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憬州。
此地位于西南高原的一处山地间,山峰高耸入云,其间多草木泉石,也多怪虫异兽。
妄媒婆婆在钻研宝图所示方位后,挟持楼、温二人前往,一路换了七八辆马车,又乘坐三日竹排,方靠近一座峰峦较矮的宝鼎山。
山路看近行远。他们先在离宝鼎山二十里的莲峰镇上找了家偏僻的家居旅店住下,当日午时,有个花白须发的乞丐前来旅店想赊酒喝,店主呵斥他离开时,楼妩月好心替乞丐付了两个馒头和两碗水酒钱。
六月十五日,当绚丽多彩的火烧云渐渐暗淡、融入灰蓝的西方天际后,三人按藏宝图上所示的入口,带着行囊进入宝鼎山麓,爬过一丛丛茂密的翠色草坡,越过数处清幽的小石潭和泉涧,终于发现一处废弃的砖石神庙,如今沦为义庄。
暝色微光中,当他们推开义庄剥落了红漆的木门,呛人迷眼的灰尘扑面而来。楼妩月点燃火折子,抬首可见四壁蛛网悬挂,两丈见方的外间角落有一些斑驳陆离的坛坛罐罐,里间有几口灵柩和散落的骨殖堆放在地,虽然有窗户通风,依然夹杂一股难闻的臭味。
四下静寂无声,楼妩月皱着眉头道:“婆婆,山道入口真的是在这种又脏又破的地方么?”妄媒婆婆道:“从图上看,入口应该在此地。或许入口被什么东西掩盖,你们得好好找一找。”
他们迈入义庄门内,温风瑜在石柱边点燃了油灯,拿起门旁的笤帚,开始扫开堆积中地面的冥纸。妄媒婆婆则用油布伞伞柄和铁剑敲打撬动地砖,并未发现有何异样,继续走向里间,准备移动骨灰坛和灵柩。
绕过过道,其中的老妪忽觉右耳旁有风逼近,忙迅速扭转身子,铁剑对准半掩的门外,运力备战。
突然,四支冷箭自门缝处呼啸袭来,三支被铁剑迅速斩成六段,一支被铁剑剑身弹回,随即门外一声惨叫。
“好功夫!”门外有人扬声鼓掌赞道。
老妪回肘撤剑,拂袖紧盯着门口不请自入的人,沉声道:“你们是谁?”
楼妩月与温风瑜见有四人踏入屋子,他们均一身黑衣劲装,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者应是为首之人,后面是三个护卫。中回箭倒地的护卫甲被护卫乙扶起,涂上膏药。
为首男子说:“我若不这样耐心寻找,从渝州一路跟随,怎知你们的真实意图?”他点燃铜制的油灯,将灯悬在一侧房梁上。
晚风从破旧的窗棂间吹进,油灯轻摇,冥纸飘扬,屋子里顿时光影交叠。
那人一拂袖,拔出腰畔宝剑雪影,不急不慢道:“鬼婆子,一年半前在锦官城,你用如意钢珠害我爹在续弦婚典的前夜身亡,还记不记得?!”
老妪轻蔑道:“原来是成都郭家的人,你父亲三年前本答应将春风楼的江露儿姑娘赎出,却突然反悔,害江露儿割腕自尽,故而续娶时就当还清血债。老身不过是替天行道。”
姓郭的恨声道:“老东西大言不惭,郭群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小子,与其浪费口舌辩驳,不如各凭本事!”说着,老妪的铁剑带着凛冽阴风交错挥向姓郭的胸腹要害,郭群向后一跃,袖口滑出一对蝴蝶双刀。
同一时刻,郭群的同伙举起刀剑袭向楼妩月和温风瑜,楼、温二人内力尚未恢复,只能勉强举起伞柄和木棍躲闪招架。
刀剑一会劈到了棺木,一会打翻了坛罐,木屑飞溅,骨灰撒落,义庄内尘埃弥漫。
交手十几个回合,郭群大刀挥向妄媒婆的腰腹,她一个翻身跃到郭群的身后,撒出毒菱。郭群喝道:“阿中,快!”一旁的郭中冷不防撒出一大把粉末,妄媒婆婆迅速躲开,可右眼仍被粉末撒到,不由捂着眼睛尖叫一声。
郭群再度出刀攻击老妪,而护卫乙双手抛出两把十字回旋镖,快速转动着削向正招架护卫甲双刀的老妪右肩,楼妩月以眼睛的余光瞥见这一幕,脱口道:“小心后肩!”
