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三郎今年三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体型微微有一些肥胖。穿着一身蓝衫,坐在堂屋里,听着身前的人和他说着张家的事情。
“你的意思,张家这次接过来一女一子,是张学士的亲生孩子?”候三郎的声音微微有一些尖锐,若是仔细的听,倒是和宫里的大官们差不多。
身前的人贼眉鼠眼,流里流气,听到候三郎的问话点了点头,“小六子才过来回报,张家昨天刚刚接来了一双小儿女。说是从沈丘来的。”
候三郎赏了那人两吊钱后,摆摆手就让他退下去了。
候族长从屏风后闪出身形,问道:“想必是安家的一双小儿女已经进京了。你打算怎么办?”
“大郎明明是我的孩子,如今却父子相隔一方永世不得相见。他们不让我见大郎,谁也别想好过。”候三郎咬牙切齿的说道。
“听说,大郎已经通过了县学的考试,明年春天就要进学了。若是相认,会不会……”候族长想起了候押司对他说过的话,大郎在安家自会有好名声好日子,以后外面有着张致和的安排,家里再有苦涯先生的支持。说不得将来也是进士门第。
而且大郎已经答应候押司,将来若是生了儿子,长子姓安,次子姓候。这岂不是变相的又认祖归宗了吗?何必还要非认大郎不可呢?听了候押司的这些话后,候族长久久没有言语。
可是从此之后,他也熄了去找大郎的心思。若不是上次候押司要打断三郎的腿,他也不会出面拦阻。
“顾不了这么多了,候家的香火要紧!”候三郎一想到已经六年没有见到亲生的儿子,便忍不住的往上涌怒气,“爹,你除了我别无其他的儿子。我也就只有大郎这一个孩子。若是现在不趁机相认,以后等到大郎长大成人,那是更不会和我们相认了。难道你就不想让大郎唤你一声大父吗?难道你天天听着叔叔讲着大郎的事情。你就不难受吗?难道你就眼看着咱家的财产最终落到我那几个堂兄弟的儿子手中?”
候族长听到儿子这样说,不由得低下头去。到了他这个年纪,别人家里都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只有他连个继承人都没有,每次看到几个堂兄弟领着他们的孙子来给自己请安,眼里露出的贪婪神色,他就恨不得把这几个堂兄弟的眼睛全给挖了。我家里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我儿子又不是没儿子,只是没办法相认罢了。你们凭什么紧盯着我的家产不放?
这时,他终于体会到候押司当初妻儿双亡之时。那份悲愤的心情。
果然是报应……候族长轻轻的叹口气!当年我为了侵吞弟弟的财产。让侄子死在押纲的半路上。弟妹活活的哭死。如今也轮到我家了。
候三郎却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色,他一直在盘算如何才能快点见到大郎。
候押司在沈丘急的快疯了,将公文交掉之后,又派给了他其他的工作。他说要请假去京城。却被主簿以县里无人做工为由拒绝他请假。他想直接就去京城,可是后果承担不起。如果他在任上不经过主簿的同意私自进京,那么犯的就是擅离职守的罪,轻者离职,重则本州流放。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给张致和同李进各去了一封信,让他们禁止候家的人和安木大郎接触。
李进接到信之后,立刻和门房交待了一下,以后凡是有姓候的来拜访一律挡回。不许姓候的进宅子,更不许往宅子里回报。门房接李进一吊钱的赏钱,忙不迭的弯腰答应了。
张致和接到信,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放在心里。又听到下人们说李进去门房里嘱咐门房。挥了挥手说了声知道了。
这一切,安木都不知道,她寸步不离大郎,直到三天之后,大郎的身体好转,才算松了一口气。
“大郎好了?”张致和下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大郎的房间里看看,看到他今天终于能坐起来喝稀饭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要说他不担心大郎的身体那是假的,只是他善于掩饰自己,情绪不外露。只是默默的关心大郎,为他在京城延请名医,就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安木点点头,这几天日夜不停的照顾大郎,她的双眼变得通红,身上的衣裳也是多日没换了,显得颇有几分狼狈。
张致和爱惜的摸了摸她的鬓角,柔声道:“既是大郎身体好转,你也能安心的睡上一觉。不如趁现在的机会先去休息。大郎今日就由我来照看。”
安木原本不同意,认为张致和每天上值也够劳累的了。可是一想到也许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悄悄要说,又或者张致和想单独和大郎呆在一起,犹豫了一下便站起身子。和大郎打了个招呼,让他听老师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
出了屋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呆在窗下听了半天的壁角。这一听,心里的疑惑更加重了。
张致和摸了摸大郎的额头,看着他喝完了稀饭,问道:“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如果有的话只管说出来我让伙房里帮你做?”
