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珞回到房间时已是深夜,听着心腹从各处打探来的消息,眉头时紧时松,脸色始终不大好看,等到说完正事他才想起柳旭,随口问道:“她在做什么?”当得知柳旭一直在房中等他回来,坐了几个时辰才离开时,杨珞的脸色才略微舒展几分,只是随后听到主家给柳旭送去个侍寝的小倌后,瞬间又垮了脸,抬腿就出了门。
柳旭此时在房间里却是很自在,张三郎虽没读过什么书却是个能说会道有眼色的,他感觉柳旭对飞鹰堡很是好奇,便把飞鹰堡内外风俗人情绘声绘色的讲给她听,柳旭正有心打探消息,张三郎如此应对甚是和她心意,一唱一和间,不动声色地从张三郎口中套出了不少隐情秘闻。两人聊得正欢,只听‘咚’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踹开,抬眼一看杨珞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站在门口,既不进来又不说话,不知要做什么。
杨珞本来是恼火柳旭招惹烂桃花,特地跑过来教训她的,可在打开门后见到倚在罗汉床上的人时不由地呆住了。此时的柳旭身穿一件家常的竹青袍子,头上绾着一根青色竹簪,斜靠在围挡上,一手拄着额头,一手把玩着一只小巧的酒杯,不知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眼角眉梢俱含笑意,也不知喝了多少酒,白净的脸蛋泛着桃花红,开门时清风浮动,吹得衣袂飘飘,望向杨珞时双眼微眯带着一丝醉态,看在杨珞眼里说不出的风流别致,心脏也不受控制的狂跳了两拍。
柳旭本就满腹心事要同杨珞商量,见他过来立刻收敛起慵懒的姿态,对张三郎吩咐道:“我家公子与我商量要事,你且去旁边的厢房休息,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张三郎一见到板着脸的杨珞站在门口,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主子不高兴拿他撒气,因此柳旭一让他离开,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柳旭给自己和杨珞各倒了一杯酒,刚刚抿了一小口就被杨珞抢走了酒杯,神色迷茫间,听见杨珞有些不悦地说道:“少喝点吧,酒品又不好,回头又给我惹麻烦。”
柳旭撇嘴叫道:“我什么时候给你惹麻烦了?”
杨珞的目光往她胸口处扫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耳根微红,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岔开话题道:“我听下人说你一直等我回来,可是有事要同我讲?”
柳旭立刻收回思绪,神色肃穆地讲道:“哦,我是感觉这个飞鹰堡不是久留之地,想同你商量可否尽快处置你手里的事情,早些离开?”
杨珞想了想,叹口气道:“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麻烦,短时之内恐怕是走不了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飞鹰帮消息来源广泛吗?难道也打探不出来吗?”
“原本以为费不了什么功夫,可是我刚才跟赵帮主询问了一番,他竟然没有听到一丝风声,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不知道是那些人行事周密不露痕迹,还是有人故意替他们掩盖了行踪,如果是后者就有些不妙了,这分明是有人把手伸到了飞鹰堡,意图不轨,赵帮主似乎也察觉了几分异样,他说就在几个月前他的心腹曾经发现仓库储藏的琵琶果与账册登记的数量不符,还未等他们详查,仓库管事莫名奇妙地就上吊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赵帮主只得对外宣称是这个管事暗地里贩卖琵琶果给小帮小派从中牟利,将此事遮掩过去,但是他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便暗中派自己的心腹去核查这几年的银款往来,前两天刚刚传来消息,飞鹰帮在重庆、岳阳两地四家大钱庄竟然只有户头没有存银,几十万两银子不知去向。”
柳旭大吃一惊:“谁做的?”
杨珞摇摇头:“查不到,钱庄的人说,提款的人是分几次拿着他们钱庄的银票将钱提走的,银票没问题,他们自然不会多加盘问。”
“飞鹰帮只在这两个地方的钱庄开了户头吗?”
“还有长安、洛阳、汉口、金陵、苏杭等地,算起来大大小小十几家钱庄。”
柳旭听完忍不住乍舌:“这老头可真够有钱的。”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其余的都藏在飞鹰堡的银窖里,我们分析能拿到银票且不留痕迹转移这么大一笔款项,肯定有飞鹰帮的人参与,如果其他几个地方的钱庄也出现问题,赵堡主肯定要严查,只怕将来也少不了一场内讧。”
“如此说来我们还有必要再留在这里吗?飞鹰堡自己一屁股烂事都没弄明白,还有工夫帮你打探消息吗?我们再留在这里岂不是浪费时间?”
