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茂财眼睛一亮。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能进到内院的男男女女,他差不多都打过照面。但现在这个沐浴的丫鬟,他似乎还是头一回见,便愈发觉得欣喜,不由多打量几眼。
穿鹅黄色衣服的突然开口道:“给人做下人的,那就是把自己当人下之人,主子高兴,便讨个营生,主子不高兴了,给几巴掌,你不经要受着,还要给个笑脸,知道了么?把你手给我看看,是烫着哪了?”
另一丫鬟伸过手,给她看方才被烫出来的水泡,瘪了嘴,低声道:“春花姐这话不就是说给我听的么?我来姜家前都听人说了,说姜家人都是善人,对下人好得很呢。我能被买进来,不少姐妹都羡慕我,没想到一来便被大少爷打骂,这之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那丫鬟叹了口气,道:“春花姐,我可真是羡慕你呢,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大小姐人美心善,又有主意,跟着她别提能学到多少东西了。不像大少爷,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唉,若我也能跟你一样,是去服侍的她,那该多好啊!”
春花慌忙掐了那丫鬟一把,低呵道:“你日后可莫给人说这种话,不管大少爷还是大小姐,那都是我们的主子,万万不能在背后嚼舌根,若被人听去了,传到大少爷耳里,少说你也脱层皮!”
姜茂财在后面听的是咬牙切齿,他真是没想到,在这样些蠢猪似的下人眼里,他竟然一点都比不上姜茂欣那臭丫头。
那丫头从小便抢他的风头,他会认字了,她便会识数;他会写字了,她便会九九歌,他会背诗的了,她就会解鸡兔同笼。不管他怎么做,父亲夸奖的总是她,而记得他的,永远都是满月抓阄那会儿,他抓的一盒胭脂。
现在爹爹走了,他以为事情总会有一些不一样,然而并没有。他跟自己这个妹妹比起来,终究是没出息的。
姜茂财心里难受,也不想撒尿了,转身往房里走。
李氏在屋里等姜茂财,她在床边垂着头,觉得自己是怎么就是管不上这张嘴,硬是把姜茂财给气走了。
姜茂财推门进来,往圆椅上一靠,手托着额,唉声叹气,道:“真是窝囊,真是窝囊!我这个大少爷当的可真够窝囊。”
李氏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姜茂财的肩,问:“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就成这样了?”
姜茂财却怒道:“这家是你待的时间久还是我待的时间久?那些嘴碎的饭桶背着我是怎么说的,你难道不知道?”
李氏这话一听,心里自然明白了几分。多少猜着方才出去是听着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了,却听进心里去了。李氏想着这是个好机会,趁着姜茂财还有几份劲头,让他赶紧将姜茂欣那丫头从铺子里赶走了。
于是李氏裙一撩,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给姜茂财倒茶,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你可是姜家的大少爷,这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谁敢不认你?这种说闲话的下人,见着了就该掌嘴,让他们学乖着点。你是好心,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若是让我逮着,我立马让他们滚蛋!要我说,这还不是你那妹妹搞得鬼?”
姜茂财喝着茶,手一顿,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氏便道:“你还不明白么?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这下人跟小孩一样,有样学样,主子在他们面前怎么说别人的,他们就怎么在别人面前说他们的主子。你可是姜家大少爷,是太夫人的长孙,是夫人放在心角角上疼的人,除了你那心眼赛蜂窝的妹子,还有谁敢说你一句的不是?现在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你说能是谁教的?”
姜茂财低头思忖,越想越觉得李氏的话占理。方才那两个嚼舌根的丫鬟,一个是没见过的,不过听那话,应该就是之前来给他送洗脚水的;而另一个没看清脸,但莫明觉得声音熟悉的很,但又想不起来是从哪儿听的。现在李氏这么一提,姜茂财便开始往姜茂欣那屋去想,这么一想马上想来那丫鬟不就是一直跟在姜茂欣边上的什么春么?
姜茂财大腿一拍,真觉得自己是错看了人,怒骂道:“这死丫头!”
李氏见姜茂财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面露欢喜,继续说道:“你也莫将这点小事住心里去,她再怎么算计,也是比不得你的。你可是姜家大少爷,姜家的产业日后可都归你,这叫名正言顺,她算什么?”
姜茂财便道:“那又怎样?现在是太夫人放的话,要由着她去收蚕丝,我在饭桌上都答应下来了,也不好反悔了。”
李氏道:“就你这脑子,也难怪被你那妹妹戏耍着玩!你话是给姜太夫人答应了,可你自己的地位可不能让。那丫头收蚕丝是要钱的,这钱都要经你的手。你便由着她收蚕丝,但她手里过的每分钱你都记好,一分钱都不让少了。一是将她看好了,省得她打着收蚕丝的名号把钱都给弄没了,二来也让她知道,这个家是轮不着她做主的!”
李氏冷笑了声,道:“她一个女娃子,说起来不过是我们姜家暂时替人养的儿媳妇,她拿什么跟你争?将来你只管将她嫁了,权当泼了的一盆水!”
姜茂财一听,想到妹妹日后出嫁,去给别人家做媳妇,魏家那小子一幅矮矮矬相,指不定会怎么欺负她呢。这么一想,心也软了,又念起自己出狱多亏得她,也不想太为难她,只是心里那口气还没散,便对李氏说道:“行了行了,我自有分寸。”说完便背着手回床上睡。
姜茂欣心想此事有古怪,正想问周掌柜吕家那边是否也有这样的问题。这时门外来了小厮,说外头有位爷找小姐。
姜茂欣想不出这时候有谁会找自己,便问:“那人长什么模样?”小厮便道:“穿了灰袍子,个高,脸白。”姜茂欣想了会也没想出会是谁,便先请人进来。
来人是一青衣青年,衣着考究,上来便跟姜茂欣递了张名帖,开门见山说:“姜小姐,这是我们主子的名贴,他在福来茶楼定了雅间,想跟姜小姐见上一面,不知姜小姐肯不肯赏这个脸?”
姜茂欣将名贴接过来一看,名贴上用浓墨写着吕斐然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