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a300_4();皇帝这两天,脸色有点阴沉。
知薇没察觉他从什么时候起成了这样,等到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皇帝发脾气大家都不敢接近,以免惹祸上身。知薇也一样,想想他不动声色就把宣妃给除了,就知道这个人心其实挺硬的。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从前无知者无畏,总梗着脖子跟他吵架。他甚少翻脸,倒养成了她的嚣张气焰。这回倒是有点不敢了。
因为她直觉,皇帝这怒火有些大,只是极力隐忍不发,这和从前同她拌嘴的情况显然不同,知薇哪敢轻易去撩虎须。
皇帝一连三天歇在养心殿,知薇没去打扰他,白日里过去一趟,吃过晚膳便回承乾宫。皇帝既不留她也不来找她,一个人在那儿硬撑着。
到了第四天皇帝终于来了,照例是先同她吃饭,吃过饭回房歇息,洗澡换衣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后,歇灯上床盖被,除此之外没别的事儿。
知薇愈加好奇。想问又不敢,总怕问出点惊天大事儿来。前一阵延禧宫的闹剧她也听说了一些,安宁公主好大的脾气,把良妃身边的得力宫女瑞香闹得灰头土脸。没过多久瑞香就出宫去了,算是从云端跌落了泥潭。
如今皇帝不高兴,她隐约觉得跟那边有关,所以更加不想问。
更何况皇帝若想说定会主动开口。他在承乾宫待了一晚上,话少得可怜,一度让知薇觉得他是不是厌弃自己了。一直到晚上睡觉时他伸手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她才明白皇帝只是心情不好,而这情况似乎并不针对她。
第二日皇帝早早起身离开,下了早朝批了一晌午的折子,到了中午时分过来承乾宫用午膳,见着身子已大好的雪容还看了两眼,等人走后才问知薇:“她如今在你身边如何,还用心?”
“她一向待我好。从前我落难的时候她也没作践我,如今我成了皇贵妃她还时常劝我来着。”
“劝你什么。”
“劝我待您好一些。您打了她一顿板子,她回头倒叫我不能怪您,还让我待您好些。要不是知道她心里只有傅玉和,我可真要怀疑她……”
“怀疑那些做什么。她这是做奴才的本份。看来这顿板子没白打,她比从前清醒许多。只是她跟傅韫终究不合适。这样吧,待过得一二年你作主将她放出宫去,想替她相看人家朕也不拦你。只一条,不要大富大贵,平常人家的读书人即可。有你这个皇贵妃撑腰,她过得不会苦。”
知薇想想皇帝说得有道理,这样的生活对雪容最好。其实这也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只可惜现在卷进这漩涡里来,想脱身已是不可能。
用过午膳皇帝说要去骑马,叫人找出身骑马装来给她,自个儿也换了身利落装扮,和她一道去了马场。
两人共乘一骑,刚开始只是慢慢踱步,慢慢的速度便加快了。到最后皇帝策马狂奔,一路跑出去老远,两人在马背上来回颠簸,知薇那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容易停下来了,知薇累得直反胃,有些嗔怪地看着皇帝:“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不痛快?您要是心情不好就同我说说,搞不好我能帮您出出主意。别一个憋着,您不是说咱们是夫妻嘛,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
皇帝扳过她的脸来,凑过去就是一通乱吻,吻得身上都有了反应。只是此处荒凉,又在马上,不便做那样的事情,唯有生生忍下。
这般发泄过后,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积在心头的事儿也不愿再藏着,一五一十都同知薇说了。
“我已查着当初害你的那个人。”
“您说什么,谁要害我?”
“有一年安阳过生辰,你被人骗去后门,后来跳湖逃跑那一回。”
知薇恍然大悟:“您真找着人了,是……谁?”
皇帝顿了顿道:“是安宁。”
知薇大吃一惊,安宁公主?这怎么可能呢。她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四五岁的孩子有这样狠的心,她简直不敢想像。
“您是不是弄错了?”
