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说话的是姜蔷,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突突狂跳。经被她看见我穿女装时的样子,而且根据她那时的眼神和反应,我已经可以断定她知道我男扮女装的秘密,假如她现在当中揭穿我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了,因为注意到她话中特意用“林姐姐”来指代我,这说明她不仅不想要揭穿我,说不定还有以维护我,替我解围也不一定。
“哦,是小姜啊。”那大妈立马对姜蔷热情地招呼着:“这位林同学不知道怎么地说不出话来了,她问我要这封信,可这信明明是给姓柳得的。”
姜蔷意味深长的瞄了我一眼,这才笑道:“我想大娘是误会了。这几天林姐姐因为感冒的缘故,害了失语症,所以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症?”那大妈忽然听到了新词儿,再加上姜蔷说话急促,不是很确定,便惊奇的反问。事实上,她也确实只对我为什么不能说话而感到好奇。
“失语症,就是重感冒的后遗症,发不出声音来,嗓子是哑的。”姜蔷说得头头是道,倒像真的一样,撒谎都能如此斩钉截铁,看来此妞将来必成大器。
大妈这才完全信了,好奇心也被化解了大半:“哦?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难怪小林看上去挺虚的,原来是重感冒呢。”
“对啊,都好几天了。你不知道,我跟她住隔壁,可清楚得很呢。好几次我们一起打菜,都是我替她叫得,因为她说不出话,只能比划比划,食堂里的师傅也知道她是要什么菜,笑死人了。”说完还真的咯咯笑了起来。
“是啊,我就说嘛,她怎么也只是老跟我比划,却不出声。可是这信,你跟她熟,你看看,是她的吗?她是姓林,可这上面明明写着姓柳得收,弄错了可就不好了。”
只听姜蔷巧舌如簧,帮人帮到底,要撒谎也就要撒到底:“大娘你多虑了。这信是她地没错,是她写给她男朋友的。她是姓林,可是她男朋友姓柳啊。”
“噢,是这样啊。”那大妈这才把所有疑虑都消除了,把那信归还了我,并充满歉意地叮嘱:“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下次走路可要小心点啊,别丢了东西,自己还不知道。”
我赶忙接了信。转身便向外走。
只听身后姜蔷地声音:“我也要走了。大妈再见!”而后就是几步小跑地脚步声。她跟了上来。
这日地姜蔷。仍然是平日那种时尚前卫地着装:粉红底色外带卡通画儿地吊带衫儿。蓝格子淡绿超短裙。瘦瘦地肩膀。纤细地胳膊。苗条地双腿。均裸露于外。身姿曼妙。气质高傲。虽是清爽地短发。然而眉目清秀。也显得俏皮中带着几分妩媚。
“等等我!林姐姐!”拐过宿舍门口地拐角时。她追到了跟我并行。热情地呼唤起来。尤其是最后“林姐姐”三个字。是特意地加重了音量。
我自是明白她地意思。显然地。她早就知道了我和奕晴地秘密。这才会有今天这种替我撒谎解围地行为。如今故意高声喊我“林姐姐”。固然有传给女宿看门地大妈听以便给她们去地目地。但更重要地。恐怕是好好地拿我戏谑。挑逗我而已。
眼见远近周围无人。我这才勉强低声开口:“别嚷嚷了。你想害死我啊!”
姜蔷戏言道:“嘿嘿,我要害你,还会替你解围吗?怎么?你要怎么谢我这一回?”
我明知她只是玩笑,并不当真,还是不能不反问:“你要我怎么谢你?”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天我有给你争取一信之恩,他日你也得给我写许多地信才成。嘻嘻……”
“ftt,平白无故,写信干吗?哪有这么无理的报恩方法,你也太生搬硬套了!”
“呵呵,什么叫平白无故。我就是要收你地信,最好还要是情书哦。听说你的情书写得一级棒。可惜我无缘可见。”
听她如此说,简直是间接的夸我嘛,想不到我这个情圣的名声还蛮大的。但这些飘飘然的感觉只能是留在心底窃喜,表面上只能说:“倒,情书也是可以随便混写的?”
“嘿嘿,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人情,你就得还。”姜蔷奸笑了两声,转而忽地又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干吗打扮成这个样子啊?我至少看到你好几次这样子了!”
