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旭早就料到如此,闻言并未诧异,直接追问杨珞的下落:“石公子呢?可脱险了?”
“石公子担心东家的安危,先让我们过来救你出去,大家在门口汇合。”
柳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低头四下看了看,吩咐道:“去收拾一下,将还能用的弓箭全都找来。”
众人不敢耽误,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弓箭利器,不到片刻,人手一支长弓和一袋装得满满的箭囊,随后柳旭一声吩咐,齐齐朝着举办宴席的地方狂奔。
今晚的宴席设在祥澜苑,花团锦绣,曲水流觞,只是祥和之气早已不在,处处弥漫着杀戮后血腥的味道。此时的杨珞满身鲜血,形容狼狈,身前身后围拢着几十个护卫,各个俱是伤痕累累,血染须发,四周躺着一片尸体,间或有几个还未毙命的,时不时传来几声呻吟,却丝毫没有人理会。
杨珞面向主位而立,此时那边也是护卫重重,中间一袭宝蓝色长袍的老者,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杨珞,嘲讽道:“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煞神也不过如此嘛,小老儿今夜就送你下黄泉,啊……”
话未说完却传来一声惨叫,再一看,那老者的眼睛上一支利箭直穿而入,一眨眼,无数的箭矢像暴雨一般倾盆而下,呼救者有之,逃命者有之,瞬时让对面乱成一团。
那支箭还在半空中时,杨珞心里便咯噔一下,大呼不妙,等到对面乱起来后,他没有趁势发难,而是扭头四下查看,只一眼就发现隐藏在宽大的树冠中那个瘦削身影,面容冷峻,气势沉稳,正从容不迫地开弓放箭,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和紧张,眼神中透出的专注与执着,令杨珞心神有些恍惚,涌到心口的怒气不知不觉慢慢消散。
“既是她的好意,就别辜负了。”
杨珞心里想着,收回视线,高声一呼,命令身边的护卫一起朝着门口突围,众人齐声呼应,士气如虹,刀剑飞舞有如神助,不过一瞬就突破了层层守卫,径直向大门口奔去。
离着大门还有些距离时,就听见那边一阵阵的马儿嘶鸣,待到近前,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对杨珞禀道:“石堂主,我们东家吩咐,让小的们先护送你离开。”
“要走一起走,等她出来!”
“我们东家说了,收钱办事,天经地义,此刻不是论交情的时候,还请石堂主先行一步,我们东家自有办法脱身。”
“她不出来我哪都不去!”
杨珞忍到此刻早就没有了耐性,大声咆哮着,顿时让面前的小侍卫不敢再言语。可是不过两三息的功夫,身后突然有人大叫道:“堂主,那边失火了。”
杨珞回头一望,果然见到刚才拼杀之地已是血红一片,热浪翻滚,烈焰腾腾,仿佛要把天烧个窟窿出来,心中不由一紧,叫道:“她出来没有?叫人去接应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杨珞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来回回转圈,可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直未见出现,等到最后终于是耗没了耐性,抬腿便要亲自去迎,却被刚才同他禀事的那个小侍卫拦住了去路。
杨珞脸色不善地盯着他,冷声道:“让开!”
小侍卫却是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回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见到石堂主,便要寸步不离,不能让石堂主再身陷险境。”
“就凭你能拦得住我?”杨珞的眼神中露出寒光,手中的宝剑顺势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小侍卫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不卑不亢地回道:“论武艺,小的自然比不过石堂主,但是我们东家发了话,小的也不敢不听从,所以石堂主要想过去就只能从小的尸体上踏过去,只是不知道日后见了我们东家,石堂主该如何向我们东家解释?”
