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未央听了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装作擤鼻子,转头擦拭。
再转过来,忽想起什么来,问清哑道:“你怎不劝我嫁知府公子呢?”
她家里人都这样劝她的。
清哑道:“你想嫁不就嫁了,还用人劝。”
严未央道:“到底是郭妹妹!真是我的知心人!”
清哑想起她为这事烦恼,问道:“你家里要你联姻?”
这些大世家常通过联姻的手段巩固根基,很平常的。
严未央摇头道:“不是。不是为了联姻。”
见清哑困惑,索性又解释道:“十大世家不同于一般的商贾,一般的官宦人家我们还不愿结亲呢,宁愿花钱去打点。就是怕弄得不好落个官商勾结的名声,回头受牵连更深。那些根基深厚的官宦人家,轻易又不愿与我们结亲;便是肯结亲,也不会娶做正妻,多半是做妾。”
清哑便问:“那这个知府……”
严未央叹气道:“他家倒是很有根基,乃是根深叶茂的诗礼大家,族人众多,历代出仕的不知多少。他在家行三,他家在族中是三房。这亲事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他父亲想贪图严家财富而联姻。”
清哑听了倒犹豫起来,觉得这人很难得,就想劝她答应。
可是刚才她还说不劝呢,现在怎好改口!
严未央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清哑,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宣告般道:“往后我跟你作伴。咱们两个都不嫁人。”
说这话时,全忘了她曾劝过清哑,要帮她物色如意郎君的话。
清哑微微一笑,自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她看着眼前为了韩希夷宣告不嫁人的女孩,心内不免感叹:这样好的女孩子,为什么韩希夷不喜欢呢?在她前世,像严未央这样的女孩子,属于有个性的特质美女,比传统美女更吸引人。
难道这个时空审美观和她前世差别很大?
那也不对,那个知府的三公子不就喜欢她吗!
可见姻缘也是讲究缘分的。
严未央傍晚时分离开,临去时,和清哑约好明早来接她。
至次日,吴氏想着严家不比方家,她放心的很,于是就没跟去。应严未央之请,清哑带着郭勤和郭巧去了。
到了严家,清哑也觉比方家轻松随意。
严纪鹏只出来接待了一下,然后就忙自己的去了。
他对清哑说道:“我一把年纪了,在跟前杵着,只怕你们小女儿家说笑不自在。我不在,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郭姑娘,别拘束啊,就当这是自己家一样。有什么就跟你未央姐姐说。”
清哑答应了,和严未央送他离开。
严未央招来严暮阳陪郭勤郭巧,带着大大小小一群人往织锦坊去。
她和清哑投契,公私兼顾,说不完的话。
她毫不客气和做作,缠着清哑指点严家的意匠;清哑也不客气,找她要了许多资料,严未央急命人照吩咐去备办。
忙着忙着,就把几个小的给忘了。
那几个小的先还跟在她们身后装模作样地这看看,那摸摸,后来便不耐烦,溜出去玩了。
严暮阳图新鲜,和郭家兄妹倒也玩得来。
只是有一样:他从小被捧人出来的小少爷脾气,喜欢使唤人;偏郭勤没有做跟班的习惯,而且他从小在绿湾村也是娃娃头,如今郭家发达了,更像小霸王一般,怎肯听严暮阳使唤?
当时,严暮阳带着四个小厮,郭勤和郭巧只带了小福子——细妹的弟弟——大家在园子里爬树掏鸟窝玩。
郭勤就跟猴子一样,爬树比严暮阳的小厮还麻溜。
连上了几棵树后,严暮阳看得羡慕不已,要亲自试试。
他指使郭勤,“你来蹲下,驮我上去。”
郭勤听了眨巴两下眼睛,道:“我驮你上去?那还不如我自己上去呢。背个人好难爬的。你这么重,我背不动你。”
严暮阳翻眼道:“不是要你背我,你蹲下来,我踩着你肩膀上去。”
郭勤一听不干了,道:“要踩你踩他们——”他指向严暮阳几个小厮——“我才不要你踩呢。你踩我头,我要倒霉的!你真笨,爬个树还要踩人!”
严暮阳被他轻蔑的眼光刺火了,道:“偏要踩!你过来!”
郭勤道:“就不给你踩!要踩踩你家人!”