说时迟那时快,地面上蓦然飞来一不明物,于“吧啦”声中挡下了两把回旋镖,朝反方向飞向郭群脸侧,郭群急忙后仰身子避开。
缠斗的双方猝然停住。
被刺穿的那物件带刀落地后,竟然是一只破草鞋。
郭群瞥见里间角落里的一处干草堆颤动了一下,连忙喝道:“是谁躲在草里装神弄鬼?出来!”草堆晃动了几下,露出一双大脚,一只脚上挂着脏草鞋,另一只泥脚则光着。
随着干草纷纷滑落,一个花白头发、全身衣衫邋遢的中年乞丐从草里翻身坐起。
昏黄的光线下,楼妩月认出他是两日前赊酒的乞丐,奇道:“老伯伯,怎么是你?”郭群主仆转动目光,诧异地望向楼妩月和乞丐,妄媒婆婆忙趁机拿出水袋冲洗眼睛。
楼妩月奔到乞丐身旁,对他感激道:“多谢老伯出手相助。”
乞丐淡淡道:“小丫头,你付过我酒食钱,我便救一次你的师父。”
楼妩月暗想:“她哪里是我的师父?我却是受她胁迫而来。”
乞丐伸了个懒腰,望向郭群道:“你们来这里寻仇,也不怕扰了棺椁里的死人?”
“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一个护卫叫道。
郭群看出乞丐与老妪等人不是一路,但武功内力不俗,便僵着脸道:“这位……前辈,我和这个老太婆之间有些私人恩怨,请您袖手旁观,暂离此地。”
乞丐眯着眼,不满道:“老子本想图个清静,没想到睡到这破地方,还有人在唧唧歪歪地鬼叫打闹。”
“倘若前辈需要食宿清静,晚辈可以赠银……”郭群硬着头皮劝道。
“谁要你假惺惺援助老子?”乞丐起身打断他的话,斜睨道,“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老子心里就烦!”郭群听他如此说,对楼妩月他们扬了扬下巴,道:“鬼婆子,我们到义庄外面再说。”
乞丐不悦道:“嗯?老子嫌你们烦,可没让你们主仆随便离开。”郭群含怒道:“你要怎样?”
“只要郭少爷你发誓放弃复仇,在今后远离宝鼎山方圆百里开外。”乞丐交叉抱臂道。
一旁郭家的护卫乙将佩刀拨得铮铮有声,不耐烦道:“少爷,何必对这家伙客气?让我来给他点颜色看看!”
“哎!”郭群话未落音,护卫乙手中弯刀毅然划向正在腰间取酒葫芦的乞丐,温风瑜欲拦下他,被郭中的□□所阻。
伴随扬起的一阵尘烟,但闻“咣当、刺啦”两声,只见佩刀已被乞丐的葫芦链卷落,插在棺材板上兀自震动不已。护卫乙则跌落在一丈开外,开始□□起来。
乞丐道:“郭少爷,现在想通了没有?”郭群徐徐将右手雪影剑插回腰际剑鞘:“好,我认栽。”
主仆四人相视后倒退离开,顷刻间,郭群纵身跃至乞丐身后三尺远处,右手拔出雪影剑用力划向乞丐脖颈,同时运劲出掌朝乞丐头顶击落。
乞丐耳后闻风,蓦然如挺尸般向前趴倒,在快要落进地面的一刹那迅捷翻转身子,以单手侧身撑地,同时左掌运力,与郭群左掌怦然相击!
对掌后,郭群后退了四五步才勉强站稳,只觉刚才一股强劲的力道袭向自己的心脉方向,被郭中扶持后仍是喘息不已。
见乞丐摇晃着步步走近自己,郭群盯着他颤声道:“你,你想……”乞丐走到一处石棺旁,忽然弯腰捡起自己方才扔掉的破拖鞋,将十字回旋镖拔出下,重新将鞋套回脚上,然后不急不慢地拧开酒葫芦的木塞,灌了口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