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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大师兄苏暮风乃十二传功弟子之首,蓬莱诸多事务由他掌管本不足为奇,只是那宋无娇……还有师父,他不是一向隐居南殿,不问事的么?
饶是疑惑,我依旧随韩鸢等人并行过去,屈身行礼,“弟子见过两位掌教,见过众位长老。”
师父越众而出,兀自急急下了长阶,今日的他不似以往的月白袍子,而是掌教特有的青衣道冠,眉眼带了些许焦灼。
“都起来吧。你们……可都还好?”
我们诧异对望,却不知此话从何而来,韩鸢躬身禀道,“回掌教的话,孙善天叛门,生死不知,使徒身亡。太平镇风波平息,弟子等安然无恙。”
“孙善天叛门……?”“这孙善天是谁门下弟子,却做出如此不齿的事情……”那些个仍旧在宋紫棠身后端然而立的长老们闻言不由得咂舌,大师兄已然明了,看向宋无娇,这平素高高在上的掌教此刻面色铁青,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孙善天乃宋无娇门下弟子,这般作为,打脸是明摆于众的。
师父微微点头,舒一口气,“无事便好。”旋即转身面向宋无娇,声调平和,不辨喜怒,“宋掌教,我常年不理教中事务,原也不该多言,只是听闻暮风说,这一次的任务,全交付新人弟子下山去处理,是你的意思么?”
宋无娇微扬下颚,淡淡道,“对。”
“连使徒都不能处理的事,交付给一群半大弟子,这似乎……有失偏颇!”
怎么了?
我并韩鸢等人茫然不解,面面相觑。只觉师父此刻不似以往的平和,却似极力压制怒气一般,再想来他适才的焦灼不安……莫不是担心我们下山途中出事?
善德长老前行两步,稳声开口,“修缘啊,此次任务说来是难了些,只是想着蓬莱弟子,总要有个试炼才是,苏暮风呢,本是要派传功弟子随行,宋掌教说本次新人弟子大多英才,想着是无需外援了。你也不必吃心,宋掌教想来本意定不会愿蓬莱弟子,去送死不是?”
师父垂目,略微颔首,不发一言。
宋无娇观视四周,轻笑一声,拖长了声调,“李掌教——我知道你不服我,无妨,你若是觉得我不堪重任,你我大可去找掌门裁决,或者我来守百卷阁,你掌管蓬莱上下?”
“你……”师父青衣道袍之下,双拳已经攥紧,狭目轻眯,却是欲辩不得言语的模样。
“善德长老说的是,谁的弟子不是弟子?我痛失弟子,莫非还暗自高兴么?蓬莱之人,本就该匡扶正道为己任,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些许风浪都不经过,如何堪当大任,如何继承蓬莱正统?”宋无娇字句冷声,咄咄逼人,偏生言语之间似乎大公无私,一时间,她身后的长老,抑或是旁侧诸位掌权弟子,尽数静了下来。
我委实看不下去了,越众而出,抱拳施礼,“宋掌教,弟子——”
“惊水!”旁侧韩鸢迅速拉了我一把,神色焦急,紧皱着秀眉摇了摇头,附在我耳侧低语,“别冲动,你一句话不当紧,更将你师父置于众矢之的了!”
偌大蓬莱东殿门前,众人神色各异,似乎暗中明了了什么,又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师父拂袖而去,大师兄复而交代了两句,众人散了,我唯有闷声跟随,他步伐不疾不徐,甚是端正,只可怜我忐忑不安迈着小碎步地跟在后面。
行至紫竹林的盘龙石旁,忽然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紧跟着一道清朗男声,“掌教请留步。”
师父回首看大师兄匆匆而来,步履急切,止住脚步,“怎么?”
大师兄本生的些许阴柔,然而他平素在蓬莱山新人弟子中拥有的威严,让人觉得难以揣测,这个年轻有为,行事滴水不漏的掌门大弟子是何心思。如今他三步之外,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掌教可还吃心西殿那一位的事么?”
师父将碎发别于耳后,好整以暇地回之一笑,“怎么,这又是谁人派过来,意图安抚我这陈年老醋酸坛子的么?”
大师兄面上浮现三分无奈,然而转瞬即逝,复而端视着师父,肃容坦言,“师父闭关不出,蓬莱上下总要有人打理,他老人家看重宋掌教,以至于那一位行事难免张狂。”
“可是掌教,我与宋无娇共掌蓬莱主权,你却一人看守百卷阁。百卷阁对于蓬莱存亡意味着什么,行功秘籍,制符法门……你是知道的。”
“行了暮风,瞧把你唬的心急火燎,我不至于心性狭小如此,非和她一争高低,只不想我的徒弟,你的徒弟,这些蓬莱的才俊,活生生地平白断送在山下。此次之事原是我僭越了,后事繁杂,你且回吧。”
大师兄复施一礼,转身离去。我怔然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笑面修罗,纷乱思绪,一时纠缠着。
还有男人那看似清淡无意的话。
——只不想我的徒弟,你的徒弟,这些蓬莱的才俊,活生生地平白断送在山下。
师父这话,不知究竟是因为我是他的徒弟,还是为了他没有其他徒弟?