大郎摇了摇头,指着脑门道:“没有想吃的!就是脑子里昏沉沉的,老想睡觉。”
张致和便笑:“那是你每天吃的药起作用了,睡觉其实是最好的治疗。你若是想睡就只管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看会书。”说着便小心的扶着大郎让他躺下,又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便放下了帐子,坐在小圆桌旁用心的看书。
旁边侍候大郎的槐花,一直垂手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安木在窗外等了良久,就听见这几句,再等下去屋子里却是寂静了下去,一会传出大郎轻微的打鼾声。皱了皱眉便带着韩氏姊妹离开了屋子。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大郎房间,张致和已经去上值去了。大郎今天的精神要比昨天还要好,可以蹦蹦跳跳的下榻乱跑。看到安木进屋急忙迎了上去。
“阿姊,早。”
安木摸了摸大郎的额头,感觉到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拉着他的手走到窗下,仔细打量他的脸色。见到脸上红扑扑的,不再苍白,便心知他已经不烧了。
“佛祖保佑,人祖爷爷保佑,你可算不烧了。”安木向着四方作了个揖,全部都拜了一拜,“这几天快把我吓死了!”
吕氏站在旁边也是不停的抹眼泪,安家眼看着就剩下这两个人儿了。若是大郎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安举人?这几天也是着实把她给吓坏了,眼见得大郎终于好转,她比谁都开心。
大郎已经九岁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到安木和吕氏担忧的目光,便心知她们因为自己这一病不知费了多少心神。便拉着安木的手,和吕氏叠在一起。郑重的道:“阿姊,婶婶。这次多亏你们,若不是你们日夜照顾,我只怕……”
安木听了他的话,急忙去捂他的嘴,却不妨和吕氏的手一前一后捂在了大郎的嘴,三个人互视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宅的后门,王妈妈在焦急的等候着。小六子和她捎了话,有话要和葛妈妈说,只要能让他和葛妈妈说上话,一准给她半吊钱。半吊就是五十文,只是传个话罢了。这样好赚的钱为啥不赚?所以一听小六子提议,也不问是要传什么话,直接就满嘴的同意。
葛婆子刚刚吃了午饭,正在小睡。听到仆妇回报说是后门有一个姓王的妈妈来找她。懒懒的伸个懒腰,随便将头发拢拢,骂了两句,就光脚穿着木屐往后门走。
“大中午的不让人好好睡觉,有啥事找我啊?别又是你那外甥女的事,我告诉你,这万万不能!”葛婆子看到王妈妈撑着一把红伞,心里的火气就无端端的往上涌。这几天她总算是弄清楚了,原来是王妈妈的娘家外甥年方二八,想找个官员人家典出去做个妾,将来期满之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你给自己的外甥女说媒我不反对,可是把主意打到我家官人头上是怎么个意思?若是让官人知道咱俩是街坊关系。那我以后还在张家混不混?所以今天一听到王妈妈找她,就打定主意要训她几句。
“不是,不是我那外甥女!”王妈妈急忙上前,将手里的伞撑到了葛妈妈头上。
葛婆子一手拨开,冷哼道:“这都十月天了,撑的哪门子伞?烧包也不是这个烧法……”
王妈妈讪讪的笑,将手里的伞收了起来,又凑到葛婆子的耳边,低声道:“今儿,我还真不是为我外甥女来的。我这有个街坊,受了你家小主人娘家的委托,要给你家小主人传个话。”
“我家小主人?”葛婆子一听这话就紧张了起来。这几天她也看出来了,这一双小儿女确实不是张学士的亲生孩子。只是给他们启过蒙罢了,两家的关系又比较亲密,这次来也只是为了探亲,并不是她原先所想的投奔亲生父亲的事。而且家里特意嘱咐过,若是来找小主人的一律挡回。听到王妈妈这样说,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
“你们要找我家小主人就去门房里通报,找我做甚?”说着这话便甩了脸子往院子里走。
小六子一看葛婆子往回走,埋怨王妈妈不会说话,急忙高声喊道:“葛妈妈,只要你肯往里传个话,就说高氏的娘家人来找。我这里愿意给你两吊钱,你看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