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这正是韩巧巧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刚刚在病房,她从刘惜福或者更确切地说那个叫刘珍贵的男人眼中读出了冷漠和冰冷,那种冷漠和冰冷是十二年前刘惜福身上所没有的,那一瞬间她真的希望自己的男人死在南粤贩茶的山洪中。
十二年前,刘惜福为了她和刘婆婆生活得更好,不远千里远赴南粤贩茶,途中惨遭山洪爆发,新婚没多久她便守了活寡,但韩巧巧有一个简单的信念,那就是这个男人值得她去爱。
凭着这个信念,她度过漫漫长夜,她替他在床前尽孝数十载如一日。但现在这个男人还值得她爱吗?
傻女人都有一个执念,简单去爱,简单的爱。
但现在这份爱还有吗?
和那个年代所有的农村少男少女一样,韩巧巧和刘惜福婚姻从媒妁之言开始,甚至开始的有些不光彩。
韩巧巧家里很穷,她有一个年龄渐大的哥哥;刘惜福家里穷到在闹市无人问得程度,他有一个适婚妹妹;那时候农村还有换亲的陋俗,一次换亲让两家皆大欢喜,就这样韩巧巧和刘惜福结成了夫妻。
婚后,和大多数农村夫妻一样,他们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一切都在柴米油盐里。为了生活的更好,刘惜福答应刘国昌重金相邀远赴南粤贩茶的请求,这一去阴阳两隔,不久刘惜福在山洪暴发中死去的消息传回,刘婆婆上吊求死瘫痪在床,拉下心脏病的病根,韩巧巧二话不说,撑起了整个家,伺候瘫痪的婆婆。
难道又是一个现代版的陈世美?刘惜福在南粤发了财,忘了老母旧妻。
“不可能,惜福不是那样的人。”韩巧巧想了很久,开始觉得刘惜福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受到了什么胁迫,从而在心里为他找起理由。
韩巧巧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对刘惜福的态度,她下定决心:“等下一次再见到他,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让韩巧巧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竟是她和刘惜福的最后一面。
……
……
路过刘婆婆病房的时候,刘珍贵一脸的风淡云轻,昂着头走在前面,没有向病房里看一眼。
看得一旁的田本直摇头,咬着牙小声嘟囔道:“畜生。”
但刘辰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刘珍贵的身体在微微颤栗,藏在衣袖中的手掌微微握拳。
回到车上,韩天柱的审讯不出意料的没有任何突破,公安局是不能回去了,田本只好把二人带到公安局的秘密关押地点。
田本坐在副驾驶上,唉声叹气,他实在搞不明白刘珍贵怎么可以如此冷血,连自己的老娘都不认。他冲着从上车后一直闭目双眼的刘珍贵,撇撇嘴道:“我是该叫你刘珍贵呢?还是刘惜福呢?”
刘珍贵睁开眼,目视前方,淡淡的说道:“名字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田本点点头,有些痛惜,心想一个男人连老娘和老婆都不顾,还在乎一个名字,再说刘珍贵也好,刘惜福也罢,这名字还不是一样的俗气。
夜色更深,街道上静悄悄的,公安局在城关镇东边,公安局的秘密关押地点在街的最北边郊区,两辆桥车快速行驶在街道上。
刘珍贵油盐不进,田本没了谈话的兴致,索性闭目眼神起来。
车上氛围出奇的静,过了许久,刘珍贵从衣兜里掏出一烟,递给刘辰一支。刘辰望了刘珍贵一眼,接过烟。
刘珍贵抽了一口烟,静静看着车窗外的街道,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
刘辰摇摇头。
刘珍贵沉吟片刻,扭过头看着刘辰,声音有些慌乱,说道:“那她呢?她就没什么话需要转达?”
刘辰点点头,说:“她想要一个答案。”
刘珍贵狠狠抽了一口烟,向车窗外弹了一下烟灰,一咬牙说道:“你告诉她,就当刘惜福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山洪中已经死了。”
刘辰还好,没啥过激反应,似乎早已料到刘珍贵会这样说。田本狠狠地瞪了刘珍贵一眼,向车窗外吐了一口吐沫,气得直砸车窗。
刘辰皱了皱眉头,这个答案对于等了十二年的韩巧巧来说过于残忍,他忍不住看了刘珍贵一眼,说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珍贵想了没想说:“自然是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这个问题,他似乎思考过无数遍,张嘴就来。
人活着是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刘辰显然一愣,下意识又望了望刘珍贵,就连前排的田本、年龄稍长的开车公安也神情诧异,陷入沉思。
这个答案貌似很有文化很有内涵,有些无懈可击。
可怎么是从这个人口中说出的?
人活着嘛,总需要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或者信念,刘辰问这个问题的原意是为了唤醒刘珍贵的良知,让他知道人活着是为了有所寄托,没想到刘珍贵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既然是为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那老婆和老娘应该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吧?即便老婆不算,那老娘呢?
似乎这个活着的信念对于刘珍贵来说,有些不成立。
再说刘珍贵一个农村小子何时能说出这么有内涵的答案,一定是他从哪本书中看到的?
实际上,刘珍贵,不,应该说是刘惜福,是中阳里村罕见的高中毕业生,当年要不是因为家里困难,也许他早就大学毕业坐办公室了。
刘惜福因为走路姿势像个娘们,经常被村民嘲笑,后来和漂亮的韩巧巧结婚后,他更一心想出人头地,所以才会答应刘国昌远赴南粤贩茶,而刘国昌正是看中刘惜福头脑灵活,有文化性格沉稳的特点,才会把如此重任交给他。
想到刘珍贵回答的如此没诚意,刘辰眉头微蹙,把烟蒂扔下车。
未燃尽的烟灰带着火星,顺着微风飘进车窗,刘珍贵摆摆手驱赶走火星,他似乎知道刘辰在想些什么,静静看着刘辰的眼睛,说道:“老婆和老娘自然是我活着的理由,但不是全部。”
田本想了想,表情先是诧异,后又有些不可置信,开口问道:“你在南粤又娶老婆了?”
小时候,一群小伙伴在中阳里村头的大柳树下,说长大后的愿望,有人说我要的当大官,有人说我要发大财,还有人说我要吃饱肚子,唯独刘惜福说我要多娶几个老婆。
孩子嘛,大多是纯洁的,听到这话,没有笑长大要当大官的,也没有笑长大要发大财的,只是纷纷指着刘惜福略微螺旋的腿,大笑不止,这一笑就笑了二十多年,直到刘惜福娶到韩巧巧。
当年田本也在那一群小孩当中,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但唯独没有忘记刘惜福说过的要多娶几个老婆,因为当时他觉得那很可笑。
刘惜福的愿望和他老爹有关,他们家在刘家算是穷到没朋友的,他老娘便是他老爹当年抢过来的,所以生来带着螺旋腿的刘惜福在刘老爹眼中娶老婆就成了天大的问题,娶几房老婆更是天荒夜谭。小时候每当刘老爹给刘惜福讲刘家先祖刘邦当皇帝后娶了几房婆娘时那种艳羡的眼神,让刘惜福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