“你丰神俊朗的大师兄都没个影子了——还不走么?”师父伸出手在我眼前一晃,我这才蓦然回神,跺脚嗔道,“师父,感情您斗嘴不敌那宋无娇,回头便拿弟子撒气啊!”
他已然回身行走,时不时拨开过于繁茂的竹叶,悠悠然道,“谁说我吵不过她?下次定然不让着,给你开开眼界。”
我一时好奇心起,试探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
他定然是被我揭穿了在东殿的失态,此刻竟处处刁难,听那隐着笑意的声音便知道此刻面上悠然自得,我狠狠揪下一把竹叶空中挥甩去,任那斑驳墨绿纷然而落,“弟子偏问!”
见他沉默不做声,我的问话反倒迟疑几分,“……若是动起手来,师父和那宋无娇孰上孰下?”
他那边沉吟不语,良久才道,“居上又如何,我不会同女人动手,何况还是同门,饶是她言辞冲撞,也是早料定了这点啊。”
是夜。
今日才归山,师父并不曾教习剑法,而是让我早早儿歇着,也不知是太平镇那几日的记忆过于曲折离奇还是怎样,我在熟悉的寝榻上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眠。
良久,薄薄汗意全濡湿了长枕,我终于失了耐心,翻身而起,倒提剑出了门。
南殿虽大,我来了也有近一年,光是被师父罚跑,上下就通透了个遍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在百卷阁所见的蓬莱地图,南殿西殿交界处有一片禁域,平日弟子莫入,不由陡生几分猎奇之心来。
天光溶墨,月色如银,我小心翼翼挑了油灯,尽量悄不做声地下那蜿蜒长阶,不知何处微风起,那大片紫竹林便如同拨乱了古筝,窸窸窣窣一片微响。
心下一转,却回忆起了和花间政的初识,也是在这静谧夜中,他着一袭藏红花长袍,气场逼人中分外妖冶,而那时我才不过是个未入门的小弟子,好一番唇枪舌战,终是化敌为友,当时还对他这桃花妖怕的要命,如是想着,不由笑出声来。
呼——
一阵紧风吹来,举着的烛台油灯不由得晃了几晃,我投在林间的影子也随之蓦然拉长,一下子回过神来,再看前方,果真是从未到过的地方。
长长木拱桥凌驾两岸,桥梁之上的长明灯灯火昏暗,唯有清晰而湍急的流水声入耳,桥那一侧,假山高低重叠,杂草丛生,黑黝黝的却看不甚清楚。
这地方古怪得很,似乎有一道天然屏障隔绝了炁场,我本生退意,又心道左右是来了,一看究竟也好,遂小心举灯,一路过那木桥而去了。
“……这么晚了,又何必要我出来。”
才过那长桥,忽地听闻隐约女声自假石后传来,我陡然一惊,险些将油灯打翻在地,所幸堪堪稳住,忙不迭一个闪身到了旁侧巨根盘绕的树后,整个人心跳如鼓。
天啊,那把声音不是别人,却是宋无娇!
她没事还要弄出些许事端来,倘或发现我深更半夜悄不做声地闯禁地,还不知要怎样大做文章呢?
我揣揣不安地贴在树后,双手捧心,后悔不迭。
“白日里师父诸事繁忙,要打点蓬莱上下,何况人多眼杂的,弟子如何敢叨扰呢?便是有体己话儿,也得在这无人处说才是啊……”
这男声阴柔,颇有几分轻佻,我蹙眉思索片刻,恍然顿悟——是了,宋无娇得意门徒洛意,十二传功弟子之一。
得,一个不好惹,另一个更不是省油的灯,我还不如趁他们没发现,速速走为上策……
就在下定决心要走时,忽而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什么,这师徒两个,深夜出来说体己话,相较于我的私入禁地,他们又算得什么?我倒有些好奇,这平素高傲的掌教,有什么体力话可说。
“少同我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你这次可害苦了为师,若非是你举荐让那什么新人弟子下山,李修缘怎么会众目睽睽下和我过意不去?”宋无娇虽是斥责,只是那腔调软了许多,乍一听险些错以为是女孩儿家的娇嗔,可是她看起来比师父足足年长近十岁,又生的冷冰冰一张面庞,如是想着,不由得寒毛耸立。
“我又如何知道,那些新人弟子没用得很,个个都是花架子呢?那姓李的不过是逍遥子逐出师门,流放到蓬莱,名义的掌教,不过是个厉害些的打手罢了,师父何必忧虑,凭他怎样,也不敢对您老人家出手啊!”这洛意脱口而出的话如同抹了蜜,哄得宋无娇轻笑数声,我只觉一股无名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