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里实在太黑,肖洒洒横冲直撞穿梭了很久,眼前渐渐开始出现花白的光斑,腿也开始颤抖着使不上力。
再一次沿着墙壁滑坐下来,肖洒洒脱力地倚在墙上喘息。刚刚把胳膊上的伤口草草捆绑了几下,这会儿似乎已经没有再流血了。
痛苦地皱着眉,肖洒洒将嗡嗡作响的后脑勺轻轻往墙壁上撞了撞,继而就着墙用力蹭了蹭,被蹭乱的发丝发出“丝丝”的细小声音,在幽静的走廊里竟显得有些突兀。肖洒洒绝望地抬头仰望上方,入目的依旧只有无止境的黑暗。
“游凛席……你还没杀了那条蛇吗……”
就这样一直扬着脖子,肖洒洒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打着架。
突然,两道惹眼的白光在眼前一闪,画出两弯规则的圆弧,随即化为两个小光点漂浮在空中。肖洒洒用力眨了眨眼睛,甩了甩头,确定是自己眼花了。
对峙许久,光点依旧漂浮在空中,时不时晃动两下。
肖洒洒微微眯眼,“眼睛花了吗……”
话音刚落,光点像是为了反驳肖洒洒的话似的,激动地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漂浮得更高。随之而来的,是手背上缓缓滑过的冰凉黏腻的触感。
肖洒洒的嘴唇开始瑟瑟颤抖,惶恐地想要往后挪动却被墙壁无情地挡住。高高悬起的心在看见光点上方渐渐浮现的一双绿色的眼睛时,轰然坠地。
“肖傻傻,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昏暗的橘黄色光线伴随着玩味的声音在不远处陡然出现,一大半身子盘曲在地上,另一小半身子在空中左右摇晃的庞然大物赫然现出原形。
肖洒洒呆滞地抬着眼,凝视面前这个随时可能要了自己小命的怪物。危险眯起的绿色圆瞳和急促吞吐的信子不断给肖洒洒传递着死亡的讯息。
千曲蛇突然高高昂起头尖叫一声,大大张开的嘴像是要把嘴角周围的皮肤撕裂,缓缓滑动的尾部在肖洒洒手背上不断流连。
肖洒洒感觉自己撑在地上的手已经被那股凉意冻得麻痹了,仅存的一点点理智被恐惧蚕食。
直直看着毒蛇的血盆大口快速逼近自己,肖洒洒连闭眼的勇气都没有,只得一动不动地任由那两颗尖利的獠牙撕开自己。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肖洒洒绝望地以为自己的痛感神经早已被毒液麻痹。然而,随之而来的刺鼻血腥味以及满目的鲜红色让他蓦然回过神。
游凛席狂妄又略带恶劣的笑脸即刻出现在肖洒洒面前,呆滞的眼睛倏然睁大。
高高举起的手臂顽强地将毒蛇抵在了自己头顶,毒牙自手臂贯穿而下,刺透骨肉的牙尖上悬挂着毒液与血液的混合体。
“吓傻了。”游凛席勾着一半的唇角,露出招牌的邪魅笑容,“叫你滚你非要留在这里找死是么。”
“游凛席……”肖洒洒惊恐地望着游凛席的胳膊,血水因为被毒牙堵住而吃力地往外挤,藏青色的衣袖早已被毒液腐蚀得干干净净,看得清伤口周围肿胀起来的肌肉,以及肌肉上暴起的青筋。
游凛席烦躁地将喷在脸上的血抹去。下一秒,镶在毒牙中的手臂粗暴地收回来,带着皮肉被扯掉的声音。血水终于得以解脱,酣畅淋漓地喷涌出来。
游凛席迅速弯下腰,只手抱起肖洒洒往旁边掠去。千曲蛇迅速调转身子,灵敏地追上来,被及时赶到的活尸王挡在去路。
“你,你的胳膊……”肖洒洒看着游凛席手臂上两个森然的血洞,眼下一片担忧。
游凛席轻轻将人放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眼底的冷酷凝成冰霜。
“怎,怎么?”肖洒洒皱着眉后退一小步。
“站好。”
心下咯噔一颤,肖洒洒反射性地挺直腰身,并拢双腿,昂首挺胸。
游凛席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漆黑的瞳眸像是要望穿他的灵魂一般。
肖洒洒再次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动了一小步。
“不许动。”
喉结滚动,听得见口水艰难下咽地声音,肖洒洒小幅度地点点头。
游凛席蓦然转过身,走向正在同活尸王激斗的千曲蛇。
还能动的那只胳膊抬起来,随手沾了些落下来的血,缓缓抹到自己的后颈处。劲后的血脉一喷张,艳丽的血纹便爬上右边脸颊,一路越过鼻梁蔓延至左边的鬓角处。一只妖娆的红色蝎子图案跃于整张脸之上。
不管精神力有没有达到那种境界,帝王蝎,你都必须出来。
浓厚纯正的精神力从游凛席身体里喷涌而出,猛然膨胀开来的柔韧银丝在走道里袅袅萦绕。正在与活尸纠缠的千曲蛇突然警惕地眯起了眼,晃动的身体紧张地竖到了天上。
精神力波动,游凛席的瞳孔陡然放大,一只巨大的怪物瞬间出现在精神力网之中。
通身艳红的帝王蝎亢奋地敲打着高高举起的大钳子,身上千千万万条狰狞的疤痕昭示着自己多年的征战。
游凛席跳上帝王蝎的后背,沉静如水的眼睛谨慎地盯着不远处同样万分小心的千曲蛇。
活尸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由内而外的崇拜激动之情,让他身体微微发抖。
帝王蝎半圆的大钳子不断在头顶摩擦,金色的毒针在高高扬起的尾部熠熠生辉。
游凛席敲了敲帝王蝎的后背,红色的大蝎子立刻加快速度朝千曲蛇袭去。千曲蛇愤怒地张大嘴怒吼一声,迅猛地向帝王蝎攻来。