严暮阳怒道:“你敢不让我踩?”
转向几个小厮命令,“把他抓过来,小爷偏要踩他!”
几个小厮便扑过来抓住郭勤,往树边拖。
郭巧虽然平日跟大哥不和,但在外就不同了,都是郭家人,见此情形当然要相帮,便大声威胁严暮阳道:“你欺负人!我对严姑姑说!”
严暮阳满不在乎道:“只管告诉去。我才不怕!”
说着还对郭巧挑眉眨眼,成心气她。
为何他这样呢?
除了在锦绣堂和郭家兄妹“结仇”的缘故外,还因为他见过的小女孩都是斯斯文文的、对着他都乖巧地叫“严哥哥”或“严少爷”,只有郭巧敢大声和他争吵,直呼“严暮阳”,所以他特讨厌她,总想法儿和她较劲。
果然郭巧被他气得小脸通红,因想主意制他。
郭勤先还挣扎,后来眼珠一转,由着小厮们押着来到树边,不甘不愿地蹲下身子。
严暮阳只当他屈服了,十分得意,便踩着他肩背往树上爬。
郭勤待他两只脚都踏上后背,便猛一窜——
严暮阳“啊呀”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
郭勤哈哈大笑,指着他道:“我叫你踩!我叫你踩!敢踩我——哼,跌不死你!”
郭巧也乐得脆声笑起来。
严暮阳听着那比鸟儿还清脆的笑声,又羞又怒,一股火气从丹田窜起,再不顾后果,对小厮喝命道:“敢害小爷跌跤,给我打!”
小厮们却犹豫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郭勤和郭巧是客人。
然严暮阳愤怒地叫嚷,他们也不管了,一齐朝郭勤扑过来。
郭勤乖巧,首先扑向严暮阳。
若是小厮们打他,他好拿严暮阳做挡箭牌。
小厮们见状急了,拥上来扯他。
小福子便也加入战列。
他自然不敢打严暮阳,揪住一个小厮就摔了他一个大马趴。
小厮们见他凶猛,忙又分了一个人过来对付他,另外两个人依然去对付郭勤。
郭勤早和严暮阳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严暮阳气得大喊大叫,骂小厮“蠢材!”
两个小厮听了就拼命起来,对郭勤动了拳头,又搬扯他。
郭巧一见这样,火大了,蹬蹬跑到严暮阳头部,要扯他头发——女娃儿力气小,打人永远是扯、掐、扭这些动作,天生的技能!
一小厮慌忙拦住她,却不敢动手打她。
一来她还小,又是女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的,实在有些难以下手;二来他可是亲眼看见严大姑娘如何疼爱她的,若是把她打哭了,他准吃不了兜着走。不比郭勤,男孩子们淘气打闹,还有可恕之处。
他这一犹豫,便给了郭巧机会,她在头部找不到下手机会,又“蹬蹬”跑到脚部,找机会下手帮郭勤。
郭勤和严暮阳缠在一块,在地上滚来滚去。
郭巧瞅了半天插不上手,一不做二不休,蹲下来扯住严暮阳的裤脚就往后拖,要拖得他没力气动。
她力气小,再说严暮阳身上还缠着郭勤呢,等于两个人的重量,如何能拖得动?
拖不动事小,她偏又不肯松手,所以就坏事了。
那严暮阳为了爬树,将外罩的长衫脱了,露出里面衣裤,被她这么一扯,也不知怎么的就扯掉了;而小厮也终于成功地将郭勤从严暮阳身上搬开,于是,大家就看见严暮阳小少爷白嫩嫩的小屁股和腿,全都呆住了。
这还不算,他本就在翻滚的,郭勤被搬开后,他一个翻身就想爬起来,然后又露出上面的……
小厮们都闭眼不忍再看,非礼勿视嘛!
郭勤趁机挣脱钳制,跑到一旁。
郭巧手上抓着一条裤子,外带里面小衣——那小衣裤也不知怎么随着外面裤子一道被扯下来了,所以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严暮阳小少爷就属于这种情况。
多年后他想起这桩公案,还百思不得其解。
这事成了历史悬案!
巧儿看着严暮阳白白的腿笑道:“裤子掉了,不要脸!”
往上一看——咦,那是什么?
