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适!”张致和从县城里回来听到李进向他讲这件事情,立刻表示了反对。
“为什么不合适?”安木面对张致和的反对颇有一些底气不足。
张致和道:“就因为这块地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弄到手的!你若是不知道买了还有情可原,可是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往里面伸手?我知道,你是因为这地是候押司提议,而且他又保证将来不会出任何事情,你才动了心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失地的那一家会多么痛苦?纵是他们做错事了,受到惩罚。可是这些惩罚原本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又何必将业果落到自己头上?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意思便是不要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地步。”
“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除了你的父母!当别人对你好,问问自己,他为什么要如此对你!多问几次,你就会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张致和用这一句话结束了这件事情。
难道,候押司对自己有不轨之心?安木听了张致和的话后,好几天都没有缓过劲,脑子里总时不时浮现出候押司的样子。总觉得他若说对安家不好,可是他对自己和大郎又是全心全意,知道自己不喜欢古娘子便想着办法帮着往外赶。
后来,吕氏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大姐,我觉得候押司好像很讨厌古娘子一家似的。”
“有吗?”安木后知后觉的问道。
吕氏点点头,“古娘子知道你不喜欢她,所以极少在你面前出现。可是有几次她同时和候押司在一起时,候押司那眼光似乎恨不得撕了她。好像他们倒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然而,最终还是张致和替她解了迷团:“古娘子待大郎很好,视若亲子。”
看到她还不明白,便又说了一句,“大郎近来不怎么亲近候押司了!”
安木终于闹明白了,敢情就是候押司吃醋了啊?自己的义孙亲近别人不亲近他,换谁也会吃醋啊。想到这里又觉得一身轻松。既是因为吃醋那便没有什么,还是证明候押司心里是有大郎的。
张致和看到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这丫头平时精明,当初对付起李户长手段倒也麻利。怎么一处理起家里的人事关系时,就糊涂的要命?
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又能怎样?若是自己落到她这种局面说不定还不如她呢?自己才是将家里处理的一团糟,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正思考间,却看到安木拿出一枚小印举到他的面前,“老师,你说这小印上面刻着芸阁二字是什么意思?”
张致和瞄了一眼。随意地说道:“有诗曰。芸阁校雠非苟禄。每回高论助经纶。”说完这句话后脸色突的一变,随即恢复了正常,搪塞道,“芸阁可能是指藏书。是你父亲的藏书印号吧……”
安木注意力一直在印章上面,没有看到老师的脸色,“老师,那你说学生要不要也刻个章?家里还有几枚鸡血石呢。”
张致和柔声问道:“怎么,你想过给自己的起个什么号吗?老师会刻章,若是你想了名字只管和老师讲。”
“没有!回头想好了,学生和老师说,”安木笑嘻嘻地将印章又放回了自己的小荷包中,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老师,你刚刚说的那句芸阁校雠非苟禄,每回高论助经纶。似乎是一首应制诗,但不知是何人所做?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过呢?”
张致和哈哈一笑,“这个。倒是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了。要不然我去书房中找找,想必是能找到的。”安木便耸耸肩说不必找了。
等到安木离开之后,张致和长长吁出一口气,在自己的箱笼里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面静悄悄的卧着一枚黑色的印章。
印章是一块通体黑色的玉石,在手中散发着黑黝黝的光芒。拿着印章在纸上摁了一下,出现了四个隐约的篆体,依稀是‘罗霄山人’四个字。
张致和叹了口气,将毛笔沾满墨汁,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地。”不知他被什么触动,写到这一句时,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手指颤抖着却似拿不稳毛笔,重重的坐回太师椅中。