两只毒兽在并不宽敞的过道里厮杀,迸发而出的毒液撒到各个角落,墙壁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找不要一丝完好的地方。
游凛席跪坐在帝王蝎背上急促地喘息着,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发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再不快点的话……
“钳住它的毒牙。”游凛席镇定地盯着面前凶狠的千曲蛇,敲了敲帝王蝎的大钳子。
帝王蝎得令,躲开千曲蛇直冲而下的身体,灵敏地窜上它的的头部,锐利的毒牙瞬间被巨大的钳子狠狠夹住。千曲蛇吃痛,剧烈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柔软的身体刷在墙壁上,烙下狰狞的裂痕。
游凛席咬紧牙关,精神力不顾一切地喷涌出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更加澄澈的精神力。
帝王蝎尾部金色的毒针贪婪地吸光了所有的精神力,蝎子舒畅地大叫了两声。下一秒,泛着强光的毒针狠狠刺进千曲蛇的上颚,坚韧的黑色皮肤被整个贯穿。帝王蝎松开千曲蛇的毒牙,疯狂地往它的嘴里钻去,高扬的尾巴兴奋地在千曲蛇皮肉里挣扎。乌黑的蛇皮就这样从中间被整个撕开,帝王蝎的尾部就像一把利刃,将千曲蛇整个撕成两半。
刺鼻的气味在空气里扩散,千曲蛇最后的骇人尖叫淹没在皮肤破裂的声音之中。
一切归于平静,游凛席从帝王蝎身上跳下来,精神力猝然消失的瞬间,红色的大蝎子也消失不见。
游凛席故作镇定地擦了擦身上沾到的血液,毒液,肠液,悠然向肖洒洒走去。
散落满地的,还在不甘蠕动的内脏,让肖洒洒胃里一阵翻腾,努力咽了好多次口水,才勉强没让酸水吐出来。
“游凛席,你没事吧?”肖洒洒见游凛席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面前,依旧担心地皱了皱眉头,“你的伤……”
“你见到尸伯了?”游凛席突兀地打断肖洒洒。
“啊?恩……是啊,在一个小房间里。”肖洒洒诚恳地点了点头,顺手指了指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一坨,“那边的活尸王就是他交给我的。”
“带我去。”游凛席冷冷道。
“好的。”肖洒洒冲活尸招了招手,乖乖给游凛席带路,两人一尸缓缓走向那个简陋的小房间。
“尸伯?你还在吗?游凛席打败毒蛇来找你了。”
木门外,肖洒洒轻轻敲了敲,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我们还是直……”肖洒洒刚刚侧过头,游凛席的手已经附上木门,径自走了进去,尴尬的话语硬是被挤了出来,“接进去吧……”
房间跟刚才一样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肖洒洒笑了笑,“尸伯似乎很喜欢吓唬人,刚刚……”
还欲说下去的话语被身旁传来的异样气氛打断,肖洒洒莫名其妙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模糊的轮廓。
游凛席轻车熟路地往墙壁上按了按,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简陋的小床上,一个干瘪瘦削的小老头安详地躺着。安逸的神情抚平了脸上纵横万千的沟壑,在橙黄色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宁静。
“谷主……你打败咳咳……千曲蛇了?”虚弱模糊的声音从老人布满褶皱的嘴唇下传来,肖洒洒甚至没看到他的嘴唇开合。
游凛席蹲下身,沉重的表情被昏黄的烛光柔和些许,“是的。”
“哈哈!!哈咳咳咳!!!”老人微微皱眉,期间没有睁开过眼睛,“那……那就好……毒,毒王咳咳……蛇胆……”
“我知道。”游凛席握住老人的手,“尸伯我带你回唤毒谷。”
“别!别呀!!咳咳咳!!”老人艰难地扬起嘴角,“老朽,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地方了……能死在这里咳咳……哈咳咳咳!!也是我最好的归宿……”
“别开玩笑。”游凛席一动不动地盯着老人又是皱眉又是强笑的脸,默默咬了咬后牙,“你不会死。”
“哈哈哈!!哈!”老人笑得更加开心,“谷主……你已经长大了……就不要再那么咳!那么任性了……我的血已经被千曲蛇喝光……我马上……”
“尸伯。”减短的两个字突然在尾音处颤抖起来,游凛席的眼白不争气地变了颜色。
老人终于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战战巍巍地抬起手,半空中枯柴般的五指被游凛席慌张地握住。
“千曲蛇……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毒王恐怕咳咳咳咳!!!你咳咳……”
游凛席不知所措地抱紧正在猛烈咳嗽的尸伯,微微颤抖的后背第一次显示出了这个人发自内心的脆弱面。
“答应我……毒……”
尸伯的声音终究消失在了房间摇曳的烛火中,留下尚未交代完的嘱托。
游凛席埋下头,一动不动地抱着尸伯干瘪的躯体,窄小的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火光摇曳的声音。
