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湿黏,缠人如丝。
云压得很低,偶有射灯扫过天际,泛出一片鳞次栉比的深黑色。
“命苦啊!”
离钟离语气惆怅,一手掐腰一手扶墙,讲了讲塑料模特的前世今生。
她本是这商场里一普通售货员,结果受金钱所惑,成为了某公子哥的金丝雀。后施展手段,怀上了公子哥的龙种,试图转副为正,嫁入豪门。公子哥家里商业联姻,自然不可能与她好合,而起初就是贪图一时美色,根本没考虑过露水情缘能结出果实。
劝她打掉,她断然拒绝。
天长日久,肚子开始显现。公子哥失去耐性,找几个人给她绑了,强行拿掉了孩子。这女人失去最后的筹码,就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威胁公子哥。没承想玩大发了,安眠药吃太多,直接挂了。
积怨太深,往生无门,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墨阳问:“没送医院吗,洗个胃就行了。”
这事他有点无法理解,既然是为了跟公子哥哭闹,必然要在有人的时候才开耍,如果她自己一人,那耍给谁看?既然有人,若不阻止,事后及时送医,除去受点皮肉之苦,命还是能保住的。
“这事,谁说得清?”离钟离叹了口气,眼神黯然。
墨阳也是心中发苦,有可能……
他没敢往下想。
墨阳将橡胶棍插回裤腰带,回忆起今天的事情:“既然你与鬼神打交道,那我跟你说个事,今天早上,我亲眼看见有个全身湿透的人进了商场。但是他消失了,无影无踪。”
“嗯,我知道。”她抬眼在阴沉的商场大楼瞧了瞧,随即说:“他已经走了。”
“去哪了?”
“去他该去的地方。”
“难道,真有转世轮回一说?”
“不知道。”
“那你说他走了。”墨阳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确实走了,想知道去哪了?跟我来。”
离钟离突然对他甜甜一笑,招手示意他跟上。
“不行。”墨阳摇头,说:“我还得上班呢。”
“马上就要死的人了,还上个屁班。”离中离语出惊人。
“这你也能看出来?真神了哎。”
“三魂七魄透体而出,没有几天活头啦。可惜可惜……”离钟离背着手,遥望天边。
墨阳笑了笑,是啊,都要死了,还上个屁班。他拿出电话打给王哥:“王哥,我不干了。”
“什么?”王哥还没睡醒,支吾一句:“后天就发工资了,咋地,缺钱花了,要多少?跟哥直说,别摆这龙门阵。”
“王哥,我真不干了,工资的事再说吧。制服和装备都留在后门了,明早你收回去吧。”墨阳声音欢快,像终于放了假的小学生。
“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太任性了。”王哥听出他是认真的,这种事很正常,他见得多了,随即也跟着笑了笑。
“旅行来不及了,任性,还来得及。”
墨阳挂断电话,将制服和装备脱下,拍打干净,叠放整齐。换上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又看了一眼昏睡在椅子里的猪哥。
“别了……”
墨阳跟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说了声再见,转身而去。
路边,清冷的街灯下停着一辆白色A8,离钟离溜达到车旁。
哔,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她用一根红绳将长发在脑后束起马尾,大长腿迈进车内,招呼他,快上车,别浪费时间。
“你们捉鬼的也太有钱了吧!”
墨阳哈喇子流一地,赶紧坐了进去,稀罕劲地摸来摸去。
“我不是捉鬼的,我真正的职业是美容师。”
离钟离对他一笑,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美容业居然这么暴利!”
他嘴里苦兮兮,早知道也去卖面膜了,悔不当初啊。
20分钟后,车停在一处山顶。
草地平整,树木林立。山的另一侧为断崖,崖下是悠远沉静的大海。
一轮明月由云后探出头,月光倒映海面,泛起粼粼波光,美丽而冰冷。
崖边立着一栋民房。红砖为墙,白瓦为顶,简单朴素,清新淡雅。
离钟离下车,墨阳紧随其后。
海风凉爽宜人,带着淡淡的咸腥味。本应该心头畅快才对,但他忽而皱眉,自从他的左眼做过手术之后,他总能看到某些奇怪的景象,说不清楚,只能感觉出磁场变幻,或者说是“气”的不同。他越来越忧心,这个世界,好像完全变了。
那栋民房,表面普普通通,但却笼罩着浓到化不开的死气!
“这是……”墨阳问。
“我家。”她答。
二人进得屋内,光线幽暗,全靠吊在屋顶的两盘蜡烛照明。粗粝砖石铺成地面,两边摆放着长条椅,好像一间隐身世外的小教堂。但墨阳举目环顾,没有十字架,也没有任何神灵代言人应该有的东西,或者说,什么都没有!
左右墙面上开了落地窗,深红色窗帘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墨阳感觉有点冷,汗毛不知不觉间已竖了起来。是风,穿堂而过的海风,冰冷如霜!
大厅正中放着一面长条桌,桌子上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苍白,不像活人。
在他前方跪着一大一小,一对母子。
墨阳看着她,用嘴形问:“什么情况?”
“这是我的工作,美容师。”离钟离耸肩,随口答道。
你的工作是给死人化妆!墨阳这才意识到。
“您回来了。”
那对母子注意有人进来,对她非常尊重,用的敬语。
“嗯,别累坏了身子,心意到了就行。”
离钟离走过去,还向墨阳招手,说:“你过来呀,你不是想知道吗?”
墨阳硬着头皮靠过去,嗓子眼里有点痒,想咳又不好意思咳。他扭着脸用余光瞄了一眼躺在桌上的男人,头皮瞬间就炸了,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这人正是今天早上闯进商场的男人,而此时,他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