刻就招呼了腊月、小树儿和七月过来,给各家分了菜。然后,她就和夏至开始包包包子。
夏老太太负责和面,夏至负责馅。这酸菜馅选的都是酸菜心,剁成细丝,再加上瘦肉糜和火腿丁调味就成了。
就他们几口人吃,不给夏家其他人带份,所以这包子就做的很精致。
虽然说是不给别人带份,但还是不能让几个小孙子看着。夏老太太就留了几个包子,等吃过晚饭儿孙们陆续过来的时候,就给了小树儿、夏杨和小夏林一人两个包子。
其实也就是一股分两个包子。
因为之前夏老爷子让小树儿给夏秀才带话,所以夏秀才和田氏也过来了。
夏老爷子要跟他们两口子谈正事,就让夏二叔、夏三叔他们先离开。夏三叔和夏三婶老实,立刻就走了。夏二叔和夏二婶就知道有热闹要看,恋恋不舍地不愿意走,最后让夏老爷子沉着脸给撵走了。
不过夏二叔和夏二婶没有走远,两人就站在当院里,竖着耳朵听上房的动静。
“老大媳妇,听说过完年你要去府城跟着老大住。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大桥和小树儿都在家,你俩侄女也都在这……”夏老爷子开门见山地问田氏。
田氏就看了一眼夏秀才。
夏秀才回到前院之后,已经将夏老爷子的意思都说了。现在夏老爷子又问起来,田氏就猜到,恐怕夏老爷子是改主意了。田氏本能地意识到,这次的事情不简单。所以她说起话来也就十分小心。
“我打算跟他爹去府城,那也是想好好照看他爹。他爹这些年一个人在府城,啥都是自己个张罗,把念书的正事都给耽误了。现在夏至和小树儿都长大了,我能脱开身,正好去府城照看他爹。”
田氏这话说的没毛病,夏老爷子竟点了点头。
事情当然不能光凭田氏这两句话就过去。
“大桥吧,估计你老舍不得他,家里也得留个人,就让他在家里。小树儿跟我走。”田氏果然打算带着小树儿。
小树儿在旁边听见了,他啥话都没说,只悄悄地走过来,紧挨着夏至趴在炕沿子上了。
“那你俩侄女呢?”夏老爷子又问。
田氏冷笑了一声:“这话老爷子你可有啥问的。我都走了,还能把她们俩扔在大兴庄?”
不扔在大兴庄可以送回靠山屯儿啊,那里才是大丫和二丫的家。别说的好像夏家天经地义要收留和抚养大丫和二丫似的。
“你是打算把她们俩也带去府城?”夏老爷子气也气过了,这个时候虽然心里还是气,但表面上已经能够平静地说话了。
“那还能有啥别的法?”田氏竟然反问夏老爷子。
“娘,这话你问我爷可问不着吧。这事,你该拿出个章程来呀。”夏至开口说道。
夏老爷子默认了夏至的话。
田氏心中生气,私底下也就算了,现在夏至竟然当着面站在夏老爷子的那边跟她为难!
“我不带她们俩去府城还能咋样!”田氏没好气地说道,“跟着我,饿死了是她们活该!”
这蛮不讲理的劲头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