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玉指触到旧册子上的凸纹,依字摸了几下,心中一凛:“《录鬼册》?”她拿出怀中的夜明珠戒指,对着纸上莹莹照来,第一页写的是:“庚午年,九月初九,席飏懿。”其中席飏懿三个字被围了黑框。
席乐婷暗忖:“这像是爷爷的卒年记录?”再往下看,分别列有“丙子年,正月十五,廖如尘;正月二十,席曼娘。”
席乐婷想了想:“是大姑爷爷和大姑奶奶,他们都逝世近五十年了。”她随意在中间翻了一页,看到:“壬寅年,十一月二十八,曲弈;腊月初六,祝轻羽,沙平湖;丙午年,七月十三,秦绯。”她对前面几个人名很陌生,但想起娘亲秦氏的确是因产后失调,殁于那年的七月十三。
她再往后翻了几页,这一看不禁心惊肉跳,骇然掩口。
原来上面写着:“丁未年,四月十三,千鋆涵;五月二十一,赵元舟,许玉衡。”
“丁未年,赵护法和许掌司因反叛被城主下令处死……可是,为何爹的名字会打着黑框出现在纸上?!”席乐婷想起十多日前在莲净寺见到大哥疯言疯语的一幕,忽觉背后生寒,不由得捏紧了衣带。
再往最底下看,赫然用朱笔写着“壬戌年,祁楚扬、何影、嬴逸翔等一行人待录。”
“壬戌年不就是今年吗?如果《录鬼册》所记为真,是谁将这些秘密记下的呢?难道这次留在魇城的剑客都会死去?”席乐婷心里一阵惶恐。
她突然想起即将成为姐夫的嬴逸翔也将会有不测,不由担心起他来,手里册子格外沉重。
当招魂屋内的巫觋陆续提灯离开,为防打草惊蛇,席乐婷将册子收入袖中后悄然离开铜像,跃到石柱后的高檐下,却见招魂屋最后居然走出一对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池芳姬和卢翎。
池芳姬道:“按照密令,那三人要在这个月底前处理掉。”卢翎道:“我知道,为了万无一失,那些新姑爷的人,还是把他们放在最后处理。”
席乐婷咬唇心道:“果然是狼狈为奸,却不知他们是奉了嫡母还是大姊的命令。要不要回去把今晚的事告诉二哥,让他来想想办法?”
池芳姬与卢翎经过负手仙人铜像时,池芳姬忽然道:“嗯?这里好像有熏香的气味。”她随即朝席乐婷所藏的高檐方向一路走来,席乐婷猛然想到叶藏莺喜欢在襦裙上熏玫瑰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席乐婷悄悄围上面纱,忽觉耳畔传来飒飒声响,她立即反应出这是对方故意四射的毒菱和铁蒺藜,不得不侧身避开。池芳姬发现其行踪,手心滑出一道长索,灌注内力后,鞭影如闪电般朝石柱方向铿然袭来!
席乐婷猛然一个鹞子翻身,足踏石柱飘然落地,腰际却陡然一轻,居然被对方牵绊住。池芳姬问道:“你是谁?”席乐婷不答,立刻旋转身子摆脱长索。两人攻势渐快,衣袂襟带洒脱荡起,卢翎再度掷出毒菱,席乐婷为求脱身,指间飞出数颗霹雳弹珠!卢翎和池芳姬不得不后退避开。
烟雾消散后,卢翎在角落里拾到一只玉耳坠。
卢翎蹙眉道:“能有资格佩戴雕有六角星星的昆仑玉耳坠,整个魇城,只有星霓公主一人。”
池芳姬道:“不管刚才那人是不是她,我们赶紧将此事禀告城主大人。”
席乐婷施展轻功,从祭神殿招魂屋处逃走,本来想直奔飞霙楼,和二哥宇辰商量一下,可是席宇辰并不在飞霙楼。由于她衣服上有暗器留下的裂纹,与侍女对镜换外衣时,发觉自己的玉耳坠掉落,心道不妙。知晓此刻已不宜回映雪楼,便从飞霙楼后园小路离开,往东旭楼赶去。
席乐婷当着嬴逸翔和袁芯竹的面打开《录鬼册》,简单说明情况。嬴逸翔见星霓公主特地来报信,着实惊愕。
席乐婷道:“我无意发现册子,担心魇城中有人要加害你们,各位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我有一块云纹令牌,可以借给你临时出城。”
嬴逸翔简单翻了下册子,当他见到“祝轻羽”三个字时,目光顿时停住,侧目看了袁芯竹一眼,又对席乐婷沉声道:“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不会离开魇城,也请公主勿要胡思乱想。”
席乐婷道:“胡思乱想?这些年,我爹只在祭神殿上远远出现过,平日里除了嫡母之外,却拒绝与其他亲人相见,很是蹊跷。这本册子中但凡有年月日的地方都涉及到亡者,我担心爹已遭遇不测,却不知是哪个知情人将秘密记录下来的。”
嬴逸翔思忖片刻,沉声道:“我不能走。”
席乐婷急道:“傻瓜,你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吗?一旦和我姐姐成亲,可能就会大祸临头!”
嬴逸翔道:“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下既然有求而来,那么不管怎样,我都依约会在婚典上出现。”席乐婷跺脚道:“喂,你确定要冒险留下?你这人太固执了!”