我确知她这是明知故问,正犹豫要不要回答,因为回答也是废话,倒不如不去辩解。
只听她只是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得!你也不用回答。我全知道!哎,想不到你这个情圣还真是名不虚传,连这种牺牲都能做到,I服了U
我对她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这是说我什么牺牲呢?难道说我穿女装,打扮成女人的模样?也是,大概女人的潜意识里,或者说在人的潜意识里,男尊女卑的思维方式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让一个男人穿女装,便是对这人的侮辱。所以才有诸葛亮用女装戏司马懿的历史典故来,只不过谁知道司马懿居然具有女装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仅穿了诸葛亮送的女装,还要信使带口信回去说要谢谢诸葛亮的礼物,反而把诸葛亮给气死了。所以近日我就想学一把司马懿,想说“这算什么牺牲,说不定我正想要这样呢”之类的话,转念一想,还是作罢。我可不想再这么一个思想正统的小女孩面前,表现得太过分,不然她那纯洁的小心灵恐怕承受不住,会被我的“变态”给吓死或者恶心死。
于是只好轻描淡写地说:“我这也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啊。”
“情势所迫?不过是为了混进女生宿舍而已。什么情势所迫?我又没因此责备你,你不用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了。
我虽然不会支持你这么做,但也不会反对。毕竟这是你的自由。”姜蔷一本正经的阐述着自己地观点。
“你倒是挺宽容,不作伪道德家。不过我也没有夸张。也许我真的不是在找借口,而是情势需要,说不定我为了做什么伟大的好事而不得不如此呢?”回想起我把本部球场凶案地事儿报料给外网媒体的事儿,我
的理由说服自己这么做地伟大意义,虽然表面看上去不堪的。
“什么好事儿?还伟大的?!太夸张了吧?”姜蔷自然不满我自我夸大,而不能自圆其说,进一步追问。
我奔想一五一十地把本部的事件以及我在其中起的作用说给她听,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想她如此纯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不用那罪恶和黑暗的现实去刺激她了。
遂自我辨称道:“反正我有自己不得已地苦衷就是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姜蔷的聪明帮她善解人意,这一点令我不能不服,“不过我还有一个问,今天军训都正式开始了,大家都区本部开动员会了。你怎么没有去?你不怕被处罚吗?”
听姜蔷如此郑重其事的提起军训动员会来,我努力的回忆,没有发现有关这方面的任何记忆,比如通知啊、传闻阿什么的,便以为是子虚乌有:“什么动员会?没听说过啊。”
“哦,那可能你们系不用去?奇怪,难道政治系地特殊一些?”她说得却像真有其事。
我还是不大信,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姜蔷笑道:“我请了假了。要不哪敢不去哪!”
我这才稍微重视了一些:“真得那么重要?”
姜蔷强调着:“当然了。动员会可是军训的第一个活动,第一印象啊,你说重不重要?”
我只好摆了摆手:“不管了,反正我们系没有说要去地。”
同时这摆手的动作,也就成了与她告别地唯一仪式。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交叉路口,要分道扬镳了。
姜蔷对我的摆手回以“嗯,再见”后,便头也不会地兀自去了。
我在此要转向操场,而她,则一路娉婷袅娜的走向校区门口而去。
回头凝视她娇小的背影,不禁有些迷惑,因为她太像奕晴了,不管是发型,还是身材。不同之处在于气质和着装。如果说奕晴是冰是水,那么姜蔷则是碳是火,前者冷傲,后者热情。但都是美好醉人的,宛如不同的酒。这在着装打扮上也有所体现,都是大胆而前卫的,奕晴偏向于另类而优雅,而姜蔷则因循于时髦和活泼。
以我之本心,对奕晴,我是钟情而陶醉的;而对于姜蔷,则只能局限于欣赏,甚至可以说是羡慕。
这感觉很奇妙,也很有趣。这倒不仅仅是禁锢于“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饮”的箴言,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设若我是女子,则定是姜蔷那种模样。敢于平凡和真实,循于开心和活泼,不假雕饰,未尝不是一种真正的风度。
目送姜蔷消失在校园门口,我也来到了操场入口。
开旷的操场空无一人,太阳逐渐爬上正空,尽情的挥洒着光和热。
沉静的大地一片热气蒸腾,行走间,虽有微风流动,无奈直接在阳光曝晒已久,本来丝缕温凉的贴身衣裙也被灼热了起来。我已经没了心思去体会那种摄人心神的舒服感觉,只想着尽快换掉这猎猎生风却同时如蒸笼似的的长裙。