杨珞一时气结,手中宝剑握得紧紧地,只要剑锋再往前移个两三分,这小侍卫立刻就能去见阎王,可饶是他气得脸色铁青,却迟迟不见动手,只瞪着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似乎想用周身的气势将他吓走。但那小侍卫也是个执拗性子,见杨珞瞪着他,丝毫没有畏惧之情,也把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像王八见了绿豆一个样,眼睛里全是火花。
正在这僵持的当口,身后有人突然激动地叫道:“堂主,那边有人过来了。”
杨珞立刻扭头张望,果然见得一群人往这边疾奔,一看清那领头的模样,心中焦躁的情绪终于缓解,只是一想到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火气又一瞬间涌上心头,推开众人大步朝她走去,刚想出言教训,可是柳旭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跑开,高声对众人喊道:“快上马,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话音落,柳旭和他的随从已经飞身上马,马鞭一挥,伴着嘚嘚的马蹄声,一众人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杨珞看着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的柳旭,气得脸色铁青,可眼前这情形确实不容他耽搁,无奈之下只得先将心里的怨气搁置一旁,率领一干亲随急急地追着柳旭而去。
打马狂奔,这一走就走一个通宵,直到天色微明,启明星现,大家才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稍作停歇。
柳旭双脚一落地就跑到杨珞面前询问事情经过,杨珞即便刚才对柳旭有再大的火气,赶了一夜的路,此刻也发不出来了,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缓缓讲道:“飞鹰堡出事了。赵骞死了。”
“谁?谁死了?”柳旭满脸不敢置信。
“你没听错,是赵骞,赵帮主死了。”
“谁做的?老头子壮的跟头牛似的,不可能这么快就上西天,到底是谁?”
“赵晨。”
“谁?你说谁?”柳旭一听到杨珞嘴里吐出的字,眼珠子差点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赵帮主的好儿子,赵晨。”
“他不是关在水牢里吗?怎么干的?”
“他到底怎么得手的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和铁虎门脱不了干系,我们之前的猜测怕是都成了真。”
“这小子还真是个狠角色,对付自己亲爹一点都不手软,那昨晚清江堡主凌风又是什么意思?”
杨珞思索了一瞬,迟疑着说道:“我不确定他现在的立场,到底是跟赵晨狼狈为奸,还是被他蒙蔽,他说是我们和唐公子里外勾结,害死了赵帮主,所以才会出手围剿我们。”
唐公子?柳旭眉头一皱,四下望了望,问道:“昨日走得匆忙,来不及询问,怎么不见唐公子踪影,他人呢?”
“他……死了!”杨珞叹了口气。
“死了?”柳旭又吃了一惊,“你我手下虽然也都挂了彩,可都能全身而退,怎么偏偏他就死了?”
“凌风席间换了酒,里面下了毒,我察觉到了异样没有喝,唐公子就……”
柳旭听完也叹了口气,霉运到了真是拦都拦不住,这倒霉蛋……你也只能到阴曹地府跟阎王爷诉诉苦了。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同时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柳旭才开口道:“我已让人发了信号,叫暗中跟随的兄弟迅速向我们靠拢。赵晨既然对外界宣布是我们动手杀了老帮主,那自然是要将我们斩草除根的,沿路必定是派了人手拦杀,若是只有他一家也还好说,偏偏清江堡头一个跳出来,我昨日差点要了那老头的命,顺手放的那一把火几乎把清江堡烧个干净,这算是结了死仇,以他们的势力,这附近的大小山寨怕是都不会袖手旁观了,接下来要如何做,你要赶紧拿个主意出来。”
“按照原定的计划,唐公子把我们送到清江堡后,再往前走一天的路程应该有一个码头,我们在那里登船,沿江直下,就可以一路驶向中原,如今这情形也没有别的出路,先赶到码头再说吧。”
柳旭点点头,道:“我们走了一夜,怕是离那码头也没多远了,休息够了便上路吧,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些事端。”
杨珞点点头,再不想多说一句话,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柳旭便走到一旁,同自己的亲随交代了一番,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事项。没多久,一行人重新上马启程,直奔码头而去。
又走了半日,终于赶到码头,柳旭差人打听了一番,得知有一艘货船要去渝州,便付了些银两给船家,让他们这一众人搭了个顺风船,打算先到渝州再做长远打算。
待到货船驶离码头的那一刻,柳旭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此刻算是暂时安全了。这一路险象环生,几次差点性命不保,让她对江湖险恶有了更直观的印象,随即想到杨珞以及他的身份,忍不住眉头直皱,他……应该是有苦衷的吧?不然堂堂富家贵公子为何要深陷泥沼,自讨苦吃?可是那‘煞神’的名号一想起来还是让柳旭心神不宁,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
杨珞此时站在船头极目远眺,柳旭看着他的背影感情复杂,片刻后收回视线喃喃自语道:“虽然经常能把我气个半死,但是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总是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即便他是个坏人,又能坏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