杨珞眉头皱了皱:“现在我们两家都遇到了麻烦,需要双方同心协力,我已经飞鸽传书,让堂内的兄弟帮着飞鹰帮查探各地钱庄的事情,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赵帮主也派人去帮我打听我需要的消息,这些都需要时间。飞鹰堡这边刚要查账,赵堡主就遇到刺杀,而我这边又刚刚遭遇内讧,这次若不是你带人助阵,只怕我已经凶多吉少,我和赵堡主都觉得这两件事没这么简单,是有人要……”
柳旭专注地听着杨珞说话,此时见他突然收了口,心思一动,问道:“你之前同我讲,你们和飞鹰堡本是一家,是因为一场变故才分成两派,到底是何变故?可是在江湖上与人结了血海深仇?如今是不是被报仇的找上门来了?”
杨珞诧异地看着柳旭,一直不肯开口讲话,柳旭见状追问道:“没肯定也没否定,这么说被我猜中了?”
杨珞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缓缓说道:“算你猜对了一半吧,确实是与人结了仇,只是这结仇的当初和我们也是一家,当年我们是分成了三派:厚德堂、飞鹰帮和铁虎门,我和赵帮主猜测,能把我们两家搞得如此狼狈不堪的也就只有铁虎门的人才干得出来。”
“铁虎门?什么来路?”
“是甘凉地区最大的帮派,狡猾多端,凶悍异常,常年靠着劫掠来往客商和贩卖奴隶马匹为生,被称为当地一霸。”
“铁虎门……你之前是不是同我提过这个帮派?”柳旭隐隐约约对这个铁虎门有些印象,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杨珞闻言点点头:“你还记得秦五吗?当年我们回双鹤书院的路上遇到的劫匪,就是铁虎门的手下。”
柳旭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你后来不是派人追杀这个秦五吗?可曾得手?”
杨珞摇摇头:“他身边的护卫很彪悍,护着他一路西逃,虽然最终只剩了两三个人,但还是让他逃回去了。”
“这么厉害,那你跟铁虎门是如何结的怨?”
“十几年前,我刚接手堂主职位时,因为一次争端将铁虎门掌门的儿子打死了,从此他们铁虎门便与我不死不休。”
“那与飞鹰帮又是结了什么怨?难道他们也打死了另外一个儿子?”
“这……”
“你们三家当初又是因为什么分的家?一个在东南、一个西南、一个西北,这跨度也太大了吧?你家首任堂主是做什么起家的?他是怎么将这么分散的一个帮派控制在手里的?”
杨珞沉默半晌,幽幽说道:“这事涉及到朝廷的一个隐秘,你知道了没有好处,还会带来杀身之祸,事关重大,恕我不能实言以告。”
柳旭微微皱眉,抿着嘴唇思量一番,又问道:“那我师父知道吗?”
杨珞看了她一眼,默然颌首,柳旭又问道:“那你师父呢?”
杨珞又颌首应答,柳旭见状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记得那年遇袭之后,你曾跟我讲,你手里有样东西如果被心怀叵测的人得去,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你接二连三被人暗算,可是因为这个?”
杨珞沉默一瞬,幽幽说道:“如果这次真是铁虎门在背后搞的鬼,那就只有这个原因了。”
柳旭听完陷入沉思,过了一阵才沉声说道:“知道是谁干的就好办了,总好过我们自己胡猜乱想草木皆兵,之前的事你不说我便不问,既然我接了这趟差事,就一定把你全须全影地带出去。”随后一拍杨珞的肩膀笑道:“放心,你只管去做你的事,其他的事交给我,管它什么铁虎门还是纸虎门,谁也别想从我手里讨了便宜去。”
杨珞看向柳旭,嘴唇微动却也没说出什么,千言万语最终都化在了酒里,频频举杯喝个不停,直到酒坛见底,杨珞才发现柳旭早已伏在桌子上睡着了,遂起身将她抱回床上安歇。
看着酣睡好眠的柳旭,杨珞好想触碰她细腻的皮肤,让手指滑过她乌黑的秀发,可手伸到近前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再也不敢靠近,只留下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夜里倍感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