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相位高权重,府邸却很平常,与宫城外的一干王侯贵戚的宅院比起来,显得过于朴素无华。可子虞一进府就觉得欢喜,花园院落收拾得十分齐整,花木众多,初春的气息才刚露了几分,枝桠上绿荫探头,已有欣欣向荣之态。北国的屋舍建筑与南国本是大相径庭,南方讲究精巧,北方力求大气。可殷府的楼宇亭台衔接新颖,花木植被环绕,小景妙趣横生,倒显不出南北的差异来,子虞一路上仔细地看着,不觉心生亲近。
她被引入夫人的独院,想不到夫人徐氏早就等着了,一见她来,就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端看,笑道:“总算是来了,我还怕你赶不上午膳呢。”子虞来时心中惴惴不安,暗忖虽然名义上已是义父母,可终究是陌生人,想不到徐氏这样爽利热情,倒把她那种拘谨生分打消了一半。
她羞赧地喊了声义母。徐氏喜笑颜开地应了,就嘱咐下人开席。内眷们都陪着用了饭,从始至终言笑切切的,对子虞的态度也像一家人。等饭后内外收拾停当,徐氏又带着子虞在院里走了一趟,直到尽兴了才回房。有陪坐的内眷道:“看夫人和小姐的样子,就真是一对母女了。”徐氏拉着子虞的手,“小姐的标致模样,我是养不出来的,可这脸上的酒窝,和我家已经出嫁的陵儿,是一模一样。”内眷们附和着,“可不是嘛,这就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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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把子虞留到了晚膳后,脸上已露出了疲态,才惋惜道:“自从陵儿出嫁,这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听说老爷要收义女,我着实高兴了好几日,今日才得偿所愿了。”子虞见她情真意切,心里感动,又想起自己的母亲,胸口憋着一股酸涩,强自忍着,眼圈已红了大半。徐氏温柔地拍拍她的手,“快去歇息吧,我倒只顾自己高兴,可把你累着了。”
子虞笑笑,“不过是玩耍,能累什么,我还等着给义父请安。”她方才想起还没有拜见义父,不敢贸然离去,留个不懂规矩的恶名。徐氏温柔地笑道:“他啊,一早就吩咐过给你整理院子,只是公事繁忙,你别怪他,先好好休息,等有空了再去请安。”她如此劝慰了几次,子虞只能跟随管事丫鬟告辞离去。
丫鬟们提灯将她领到南处的一个庭院,从样式来看正是未出阁女子所住的闺楼,两处有偏房是丫鬟的住所,外面还有独立的门应。
子虞仿佛又回到了在家里的时候,丫鬟们伺候她睡下,轻声说小姐好好休息,蹑手蹑脚地离开,听不到一点声响。过了一会儿,帐外飘来似有似无的一点淡香,子虞闻着,觉得这香异常熟悉,静静躺了一会儿才恍然记起:这是南国的线香,有安眠解头疼的作用。
被褥舒软,香味宜人,她浑身疲惫,照理应该很快入眠,偏偏脑子里一片清明,翻了几个身都没有入睡,直磨到西沉的月色也从窗口消失,四下里寂静无声,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找到了不能安睡的缘由,这一切太过顺心了。
——--尽管这一切在子虞心中觉得如梦如幻,可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徐氏对她的疼爱,阖府皆知。殷相有两子一女,长子殷峥外放做官,次子殷嵘为骁骑左卫,(you)女殷陵嫁与民部尚书之子。府里的下人便讨巧地喊子虞为四小姐,子虞在家时也是排行第四,每每听人这样唤,心里感慨万千。
徐氏怕子虞在府中还不能适应,挑了一个灵巧精干的丫鬟派到她身边。这丫鬟名叫秀蝉,生得眉清目秀,人也乖巧麻利,不过短短几天就熟悉了子虞的脾气,把闺楼上下打点得妥帖顺当。徐氏的意思是要秀蝉长久伺候子虞,日后就作为陪嫁丫鬟去晋王府。
子虞觉得秀蝉处处乖巧,而自己身边又没有贴心的人,便对她与其他下人不同,格外亲厚。秀蝉也觉得这位小姐不仅容貌绝美,而且脾气温顺,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将来是要做王妃的,因此对子虞的事是分外上心,凡事就预想了三分,照顾周到。主仆俩存着一样的心思,一拍即合,相处融洽,外人看来就像是十多年相依才培养出的情分。
在殷府的生活就如同普通闺秀一样,陪着夫人赏花品茗,闲聊家常。前几日宫中已有消息传来,晋王的婚期定在四月。子虞心头大定,随着日子的临近,把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挑弄胭脂、挑选衣饰上。
三月春风徐徐而来,带着绵绵细雨将北国的天空洗涤一番,露出云层后湛蓝的天色。草木也从隆冬中苏醒,一点点的绿意蜂拥而出,点缀春色。这日天色尚好,秀蝉怕子虞在房中坐久生闷,提议到院中去逛一会儿。
子虞透过窗纱隐约能见到外面的宜兰芳草,不由心动,放下手中的针线,跟着秀蝉到院子里走动。殷府的草木都有人精心照料,形态上佳,在春光的照拂中更显美态,让子虞的心情也跟着爽朗起来。
秀蝉领着她走到院南的墙角下,笑着说:“看小姐的样子是累了,我叫人沏一壶茶来。”说着,放下子虞一个人就走了。
子虞微微诧异,猜想秀蝉这个举动是不是别有含意。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墙的另一边传来晋王的声音,“子虞?”
子虞心怦怦两跳,转过身,却只能看到一面灰墙,照规矩,有婚约的双方在婚前一个月内不能相见,见者不吉。大概是为了这个缘故,晋王才与她隔墙相对。
子虞看着墙面眨眨眼,忽然生出一股淘气,站着不出声。睿定又轻唤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也不气馁,对着墙的另一头喊了一声,“接住。”
子虞不禁抬头,一团团雪白的花兜头兜脑地落下来,馥郁的香气直沁入鼻端。子虞“哎”地轻呼一声,忙躲开,于是花朵落满在她的裙裾旁。她低头看,雪玉似的一簇簇,原来是槐花。
睿定听到她的声音,想象出她窘迫的样子,发出朗朗笑声。
子虞嗔怪他,“殿下怎么就确定我在?”睿定一笑,“不在也没有关系,反正槐花是相府的,我不过从一个院子移到另一个院子,有什么打紧。”
子虞听他口气无赖,忍不住也笑出声。睿定道:“听你的声音,应该是在相府过得很好。”他的意思,只是为了看她过得好不好才想办法隔墙一见,子虞心底一甜,说道:“这都是托了殿下的福。”睿定不以为意,忽然道,“以后你把我的王府也打理成这个样子,我听你哥哥曾说过,你是最懂得花木玩物乐趣的。”子虞一笑答应了。
两人隔墙谈了一会儿,无非是些平常事,可说给对方听,又好像别有一番滋味,滔滔说不绝似的。
子虞正说着相府上下对她的好,隔墙忽然传来一声喊,下人们正找着晋王。
睿定促狭道:“我可得走了,让他们发现我偷了槐花,只怕殷相不许我进府了。”子虞禁不住扑哧一笑,再细听了一会儿,是下人们找得近了,她唤了一声殿下,墙边无人答应,想必人已经离开。她也不便久留,幸好这时秀蝉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