其实是大地似蒸笼,本不管衣服什么事儿。诺大一个操场,完全裸露的地面迎着太阳的炙烤,只有极少的几根青草,而四周的垂柳,虽笼络如云团伞盖,可惜却如掌握在自私的看客手中,不会随人移动而过来遮住烈日。彼等大概有心无力,以至于无法怜香惜玉。或许是都长了一幅慧眼,能识破这边窈窕美人儿,实则是假香伪玉吧。
来到了操场尽头的芦苇丛里,一人多高的厚绿障壁完全挡住了那本就轻微的风,四周更觉如同在火炉中一般。
匆忙换了衣服,把换下地长裙随便卷了卷装进衣袋里,一眼看见里面的粉红信封,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封信亟待拆阅。
虽然这封信差点使我在混出女宿时露陷被抓而一刻惊魂,然而实际上我还是并没有将此信看得多么重要,以至于刚刚只顾留意于与姜蔷说话,之后又全神贯注于尽快摆脱这身热乎乎的长衣裙,而现在则是全无羁绊,不能不面对这封莫名其妙地信。
在没有才开看之前,不能不承认,我就已经有了少许悲观的预感。
因为这信出现的太不合时宜了。
如果是好事儿,比如说姜蔷口中地所谓情书,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我与奕晴日日都能相见,几乎时时都在一起,什么样的缠绵情话不能当面讲地,何必大费周章的写什么信,定是当面不能名言的话,才须借助于死的纸张。
而这不能说地话,则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一手提着衣袋,一手握着信封,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匆匆走出苇丛。
信封上的笔迹,是奕晴的没错。“柳君”二字,作为称呼,固然让人觉得受尊重而惬意,但也不能不承认过于见外了,不像热恋中的人所能叫得出来的。
我特意挑了附近一棵柳树树荫下做好,这才拆开了那封信。并不在乎她在信封叮嘱地要“回宿舍拆阅”的话。
信地正式内容,写在一张淡黄色信笺上,钢笔字迹仍是那么的龙飞凤舞,笔力苍劲有力,一看便知出自奕晴手笔无。
而内容,则是一个工整地小方块儿:
柳君:
君非凡品,志高才富。妾本愚鲁,庸碌常俗。妾识浅见微,与君相匹,妾实自愧弗如。
君壮志干云,心比天高,智勇皆俱。然君眼高于顶,不屑俗务,实需良侣相携,互助。
然妾质平庸浅薄。妾诸多任性妄为,不符君望。妾虽尽心竭力,然与君实难有所助益。
燕雀焉可与鸿鹄齐飞?妾既与君不配,心虽不忍,亦无可奈何。强勉无益,不如自避。
思虑良久,遂成此信,旨在与君诀别。今日之后,妾与君即是陌路之人矣!往日种种,皆已过眼烟云,不复有他。
桃之夭夭,宜其室家。妾虽有意,君却无缘。
今日之后,君且自重。即日。
读完此信,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淡然一笑,妄图一笑置之。
倒是有可以笑得理由。
奕晴本就是个任性胡为的人,做出什么事儿都在情理之中,我本就有心理准备才对。
包括这半文不白地文体,君君妾妾的称呼,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
不可否认,起初的时候,这令我很受用,非常的受用。不光是自尊心能够得到满足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而且这知己,还是自己所钟情的人,自然是莫大的幸福。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过眼烟云,随风而逝了。
这当然无法接受,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个梦。或者,这只是奕晴的一个小把戏而已。
她本来就是这么刁钻而不甘平庸的,她当然不会甘于平凡,而且她的性格本来就有些男性化,不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去承认和接受上天给安排好的角色和身份。——这一切与我是多么的相似。
说到与我的相似,倒是我忽然间相信了这封信的内容,这并不是什么把戏,而是以奕晴的个性,必然会出现的一手。
我明白了,霎时都明白了。
虽然表面字意上,她在心中把我写的高高在上,说什么她不配我之类,不过都是安慰我的障眼法儿罢了。实际上以她的个性,会有此举是必然的。因为她需要自由,而我所能给予她的,什么都没有,包括自由。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来说,早期的好奇心获得满足后,新鲜感完全消失后,那个极端自我中心的、不以别人地意志为转移的、不会为别人考虑的大男子主义者,被甩就是必然地了,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忽然,我觉得很自责。生不如死的自责自卑。男子汉地自尊,偏偏在这个时候,也只会再在这个时候回归和膨胀了。想想我这些日里所作的那些事儿,简直毫无尊严,没个人样。我真不如死掉算了。还有什么颜面再活下去?