“朕也想弄错了才好。到底是朕的亲生女儿,也不愿是她做下那样的坏事。只是那个时候便能看出,这事儿肯定是延禧宫的人所为,不是安宁便是安阳,都是朕的女儿,朕甚至想便不追究了,随它去吧。只是叫你受委屈了。”
知薇能体谅皇帝的心情,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事儿搁哪个女儿身上他都不好受。自己那时候不过是个宫女,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她到底也没死成嘛。
可怎么会是安宁公主呢?
知薇也曾怀疑过良妃,甚至宫里其他嫔妃她也想分析过可能性,但唯独没想到会是小孩子。
皇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争权压利的重压之下,竟会叫个孩童扭曲成这样。
皇帝从后面抱住她,轻轻握着她的手,把发生的事情一一给她说了,末了还加一句:“这事儿朕心里有计较,你先别管,等事情了结了再说。”
“您这话什么意思?”总不会要拿自己女儿开刀吧。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瑞香知道得很多,事情也不止这一桩。朕本来不想同你说,你问起才拣和你有关的说了。其余的事儿以后再说,你这人心里装不下事儿,同你说了回头夜里睡不着,倒叫朕难受。”
他既这么说知薇也就不问了,只是光那一件就够叫她*的,她一连好几天没反应过来。
幸好这些日子也见不着安宁,听说她病了,病得还挺重,经常胡言乱语乱叫乱嚷,良妃为了她操碎了心,哪里还有心思来找她麻烦。
此消彼涨。延禧宫过得不痛快,承乾宫倒是挺舒服。知薇没事儿就绣绣花习习字,有时候二皇子下课早,便领着去寿康宫走动走动。
知薇也不傻,知道宫里的皇子皇女,得太后庇佑总是好的。如今大皇子在太后身边,知薇就想让二皇子也多亲近一下老祖宗。所谓争宠这种事儿,就算自己不想做,也得替孩子多着想。
太后虽养着大皇子,实则并不亲自过问他的生活起居,每日也就见个一两回,时间长了感情比从前略好一些,但大皇子生性木讷,加上宣妃突然去世,他心里又怕又惊,话就更少了。
倒是二皇子来的时候,两兄弟凑在一起玩,还能开心些。太后见状就叫知薇有空就带二皇子过来,也叫两个没娘的孩子日子好过一些。
这一日天气和暖,知薇带了二皇子进寿康宫,她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刚进院门没走几步,二皇子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竟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知薇觉得奇怪,捏捏他的手问:“怎么了?”
二皇子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最后竟小声问:“母妃,我们能先回去吗?”
这下知薇更觉不对,但看二皇子脸色苍白神情慌张,赶紧着雪容进去向太后说明情况,匆匆带着二皇子回了承乾宫。
一进宫门二皇子那病不药而愈,竟是好了。
知薇莫名其妙,觉得事有蹊跷,就把二皇子叫进屋里,细细询问起来:“你方才是怎么了,突然就不对了。哪里不舒服吗?我着人请太医给你瞧瞧吧。”
二皇子却只是摇头,目光闪烁回避,不愿直视知薇。
“有什么事儿你不愿意同我说是不是?既如此,我便叫你父皇过来,你同他说吧。”
说到这里知薇想起从前的事儿来。二皇子刚住进寿康宫就开始夜夜发噩梦,吵得太后休息不好,这才进了承乾宫。初来时夜里睡不踏实,但没过几日便渐渐好转。
今日他一进寿康宫就那个样子,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拿皇帝唬他,也只是为了叫他说实话而已。
二皇子一听这话果然有反应,立刻摆手道:“别别,我说我说。”
“那你说吧,我不同外人说。”
“我看到了一个太监,他右手上有颗痣,在这个位置。”
二皇子边说边撸袖子比划,那痣大概就在手腕往上一寸的地方。
知薇就问:“大吗?”