良久后,才站了起来,点了一盏油灯,将所写的几张纸全部烧毁在笔洗里。
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长叹。
却说候押司回了沈丘,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听到安家的信儿,便派了张门子过来讨回话,这才知道,安家不愿意买那四十亩地。又知道是张先生搅的场子,只得无可奈何的骂了几句措大,把这个便宜让给别人了。隔了几天再去安家,大郎欢欢喜喜的迎接他,喜得他在大郎脸上连亲了几口。
见到大郎又和他好了,便去套吕氏话。原来安家给大郎请了一个叫槐花的小女使,说是女使其实就是玩伴。大郎新得了玩伴,又喜欢她长的俊俏,便不再围着古娘子转悠了。候押司见那槐花生的白白净净,手脚也麻利,见人就笑,一高兴就赏了那女使二十文钱。
“老师你说这人上了年纪是不是就跟老小孩似的?大父就因为大郎这一段冷落他就生气了?”安木看到候押司又恢复了以前的神采,忍不住跑到张致和那里抱怨。
张致和摸了摸安木的双丫髻哈哈大笑,“人老了就希望得到家人更多的关爱,候押司也不例外。不管他对外人如何,待你们姊弟俩倒还是一番真情。”
安木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有一天学生出去到书屋里看书,听到别人议论大父,说他心狠手毒,最是惹不得。可是看他待学生和大郎的神情,又不像是那种人。”
“人总有两面,一面是给亲人看。一面是给外人看。等你长大之后,自然也会多了几个面孔。”张致和微微一笑。
“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大父啊?”安木看到张致和谈兴不浓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每次大父在的时候,你总是找借口离开,又或者不理睬他。”
“有吗?”张致和面露愕然之色,随即解释道,“我与他有什么可谈的?他是个吏,我却是一个读书人。难道你要我与他谈孔孟之道。圣人之言吗?又或者和他谈论如何鱼肉百姓?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安木听了这话心知这俩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隔了几天,谢先来访,连忙将他请到正院客厅。让张致和作陪。三人见面后先寒喧几句后便进入了正题,原来谢先将安举人遗留下来的著作整理之后刻了几个版,今日却是特意送来让安木过目的。
谢先一本一本的将书籍从随身带来的竹蔑箱子里取出,著作共分三册,分别他写的诗集、天气谚语还有几篇经济治世的文章。一共刻了三个版,每本书共印了二十册。
“我代先严多谢郎君!”安木整了整发型和身上的衣裳,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将下去,生生的磕了一个头。
“万万使不得!”谢先急忙扭身避了过去,“此事也不全是我一个人。主要是老师在校对,老师不顾病体沉苛,日夜不舍得休息,半月前才将这些文章全部校对完。”
“老师怎么了?”张致和听到苦涯先生生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万分的紧张。将正准备说话的安木晒到一旁,安木张了张嘴,只好把自己要问候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谢先微微皱了下眉,心想你还没有进弦歌书院呢,怎么就敢随意称呼我老师为老师?可是再一想到老师已经将此人的名字划到了弦歌书院,勉强算是列入门墙了。便拱了拱手道:“老师得了消渴之症,已经年余,四处延请名医都不见好。唉……”
安木正准备接话,却听见张致和目齿欲裂,红着眼睛吼道:“你说甚?”被吓得激灵了一下。却只见张致和如同疯了似的,扑上去抓住了谢先的衣领。
“你这人好没道理!”谢先挣了几次没挣开,又不会骂人,气得连连跺脚。
张致和却是急了,吼道:“消渴症是何人诊的脉?可有表症?”
谢先被喷了满脸的口水,气懵了,道:“找了医士证过,说老师多食易饥,形体消瘦,加之大便干结。舌苔黄干,脉滑数。乃是胃热炽盛的中消之症见。”
“用得什么药?”张致和又追问了一句,谢先将药方说了一遍。
“糊涂!”张致和松了一口气,将谢先松开,连声喊马婆子和李多,让他们马上取笔墨纸砚来。
等到李多取来了笔墨纸砚,张致和不等墨砚好,便沾了墨汁,唰唰唰的写了几行字,写完之后洒了一抓细砂,等到字迹干透后一把拍到谢先的胸口,“先把这药方拿去给医士看。明日我会亲自拜访老师!常言道庸医杀人,你们请的是什么医士?连个中消之症也治不好。”
安木见到张致和不复往日的君子风度,却如同疯狂了一般,忍不住担忧的叫了声老师。却被暴怒的张致和呵斥了几句,再也不敢说话了。
“麦冬、生地黄、玄参各三钱,石膏、天花粉各六钱,黄连、栀子、知母各两钱,牛膝两钱半。水煎服。”谢先将这个药方念了一病,不由得抬起头,“这是什么方子,怎么从未见过?”
张致和冷笑一声,“你等庸才请的乃是庸医,自然未曾见过。”
“你……”谢先如同一只斗鸡般怒视着张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