如此,心底一下子凉飕飕的。
出了树荫,来到太阳底下,身上冒出了汗,心底却仍然冰冷如冰窖,失魂落魄般,慢慢走向自己地宿舍。
旁边的食堂里有了动静,应该是开午饭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吃。
校园门口忽然涌进一大群人来,其中有不少是平日所不见的身影:绿色军装。
我也不管他们,他们再热闹,也与我无关。我只有冰冷。
可惜不是真地与我无关。恰恰相反,他们的人脑正好与我有关,而且是非常相关。
爬上六楼自己地宿舍,累得气喘吁吁。宿舍里已有二人,岛主、痴仔,随意得聊着什么,见我进来,纷纷问道:“情圣去参加动员会回来了?”
“没有。不是。”我愣愣的否定了,捱到自己床上躺下。
“看样子咱们宿舍就傻子一个人去了。”岛主忧心忡忡:“玩了,这么多没去的,肯定出事儿了。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罚呢。”
“没事儿。法不责众嘛,那么多人没去,兴许不会有处罚。”痴仔安慰道,同时也是自我安慰。
随后不久,宿舍门外便响起了噪杂的声音,其中有女人的低语,更有男人的怒吼。
首先来通知和报告地,是班长蓝洁和团支书周伟安。
蓝洁声音低低的,充满同情:“你们怎么没去参加动员会?”
“我们不知道啊,又没人通知到。”岛主等人说。
“别找借口了。现在领导们都来了,都在楼下等着呢。凡是没去地,都到下面去集合,等待领导训话。”伟安下达了他迟到的通知,只不过他把本来动员会地通知的内容,变成了下去接受惩罚地内容而已。
“失恋了?也许是吧。虽然不是很确定,也许她只是闹着玩儿的。……”又想:“假如不是呢?假这一切都是真的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要跟我诀别了吗,从此以后便是陌路了嘛。……虽然用的文体偏向古文,如此包装,正是因为那些话不好说,不便说,才要如此包装了说出来。这正说明事情的真实性。那么,我真的失恋了……那么,我要死了……我死了……”
热恋时,两个人好的合二为一,你我不分;一旦失恋,便等于把那个合体的整体活生生一刀斩开,那种被撕开的感觉,撕心裂肺的痛楚,宛如一个人在感情上自杀。心随着空了,一个熟悉的自己死了。本来的自我也不复存在,这个时候,就必须寻回本来的自我,要么就是在精神上的死亡。可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并且是一件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必须要漫长的时间,去逐渐的恢复,“疗伤”,如同被斩去了一般肢体的生物,要缓慢的重新长成。
也许不会在长成了,会永远残缺下去。或者就是死。而且,在没有复员之前,整个心都是死的。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也就没什么好悲哀的了。真正的悲哀,就如一潭死水一样,是彻底的寂静无声,毫无生机,毫无希望,如枯石朽木,存在等于虚无。
行尸走肉般的随着众人下了楼,心情阴郁,脾气也很差。因为是在知道失恋的结局而又没有最终确定之前,所以还有心情和脾气。
“妈的,都没接到通知,凭什么惩罚我们?”人群中,阿蔡骂骂咧咧地说,周伟安就在旁边奏折,阿蔡显然是不在乎自己的话被该听的人听了去。而后者也只是不作声。
出宿舍楼时,大帅哥阿泰刚巧从外面回来,见大家都要出去,便热情地问干吗呢,于是正好被伟安抓了壮丁,受罚的队伍又壮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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