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不错。韶韵这样想着,坐在小亭中,欣喜地看着外面优美的风景,假山,流水,花园,小亭,该有的都有了,真是享受。
西北边的天空乌云密布,正有向这里聚拢的趋势,也许要下雨了?阿玉站在韶韵的身后,稍稍开了个小差。
坐在这里好像有点儿冷,也许应该到屋里去,不过,孤男寡女,未免有些不太好。穆宗清这般想着,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何书怎么还不回来?自己现在要做些什么好呢?才到少爷身边伺候,还不太熟悉的和园表示,继得罪了来客之后,他的压力仍然很大。
“你先下去吧,这没有你的事情了。”穆宗清打发走了和园,和园面露感激地退下,少爷乃真是好人!及下仆之所急。
韶韵很有默契地一笑,侧头,朱唇未起,阿玉已经自觉转身走出,到了亭子外面,台阶以下,绝对听不到谈话的地方,极有眼色。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穆宗清脸上的笑容不变,远处的人看了,大约还以为他此刻的心情很好,谈笑风生不外如是,但他的目光却是严肃而逼人的,周身的气势也早已不复温和。
“你自己大约也觉得不对劲儿吧,但是怎么也想不到是我救了你,或者你不愿意承认。”韶韵在之前的话中已经透露了足够的诡异之处,若是那样的话里藏话他都听不出来,那么这人的智商显然很成问题,很好,这一点没有让韶韵失望。
清秀的少女在这一刻仿佛去掉了一层伪装,露出了一丝诡谲的气息,仿佛会说话的眼眸一闪一闪地看过来,隐含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别有深意,而她脸上的笑容似有着莫名的期待以至于因此愉悦。
穆宗清默然,他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混乱,眼前的少女当年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她救了自己?她会医术?不,不是,一个捕的女儿,怎么会接触到医术?就算接触了学了,才七八岁的小丫头又能够学出什么好歹来?
自己当年的病可是请过不少名医看诊的,那些名医有些还是御医,他们哪一个不是在医术上专研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可他们谁都没有办法,足以证明那病症的棘手。又岂是一般的大夫能够看得好的?她一个小丫头会比老大夫还厉害吗?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个个猜想冒出。一个个持续否定。思绪好像越来越混乱了。
韶韵耐不住这沉默,她就好像是做了好事急于得到夸奖去炫耀的小孩儿,嘻嘻笑着又道:“你当年的病症纵然使出种种拖延手段,也不过是能够残喘月余而已。能够在那之后恢复健康,是因为我给你更改了气运,也就是说改了命。——你信么?”
这样的话太过惊人,若是换一个人来说,穆宗清必然板着脸把这说疯话的人赶出门去,斥责荒谬。什么气运,什么命,都是骗人的鬼话,他能好是因为……莫名转好的病症早在他的心底存了疑。他愿意相信是那种病的自然转好,却也不愿意相信什么气运命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韶韵这么说,他嘴上想要说不信的。张了张口却是无法发声,心里头竟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信任产生,让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手抚着胸口位置,那种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觉得眼前人可信,觉得她说的话都是真的?是直觉吗?
穆宗清微微蹙眉,他并不是一个相信鬼神的人,自然也不会相信所谓的气运改命之说。
“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我本是没有病的,而一时莽撞为你改了气运,原是看你人好,不忍心看你早亡,谁想却给自己招了病。那次的吐血你也是见了的,尔后我的身体就有些不太好,我想这是因为我拿自己的健康做了代价。”
穆宗清听得怔了怔,这是想要算医药费么?
亲戚们上门讹钱的时候总会说我对你怎么怎么好,其潜含义便是你若不十倍百倍还回来,便是忘恩负义白眼狼,当然,这样的做法也有另一种称呼,叫做哭穷。
以为是要要钱的穆宗清不知怎地松了一口气,同时隐有些失望。不管这事有没有,一个小姑娘豁出脸面来上门要钱必然是有了难处,多少帮上一些就是了,反正他也不在乎一点儿钱财,仅凭着她当年不害怕自己便可以给了,至于她的大话……也无需太过计较。
顷刻间转过两三个念头,穆宗清甚至具体地在想她还需要什么帮助,若是可以,也就顺便帮一把。
他本心其实并没有这般好,只这些年没了病魔滋扰,心境舒畅,又常做出一副温和仁善的样子伪装本性,面具戴得久了,就好像是生在脸上了,考虑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便多了几分宽和。
“我曾经无数次懊悔过这代价太大,但是今天我却觉得有些值得了。”韶韵轻笑着,在那看不见的线上弹了弹,轻轻的颤动好像透过白线传递到了穆宗清的感官中,让他目光一震。
韶韵注意着那根线,也顺着看向了那波动的末端,即便连接到白色气柱中的颤动看不清楚,但穆宗清的目光有所变化,她还是感觉到了的。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像做实验想要知道被实验者的观感一样,韶韵忍不住问了一句,触到穆宗清那有些奇怪的目光,又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是问,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穆宗清无法说出“不信”二字,只摇了摇头,刚才的那一瞬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仿佛心底的那根弦震颤了一下,让他对眼前的少女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似乎极亲近,因而极诡异。
怎么还是不信?
韶韵蹙眉。
在最开始知道自己的这个异能时,她怀疑过后很是冷静,因为知道这是“异”,所以对谁都不说,保护着自己的秘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长大,对这异能的功用也有了些摸索所得,再加上穿越女的身份,潜移默化的,她便有了些自傲,表面上依然是温和的,但疏离感却是种到了骨子里,不与人亲近便可见一斑。
没有怎么费力便让韶志相信了自己会看相,几乎不用劝说就让洛辰相信了自己能够看到气运颜色。来得太轻易的说服让韶韵不自觉间有了些自大。以至于还没有摸清楚那根线的联系到底能够有什么用。凭着一时的感觉,她便狂妄起来,以至于看到穆宗清摇头,她很是不敢置信。话都说到这里了,怎么还不信呢?