“挺大的。”
“所以那颗痣叫你害怕?”
“是,我怕这个人。”
“为什么,这太监从前对你不好?”
照理不会,虽说是太后身边的太监,可也没有拿皇子出气的道理,不是嫌命太长嘛。
二皇子也摇头,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了句:“母妃……是我娘,地动的晚上娘喝了杯水,后来人没有了。递水的太监这里长了颗痣,很像的。”
知薇起先没觉得,听到后来品出不对来了,赶紧上前一把捂住二皇子的嘴:“别胡说,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
二皇子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只冲她摇摇头。那目光明显在说他并未乱说,所说的都是事实。
知薇的心不由加速跳了起来。慧嫔的死到现在都是个悬案,若真的扯上寿康宫可不得了。那将会在宫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太后什么身份,那是皇帝的亲娘,皇帝待二皇子再好,也绝不会朝太后下手。
更何况知薇想不出来,太后有什么必要弄死慧嫔。就算真的要,随便找个茬就行了,需要这么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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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哄了二皇子半天,才算把他哄踏实。
但后来皇帝一来,知薇又犹豫起来。
兹事体大,一边是太后皇帝的亲娘,另一边是慧嫔的一条性命,再说她还是二皇子的亲娘。她死得不明不白总要查出真凶才行。
这事儿说还是不说,成了梗在知薇喉头的一根刺。
吃饭的时候她强行把说的欲/望给压了下去。皇帝瞧她神色不郁,还当她不舒服,便道要唤太医进来诊脉。
知薇却拦住他:“不用了,我挺好的。”
“你这些日子有诊平安脉吗?按理说太医每月都该来瞧你,这个月……”
“来过了,我当时正忙没空儿,叫他过几天再来。其实请什么脉,一个月一次太频繁了,也没大事儿。”
“你的身子顶顶要紧,怎么能疏忽了事。看来你是没把朕的话当回事儿,现在不调理好,回头有了身孕,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说起怀孕这个事儿,知薇有点郁闷。以前看小说电视,里头的女人怀孕跟吃菜一样容易。往往一夜过后肯定能成,到日子了验个不停,心里巴望着不要中,可偏偏就是两条杠。
如今轮到自己了她才知道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怀孩子哪这么容易了,说起来她跟皇帝好上也有几个月了,每个月都认真做功课,也没什么安全措施,可这月事就跟和她多亲似的,回回准时报道,多一天都没有。
她不由担心起来。这身体不是自己的,谁知道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搁现在还能做妇科检查,古时候没这东西,光靠太医扶个脉还能扶出通不通来?万一不通怎么办,也不能做手术,这辈子可就没指望了。
想到这里知薇有些沮丧,一时就把二皇子说的那话给忘了。
结果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又想了起来,借着如豆大的一点光,她盯着皇帝的侧脸出神,心里盘算了无数种说法,可还是一一否决了。
这事儿太大,万一只是误会,闹开了对她对二皇子都不好。
结果她正犹豫着,那边二皇子倒是自己先扯开嗓子叫了。皇帝躺那儿不动,突然开口道:“小二好些天没这样了吧。”
“是,之前好好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去瞧瞧。”
知薇起身找衣服披,皇帝也跟着起来,拿了外衣裹上她:“天气凉,朕陪你一道去。”
两人出门拐了几个弯,到了二皇子房门前。知薇正想推门进去,皇帝却抬手制止她。他示意她安静,随后就站那儿,静静听里头的动静。
知薇知道他这是在听二皇子嚷什么呢。知薇也跟着一起听,起先听不出什么,后来慢慢品出味来。二皇子好几回提到“太监”这个词,还说起了慧嫔,一会儿又是胡言乱语听不分明,里头还夹杂着乳母和宫女们的安抚,闹腾腾好不热闹。
皇帝听了会儿这才抬手推门,那动静吓了屋里头人一跳,一个两人赶紧起身站好迎驾。皇帝扫她们一眼,叫人全都出去,屋子里只留他和知薇。
人走后他示意知薇上前安抚孩子。知薇有经验,一手抚着二皇子的胸口,一边轻柔地叫他的乳名,一声声送进耳朵里,二皇子渐渐的就安静下来。
皇帝突然道:“朕有时候觉得,你和慧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想来小二也这么想,只当是他娘来了。”
“慧妃走得早,他心里其实还忘不掉。”
“朕看慧妃的死就是他的心病儿。你老实同朕说,今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知薇本在犹豫,听皇帝这么一说觉得是个机会,只得把去寿康宫发生的事儿给说了。但二皇子后来的话她没说全,只说碰到个太监,二皇子见了他有些害怕,人不舒服起来,她就先带他回来了。
皇帝却很聪明,直接道:“那传太医了吗?”
