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生活一般情况下都是极为平静的,日出日落,每天那么些人来来往往,虽然也有生面孔,但出现在韶韵眼前的大部分都是熟悉的人,这段时间那些看着神色深沉的江湖人多了许多,韶韵老老实实待在家,买菜的事情就如胡氏所说,由石头叔一手包办了,第一次看到石头叔拎着菜篮子回来的模样,让韶韵很有一种“居家好男人”的感慨。
胡氏显然没有这一份体悟,她只是笑着把菜分出来一些给韶韵,韶韵很识趣地给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白拿别人家的,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数多了就不太好了。
石头叔因为自家开着杂货铺的关系,经常会送给韶韵免费的调料,韶韵每次都是道谢,然后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爱屋及乌地对胡氏也有了些不同的亲近,甚至可以更改以前认为她小气贪财的印象,却不想某一日听到她背着石婆婆跟别人低声嘀咕,说的就是自家受他们家恩惠如何如何的事情,举例说明中便说了白送调料的事。
那一刻,韶韵的感觉很复杂,不是没见过别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但这人是自己身边的人,是对着自己的,是自己曾认为对自己有恩的人,这种瑕疵带来的恶感便难以消除。
事实上,胡氏也并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她只是说了事实,虽然说的时候带着一些抱怨的意思,然而却很让人接受不了。
升米恩,斗米仇。韶韵一直记着这句话,平日里受了石婆婆一家的恩惠总是不忘再三提醒自己,这些都是需要感恩的,并不是人家有义务白白给你的,她以为自己把对方的恩情放在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以后有机会定然是会回报的就是了。却不想施恩不望报的那是君子,有些人就是希望用这些恩情来换得荣耀仰望的。
那以后,韶韵更加注意不要白白占了那些非必要的便宜,自己以为的小恩小惠别人指不定是当大恩大情来记着的,若是她将来的回报在对方看来不对等,指不定就要传出忘恩负义之类的恶名了。
这么着代买菜的日子过了两回,韶韵便有点儿招架不住,她自家买菜总是免不了挑三拣四,还要再三卖萌求个低价,而石头叔那样五大三粗的男人,总不好跟个妇道人家一样与那卖菜的斤斤计较几文钱的事,于是那菜总体都贵了一截,连着石婆婆也不由抱怨价钱方面“花得冤枉”了。
价钱是一方面的问题,再有一方面则是代买回来的菜不好再过一遍秤,这么说吧,一把小青菜两三文左右,若是韶韵自个去买,卖菜的看她年龄小笑容甜,指不定就会便宜一文钱,又或者是多给一点儿菜,再不然搭根别的什么菜也是常有的。
可到了石头叔这儿,一把菜三文钱,还不带搭的,且那一把菜都是手掐的,多少都看给的人怎么给。
不知是不是韶韵自己小心眼儿,总觉得每回胡氏给她的都不够分量,比她自己去买差很多。
一文钱那也是钱啊,没道理花着高价,还要少了分量。
这么两回也是实在抹不下面子,硬着头皮买了,后面她便道最近外面不太乱,自己去买,免得总是麻烦石头叔不太好。
正好石婆婆也有这个意思,她是老一辈的人,最是心疼银钱不过的,这两回看着儿子买的菜这么贵,早就心疼了,听得韶韵一说,一老一小一拍即合。
“这几日看着是不太乱……”石头叔见老娘主意坚定,就同意了,道,“小心点儿,早去早回,你们买菜都是大早上,想来也碰不见那帮子江湖人,就是碰到了,躲开些让一让就是了,他们这阵子都寻摸着琉璃山庄,也不会在这边儿捣乱。”
胡氏倒是无所谓,婆婆和自家男人都说定了,就没有她插嘴的份儿了,顶多是嘱咐一两句多加小心什么的。
这日一早,韶韵便挎着自己的小篮子,去隔壁叫了石婆婆一起出门买菜。
“哎,这卖肉的摊子又摆上了啊!走,去看看。”
原先姜屠肉铺子的地方又开了张,门脸前头长桌一摆,杆子一竖,棚顶一遮,再把那肉条捡几块肥瘦相间红红白白的挂起来,大蒲扇旁边一搁,这卖肉的摊子就成了。
守在长桌后的是个脸嫩的后生,一张白净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杀猪卖肉的,乐呵呵的,看着便可亲。
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正在摊子前挑挑拣拣,清脆的夹杂着银铃一样欢快的笑声引得那青年微红了脸,嘴上却不怠慢:“这块肉已经极好了,肥瘦都有,炖着吃肯定好吃……这是昨天才收上来的肉,早起才宰的,看这颜色就知道是新鲜的……”
他的口舌称不上多么伶俐,但一口官话吐字清晰,加上白净的表相,倒是很容易获得大家的好感。时不时脸红那么一下,也是围着肉摊子的都是年轻小媳妇的缘故,那青年总有些不敢看,虽是笑着,一会儿额上就冒了汗。
韶韵离得远看得明白,这帮子女子旁的也不为,就是逗一逗那青年,好吧,这种逗其实也可以称之为调戏,看美少年脸红什么的可不全是怪阿姨的爱好,就算这青年称不得美少年,但对那些看惯了五大三粗处处不讲究的男人,猛然见到这么一个不带荤话的三好青年,那就是一股清新的风啊!治愈系的,不解释。
抿着嘴偷偷地笑,被一众女子围观,这样的艳福可不是人人都能够享受得起来的,只看那青年额上冒汗的样子就知道了,现在的太阳,可还不晒呐!