在想要做什么证实一下的时候,表情一僵,怎么证实?气运这种东西,从来不是立时见效的,除非是要把人置之死地,而把人弄死了来证明这个,人都死了,证明不证明还有什么意义?
好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她不可能再那么幸运随便逮到一个将死之人如上次那般证实了,而上次的方法本身也有漏洞,若不是那人真的死在当下,难道要人跟着自己一起做跟踪狂吗?
谁会陪着自己疯?
韶韵很清醒了一些,眼神中那使人如坠梦中的迷光迅速一清。重新恢复透彻干净的双眸好像镜面一样,静静地反射着眼前所见的一切,山是山,水是水,那人,依旧是那人,距离并不因那根线的存在而缩短。
想了想,韶韵微微赧然,轻声道了一句:“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这事情委实难以令人相信。”随着韶韵的状态恢复,穆宗清好像也从幻梦中清醒过来,他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玩味,那种感觉,刚才那种好像被牵引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韶韵点点头,很是理解地说:“我也知道这空口白话很难令人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至少这一点,还是有人相信我的,不过……罢了,其实我也不是来邀功的,虽然来的时候有点儿这样的心思,毕竟我白白做了好事,付出了代价,却没有人知道,那种感觉,真的有些明月照沟渠,但是如今也是事不得已,我爹爹身陷牢狱,我想要救他出来,而我却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便想要求人帮忙,而你,穆公子,好歹是我认识的人,我又记得你人还好,所以便来问问,若是不能够,也就罢了,这本就是冒昧相求,是我莽撞了。”
听得这般直白的话语,连自己曾经有的心思也不隐瞒,若是她所言果然为真,那还真的可以一信,但……穆宗清考虑了一下问:“不知道令尊所犯何事?”
“杀人。他杀了魏大人的独子。”韶韵心怀忐忑地回答。
无论在哪朝哪代,律法总是规定“杀人者死”,这一条总有个天理循环的意思在,也是合情合理,而明明杀了人却想要脱罪,韶韵有些脸红,到底是她的私心了。
“这……”
魏大人的独子?穆宗清恍然想起那个笑得爽朗大方的青年,是个不错的人呐,就这么被杀了?他努力想要回想韶韵的父亲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但很可惜,他的记忆力还没有好到那种程度,至少这时候,面对着面容清秀的韶韵,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恍惚记得是捕的是怎样的长相了。
说实在的,能够记得韶韵的父亲是个捕,这已经是他记忆力好了,那么多年了,又是那样的小人物,能够被记得,还有一些天香的功劳,毕竟,天香是他唯一一个做好事从楼里赎出来让其嫁人的。
穆宗清做的好事并不多,恻隐之心也不多,偶然为之,自然记忆深刻点儿。
“少爷!”黑色劲装的何书不知道从哪里跃出来,衣角上还沾着几点泥巴,速度倒是,才见人影一晃,下一刻,这人便在亭子之中了。
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与少爷对坐的少女,他是直接进来的,没有见到和园,自然也不知道这少女姓甚名谁是何来历,只天然地对周围出现的陌生人有种戒备,这也是数次遇袭之后的警惕心。
对上何书的目光,韶韵想要笑,她想到了最初相遇时候那搞笑的“遇袭”,但想到后来的事情,想到这人曾经掐着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那点儿笑意又收敛了,做出一副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来。
“既然你们有事要说,我就先走了,穆公子,我对你说的,不管你信不信,请不要告诉外人……当然,何书不算是外人,当年的事,我固然是帮了你,却是害了他呐。改命可不是凭空来的,我的手法具体来说却是换命。”韶韵起身,笑靥如花,“何书,看到你还活着,真好,真有婿乎我的意料。”
“你是谁?”何书不悦地问。
韶韵笑笑,并不答言,走出小亭外,“不劳远送,我知道怎么出门。”
“姑娘……”阿玉上前,目露询问之意。
“我们先走。”韶韵说,“他并不是唯一的办法,是我欠考虑了。”
对练武功的人来说,刚才那种情况,大概可以叫做走火入魔吧!韶韵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速离开,她现在最想要回去静一静,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正常情况下该怎么做,她的金手指,不是能够依赖的,她并不会因此高人一等,也不会因此心想事成。
“少爷,她们是谁?”何书探究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背影身上,很是费解,那姑娘话语的意思似乎不像是含有恶意,更像是玩笑,不,不像是玩笑,最后的那句话,像是在说真的,但,他为什么要死?没感觉她恨他,也不记得他的仇家里有这么大的姑娘啊!
“换命……”穆宗清喃喃自语,这个词让他想到了何书的那一场大病,几乎要了他命的那场大病,难道真的如她所说,是换命的结果吗?把他的病换到了何书的身上,然后不知道什么缘故,何书没有死,于是很意外。
聪明人总是善于从只言片语中把握全部的情节,穆宗清猜想出来的真相让他自己都讶然,惊讶之后却是一脸沉重,如果真的如她所言……
“少爷,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何书问了话后久久不见回应,有些奇怪,再看穆宗清,却是举着茶盏发呆,嘴中喃喃着什么,凭他的耳力竟是听不清楚。
“没什么。”被唤醒的穆宗清放下茶盏,再抬头道,“那姑娘名叫韶韵,她爹爹曾经是个捕,现在却是个杀人犯。你手头上的事情先放放,查查她,哦,他父亲杀死的那个是魏大人家的独子魏景阳,你按着这个查。”
“是。”何书疑惑领命,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