“没,本来想传来着,一回宫就好了,所以没传。”
“看来这太监有点问题。”
“一个太监能有什么问题。再说是老祖宗的人,您可别乱来。”
“你放心,朕有分寸。”皇帝抓着她的手来回轻抚,“太后是明事理的人,大事上绝不护短也不含糊。那太监若真有点什么,太后第一个容不得他。你想想,谁能搁一个有问题的人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你仔细同我说,后来小二又跟你说了别的什么没有?不要有顾虑,全都告诉朕,孰是孰非朕自有定夺。”
有了皇帝这句话知薇安心很多,想来他也不是昏君,肯定有自己的判断。她一五一十将话全说了,包括那太监右手上有颗痣的事儿。
“……后来他又说了些,说两人似乎不是同一个,只是那痣叫他印象深刻。那一夜他应该就在慧妃身边,想来看到了些什么。只是现在也不好说,是不是真有个太监故意谋害慧妃。或许那杯茶也没问题。”
所谓死无对证。而且当时皇帝太后不在宫里,又发生了地动,乱糟糟一团,很多证据就此灰飞烟灭。就好比慧嫔喝的那碗茶,后来连茶杯都没找着,也就无从查验起。
皇帝沉思片刻,拉她回房:“这事儿朕心中有数,你先照顾小二,别叫他对旁人说起,等查出眉目来再说不迟。”
第二日皇帝就暗中着人去查太监的事儿。太后身边的那个太监是个老人儿,当初南巡的时候他是陪着一道去的,所以地动那晚他肯定不在宫里,那个人绝计不是他。
这宫里该有个差不多的人,也这么巧在这么个地方长了个痣。二皇子年纪小,当时天又黑,他肯定没瞧清,脑子里只记得有痣这么一回事儿。
难怪他一进寿康宫就整夜哭闹不停,想是白日里见着那太监心里害怕又无处说,到了晚间就梦魇了。
皇帝派了京州卫在宫里暗中调查,将左右手臂处有痣的太监一个个寻出来仔细分析。最后莫仁杰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叫乔正东的太监身上。
那人右手臂手腕往上一寸左右的地方也有颗痣,比太后宫里那太监手上的要大一些。他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进宫二十来年了,还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回皇上的话,这个姓乔的如今在咸福宫当差,是钟嫔身边的人。”
咸福宫?皇帝眼前一亮。这和慧嫔当初住的长春宫同为西六宫之一,且离得极近。地动那晚人人如没头苍蝇乱跑,这个姓乔的会不会趁乱给慧妃下毒?