石婆婆已经年老,却也乐衷于八卦,凑上前去跟三五个媳妇打了招呼,一会儿就明白了这肉铺青年的来历。
姜屠那件事出了之后,这处宅子因为死了人,很是被忌讳了一段时间,但到底是个好位置,便有人留意上了,借着凶事宅子减价的机会,经常在这附近十里八乡走家串户的货郎就把这地儿买下来了。
那货郎原是想要开个杂货铺子的,可离这边儿不远,就是石头叔的杂货铺子,买卖与人重了总是不好,他是个外地的,也拼不过本地人,这么一想,就把肉铺子重新开张,这也不难,姜屠之前的老主顾都在,这位置也是不错的,他只费事找了个会杀猪的,这铺子就开起来了。
“这可是好,咱们这儿可不就缺一个肉铺子?”石婆婆笑得咧了嘴,不跟自家儿子争生意,这青年是个好的。
“大娘可是要点儿什么?”青年也不接腔,笑笑问。
石婆婆原是没准备买肉的,可是来都来了,看着那肉也不错,一想干脆捧捧场,指了一条肉说:“给我来这条吧,你这新开张,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的也要捧捧场!还有你们这些,没事儿可别在这儿杵着,耽误人家做生意。”
“大娘这话可说得偏,我们怎么耽误人家做生意了,我这可也是要买肉的,今儿我男人回家,也给我来块肉,要肥的带皮的,我炖肉的手艺可好,保管把那皮子炖得烂烂的,肥肉一点儿都不腻。”
“你男人不是走亲戚去了吗,今天回来啊,也不招呼一声,我家那口子还惦记着说要请他喝酒呐,上次若不是……”
就着肉摊子前头,两媳妇就聊上了,这在街头也是常事,说着话两人的注意力就不在那青年身上了,又不是自家男人,看到新鲜的说笑两句,大家都在就是图个热闹,不可能真的有什么歪心思,把别人放在心上。
青年到底曾是做买卖的,切肉过秤,开始还有些手生,后来便熟了,给这个给那个,递肉收钱,两手一同忙活,一点儿不差。
围了人说笑了一会儿,这会儿要走不买点儿也不好意思,偶尔买那么一两回肉,谁家也不是买不起,就这么着,一会儿半扇猪肉就没了。
中间肉铺子里头那个负责杀猪的黑脸汉子出来了一趟,扛了另外半扇放在长案上,三两下切开,一把刀明晃晃耀人眼,使得很是有点儿庖丁解牛的意思,一会儿那半扇猪肉就骨是骨,肉是肉,清清白白分开了。
韶韵看得睁大了眼睛,艺术啊!这手艺,真是没话说了,以前看姜屠切肉可没有这么赏心悦目的,再看那两个站在摊子后的男子,脸上都没蓄须,也就是都没过三十,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并肩而立,和谐啊!黑白配!
属于腐女的灵魂之火倏地点燃,窜起的火焰让眼光都有点儿异样,那切肉的黑脸汉子似是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视线,往这边儿看了一眼,韶韵连忙低头,也就没有看到那人暗藏锐利的目光。
“怎么了?”白净脸青年借着弯腰放钱的动作悄声问了一句。
黑脸汉子嘴唇轻动:“没什么。”刚才那股视线,也许只是好奇的视线吧,并不是发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没察觉到什么不对,暗暗以为自己太敏感的黑脸汉子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新开的肉铺子,总会有些人好奇的嘛!这很正常。
而这时候,韶韵已经跟着石婆婆转战各个菜摊前了,也就自然不知道她以为的“真相”究竟真相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