小厮们一齐黑脸——到底谁不要脸?
严暮阳感觉身上一凉,等坐起来往郭巧手上一看,再顺着她困惑的目光低头往胯下一看,简直要崩溃了!
羞怒加上不甘,他“哇”一声大哭起来,一手捂住胯下,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手指着巧儿喊:“把那小丫头……给我狠狠打!敢脱小爷裤子,打死她!!”
他悲痛欲绝,痛不欲生,痛悔万分!
他一生的清白,就这样被一个乡下小丫头给毁了!!!
郭勤见他出丑,哈哈大笑,很是畅快解气。
严暮阳被他笑得更加羞怒,哭喊道:“你等着……小爷……绝不放过你……你们两个!”
小厮们都觉得事情闹大了,一个胆小的急忙跑去回禀严未央。
还有一个比较机灵,想着不管怎么着,先帮哥儿把裤子穿上才是顶要紧的,于是就朝巧儿走去,要拿回裤子。
巧儿见严暮阳这么大反应,便有些心虚;待看见那小厮脸色不善地朝她走过来——实在是小厮没经过这种事,笑又不敢笑,怒又怒不起来,不知摆什么表情好,看起来有些龇牙咧嘴——还以为他要来打她呢,她才不会站在那等他来打,于是转身就跑。
她小身子灵活,跑得那叫一个快!
跑的时候,还紧紧攥着严暮阳的裤子不松手。
因为她怕严暮阳穿上裤子更猖狂,光着屁股也不好意思来追她不是。瞧,她就是聪明!
郭勤唯恐妹妹吃亏,忙和小福子追上去保护她。
小厮看着眨眼间跑好远的小丫头,傻眼了。
严暮阳气怒攻心,可惜他身体好,所以没吐血。
他声嘶力竭地喊“还不去追!!”
这帮蠢材,连个小丫头也对付不了,回头他要全部换了他们!
就有两个小厮慌忙去追了。
还剩下一个赔笑走过来,道:“哥儿先起来。”
说着动手来拉他。
严暮阳也觉得坐在地上不是个事,也想起来。
于是伸手拉住小厮的手往起爬。
刚起了一半,又急忙松手,双手捂住胯下——
他没穿裤子,怎么能站起来呢?
那不是叫人看光光了!
于是,他又跌坐在地上,摔得小屁股生疼。
那小厮见他脸色难看,吓得连连后退。
严暮阳恨恨地瞪着他嚷道:“狗东西!还不把外袍拿来!”
他今儿才发现,他的小厮竟是这样的蠢!
那小厮如梦初醒,这才将搭在凉亭长椅上的外袍取了过来,伺候严暮阳穿上。
严暮阳穿了衣裳,还是觉得不习惯,因为里面空荡荡的没着落。
他越想越恨,要去收拾那一双乡下来的野小子和野丫头。
哼,就算爷爷也不能护着他们,谁让他们打他又脱他裤子的?
再说巧儿,在严家园子里飞奔,一路奔向织锦坊。
她也知这是严暮阳的地头,惹了他,眼下唯一能帮她的只有严姑姑了,所以不敢停留,更不敢跟碰见的任何人说,只顾往织锦坊跑。
郭勤和小福子很快追上她,三人一齐跑出了园子。
在园门口,顶头碰见被那胆小的小厮叫来的严未央和清哑一行人。
巧儿大叫“严姑姑,小姑,严暮阳要打我!”
跟着一头扑进清哑怀里,方才觉得安全了。
清哑搂住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裤上,“这是什么?”
严未央忙道:“巧儿别怕,有严姑姑在,他不敢打你。怎么好好的你们就打起来了?”后一句话先问巧儿,跟着又转向郭勤。
原来,那来报信的小厮还没告诉她实情呢。
主要是这事不好说,牵扯到严暮阳小哥儿的脸面,更牵扯到郭家小姐的闺誉,所以他不敢说,只说严暮阳和郭勤打架,反正等到那他们自己会说的。
巧儿呼呼喘气,谁的话也顾不上回答。
郭勤还有余力,因回道:“严暮阳要踩我头!”
严未央诧异地问道:“他干嘛要踩你头?”
郭勤道:“他要爬树。我不让他踩,他就叫小子们打我。巧儿妹妹帮忙,就……他就叫人打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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