肖洒洒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望着游凛席悲痛欲绝的背影出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抹弯曲的藏青色让他喉头不自觉地挤出了一丝丝咸咸的味道。游凛席深深埋着的头好像有些抖动,他是……哭了吗?他会……哭吗?都说书里的人感情丰富,所以……他真的哭了吧?我应该去安慰的吧?我……
大脑尚未将问题的答案整理出来,右腿便擅自迈了出去,胳膊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思维一般,大大舒展开,肖洒洒将游凛席裹进了自己并不宽厚的胸膛里。
感觉到怀里的人明显一僵,肖洒洒也不自觉地一僵硬。然而手臂却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一般,硬是牢牢环在游凛席的脖子上。
“游,游凛席……”肖洒洒一开口,声音便莫名其妙地有些颤悠,“你……”
“是的我很伤心,我哭了。”颤抖的声音让肖洒洒发酸的眼睛猛然一胀。
僵硬的怀抱呆着很舒服,让人不想离开。游凛席苦涩地笑了笑,坦然地将眼泪蹭在了肖洒洒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将尸伯放回到床上,“你还要抱多久?”
环在游凛席脖子上的手被电到似的弹起来,迅速缩到肖洒洒的身后。手背上那一点灼热的液体似乎还未蒸发。
游凛席缓缓站起来,静默良久,终于还是弯下腰将尸伯的尸体抱起。
尸体被葬在宫殿后方的一片小花园里。
这里只种植了一种单调的粉红色小花和小片郁郁葱葱的绿草。花没有香味,引不来蝴蝶,只是与草色相伴相生。
游凛席沉着眼,默默注视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土堆,漆黑的眼睛里不时流过水波的痕迹。
“尸伯是我的恩人。”沉默许久的游凛席突然轻声道,“他救过我无数次,打过我无数次,甚至因为我失去过大半条命。”
肖洒洒抿了抿嘴唇,苦涩地看向神情呆滞的游凛席。
“他比师父还要重要。”游凛席的嘴唇机械地开阖着,努力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内心的痛苦,躲在喉咙里的苦水却一下一下翻涌出来,“比我自己都还要重要。”
肖洒洒藏在袖子里的手无措地动了动,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憋出了几个笨拙的字,“人,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要节哀……”
游凛席没有说话,热风在小花园里无限循环,留下摩擦衣服的细小声音。沉重的静默让肖洒洒有些不适应,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抱我的话,我今天可以让你抱。”
良久的沉默被一句闹心的话打破,游凛席傲慢又略带恳求的滑稽语气让肖洒洒一阵郁闷,“这是我给你的福利。”
“是是是,我想的不得了。”肖洒洒一边撇嘴,一边无可奈何地走到游凛席面前,“来吧,我……”
手臂尚未舒展开,肖洒洒便被猝不及防拉入一个炽热的怀抱中,衣袂鼓动发出“扑扑”的声响。
坚实的胸膛紧紧贴在他身上,苍劲有力的胳膊紧紧勒住他的背,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游凛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灼炽的温度快要将皮肤烫伤。
“游凛席……”
“谁允许你说话的,谁允许你抱这么紧的。”游凛席略微酸涩的声音打断肖洒洒接下来的话。
垂在身侧的手无奈地动了动,肖洒洒抬起胳膊轻轻环住身前有些受伤的人。
两人的身影融和在昏暗的光线中,很紧很紧。
“我们还要去哪儿?你的手臂还在流血没事吗?”
从小花园出来,游凛席沿着原路快速返回,肖洒洒吃力地跟在他身边。
“还有东西没捡。”游凛席耐心解释道。
一片狼藉的过道里,千曲蛇的内脏器官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来回飘散。
游凛席坦然地踏进那些带着剧毒的残骸中,仔仔细细搜寻着什么。
肖洒洒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捏住鼻子,痛苦地站在一旁。
“诶!箫箫!”余光突然瞥到跪在毒蛇尸体旁的活尸王,肖洒洒眼前一亮,“你怎么还跪在那!快过来!”
活尸王得令,机械地站起身走向肖洒洒,期间偷偷崇敬地瞄了游凛席一眼。
游凛席的目光在各色器官上流连,最终定格在一个深绿色的椭圆状物体上。
用尽全力探出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精神力,游凛席咬了咬牙,白色的银丝缓缓包裹住那颗珍贵的蛇胆。
看到盘蛇胆渐渐融进自己的精神力之中,游凛席终于安心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藏青色的身影直直倒在遍地的残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