他轻声道:“谢谢公主好意,可嬴某不能照你的意思,去做一个令本门蒙羞的逃避者。”
席乐婷贝齿轻咬下唇,道:“好,我不勉强你离开,但请你暂时替我保管《录鬼册》。”
嬴逸翔接过册子,道:“我担心公主与人交手丢失耳坠,可能已经暴露行踪,卢翎他们是机警之人,你回去务必小心应付。”
席乐婷在桌旁来回走了几下,拍手道:“我有办法了!”她向袁芯竹要了纸笔,匆匆写下几行字并摘下余下的一只玉耳坠,交给嬴逸翔道:“明天巳时前你们若收到我侍女送来的千纸鹤,就表示我没事。否则,我可能依据城规受刑,严重的话,会被带到后山洞窟中受罚。如果是后者,你们赶紧拿耳坠和字条告知我二哥前去救我。”
等席乐婷走后,嬴逸翔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旧指环,盯着它喃喃道:“黎山轻羽,原来是你。”
席乐婷匆匆出了东旭楼,从遥星阁后山悄悄绕路回到映雪楼。
还未靠近楼台,席乐婷就远远见到六角紫极灯如星般遍布楼廊四周,心知大事不妙。
——只有嫡母或外祖母正式亲临某处,城中弟子才会点燃紫极灯。
她惴惴不安踏入楼阶,只见映雪楼正门大开,自己的侍婢男仆一律跪在堂内。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首座上嫡母那双冷冽的凤目,听她冷声道:“你不是得了风寒需要静养吗,怎么还有闲情出去夜游?”席乐婷道:“哦,我想出去运动一下,顺便透透气。”
席紫凰盯着次女的眼睛,道:“你今晚究竟去了哪里?”
席乐婷道:“不过是在主楼附近的山道逛逛。”
席紫凰道:“胡说!”她捻起一枚六角星玉耳坠,道:“你偷偷进了祭神殿,还和卢翎芳姬他们交了手,是不是?!”
席乐婷嘟囔道:“我的一对玉耳坠早就丢了,只是怕城主责怪,没有禀明过您而已。”
席紫凰望着她与长女相似的身形,沉声道:“巧舌如簧,本座就来查证一下。”
她命人关上映雪楼的大门,再打开饲养渡香凤蝶的玻璃笼子,不一会儿,五只蝴蝶不约而同地飞向席乐婷,绕着她的头部打转。席乐婷避不开凤蝶,倍感窘迫,如被人掌掴般涨红了脸。
席紫凰愠道:“果然是你!知道为什么渡香凤蝶绕着你不离开吗?因为你的发顶上有特殊的艾叶香味。祭神殿的屋檐廊柱每隔一月就涂有驱邪的艾草粉,廊下经过者闻不到,但只要触碰到檐廊一小会的工夫,气味就会十二个时辰也难散。”
席紫凰屏退众人,只留下卢翎和日月二使,她继续审问小女儿道:“你为何晚上出现在那里,难道不知触犯城规吗?”席乐婷道:“我向女神祈祷心愿,听说只有冬夜月圆时最灵。”
席紫凰道:“哦,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席乐婷垂首绕着发梢,嘟囔道:“是女儿家求姻缘的私语,不好直接说出口。”
席紫凰疑心道:“就算是求姻缘,被人撞见也不至于大打出手。你急着脱身,一定是想掩饰其他事情。”
席乐婷本是不爱编织谎言的人,索性道:“那我顺便问您一件事,我爹现在究竟在哪里?”
席紫凰依然冷冷道:“他自然是在舍身崖静养,参透天地。你不要绕开话题。”
“女儿有一晚被爹托梦,醒来后百思不得其解。”席乐婷放缓语速道,“城主能如实告诉我丁未年之后,爹究竟是生是死?”
席紫凰眼中杀意一闪即逝,一旁的卢翎也俊容失色。席紫凰平静道:“说什么傻话?你爹还在红莲岭修行。”
席乐婷轻哼一声,道:“傻话说不定能引导真相,还有我亲娘的早死,我师父的不告而别,焉知是不是一场场阴谋?”
席紫凰闻言大怒,厉声道:“我不管你在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你触犯城规必须服罪!日月二使,将她灌下曼陀罗酒,送到神龙窟思过!”
想到神龙窟那里全是毒蛇,席乐婷急忙点足使出“飞花落雪”,如轻燕向门外飞跃,日月二使自两面从容夹围。由于当前不便用魇瞳术,席乐婷撒出手心的护身暗器“星河泪”,二使与她交手间,手臂轻轻一抖,两道冰蚕丝如银蛇般缠住她的左右玉腕。
席乐婷被日使钳制住双臂,被月使扳开下颔强行灌下药酒,她忍不住喊道:“放开我!我是魇城的公主,只有奴婢才会入神龙窟受刑!”
席紫凰冷冷道:“‘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既然你敢欺骗忤逆长辈,本城主也有权让你受重刑!”
当日月二使离开后,席紫凰仰坐叹息,忽觉一双温暖的手已按上她的双肩,替她巧手按摩穴道。席紫凰举掌抚上左肩上那只修长的手,低声道:“这些儿女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若有一个像你这样乖巧,我就欣慰多了。”
卢翎低头一笑,瞳睛清亮如清晨玫瑰花上的露珠。他柔声道:“听二公主方才之言,似乎她知道了城主的秘密。”
席紫凰道:“婷丫头不足为惧。前几日有人闯入舍身崖佛堂后逃窜,那菩提子香气一直蔓延到遥星楼附近,我怀疑这与绮罗宫的人有关,本想在大婚之后彻底查清。怕就怕这丫头说出千鋆涵一事,打草惊蛇,当前必须把她圈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