若真是他做的,钟嫔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皇帝出手极快,既有了怀疑便迅速布置下去,当夜莫仁杰就悄没声息把这乔正东控制住,开始细细审问。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太监,即便做坏事也是受人指使。却不料这人心思深沉处变不惊。对谋害慧嫔一事儿先是咬死不说,后来突然改口,说是奉钟嫔的命令冲她下手。
说完这话他突然咬碎牙齿,吞了一早藏好的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气绝身亡。
这下莫仁杰也有些傻眼。这人看起来绝非普通人,能在牙齿里藏毒,关键时刻这么狠得下手,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宫里不安分的人怕是不止他一个。
莫仁杰立马将此事回禀皇帝,末了又道:“皇上,臣请求暗中彻查宫里众人,想来会有新的发现。”
皇帝心里也有些起伏。本以为哪怕天下有些人蠢蠢欲动,至少这紫禁城还握在他手中。却不料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这么大的动静,而他却一无所知。
这绝非一两个人能办到的事儿,若查找得力,搞不好能牵出一堆人了。
皇帝想起自己身上中的那毒,几年过去身子已渐渐好转,但这块心病一直在。沈成万当年能给他下毒,证明他在宫里另有帮手。不知这回能不能一道连根拔起,将这颗毒瘤彻底铲除。
他冲莫仁杰道:“回去将那姓乔的尸体看好,严刑拷打一番。回头就对外散播他死前说的那番话,叫证据全指向钟嫔。”
“皇上这是……”
“朕得演出戏,叫那些人好好瞧瞧。”
于是咸福宫里立马涌起巨大的波澜。钟嫔睡得好好的,一觉起来却被告之自己底下一个姓乔的太监给皇上查出了问题,带去审问一夜,受尽万般酷刑后终于承认是她指使他趁着地动给慧妃下药毒杀她。
所谓祸从天降说的就是钟嫔这样的。
她人还坐在咸福宫里,却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得跟什么似的。她自认谨小慎微,一直不敢行差踏错,自打有了二公主后更是连争宠的心都给歇了。她就盼着公主平安长大,往后指门好亲事,自己在宫里安度晚年不愁吃穿,这日子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她不去找事儿,事情却找到了她头上。
谋害妃嫔是天大的罪,民间杀人尚且要杀头,更何况她还在宫里指使人下毒。
一时间她百口莫辩,想找乔太监对质人却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她,甚至宫里已经传出她毒害慧妃的原因。
钟嫔于是想,这一回当真是没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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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一出事儿,延禧宫那边立马喜气洋洋。
良妃暗赞自己聪明,当初留了一手,想不到如今就派上用场了。找了钟嫔那个女人当替死鬼,往后便不用愁了。
宫里的女人如今越来越少,若钟嫔完蛋,以后就是她跟沈知薇争斗的天下了。目前看起来两人各有千秋。沈知薇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谁也否认不了,可她子嗣空虚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跟了皇帝这么久,夜夜承宠几乎不断,肚子却一直没信儿,搞不好是个不能生的。而她却不一样,有儿有女,还养着先皇后的女儿,比她抱个慧嫔的儿子养体面多了。
所谓的恩宠不过是一时的,曾经的她不也让人觉得宠冠后宫。现在怎么样?皇帝是多情的人,现如今宫里妃嫔渐少,搞不好太后会帮着选秀。从前良妃觉得选秀是顶顶讨厌的事情,现在却盼着这个事儿。
等再来几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姑,皇上的吸引力就给抢过去,她沈知薇空顶个皇贵妃的头衔有什么用。将来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凭她那点子微末的心计,怎么可能争得过她。
良妃越想越高兴,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只是笑过后想起筷那几桩糟心事儿,不免有点头疼。
安宁吃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大好,有时看着挺清醒,有时又犯糊涂。碧荷的案子听说还没了结,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关卡,竟没法轻易压下去。还有瑞香,离了宫就没了人影,是跑了吧?
若真跑了也就算了,凭她的聪明该知道有些话说不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才好。就怕她叫别人找了去,拿话哄得她开了口,把自己那点子坏事全吐出来,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儿。
良妃不由一哆嗦,没来由的身上一冷。这会儿她又懊悔自己不在宫外,事事都要仰仗大哥。偏偏他能力不出众,小事还行大事办起来总有疏漏。像碧荷的事情,若是她出手,现在早就解决了。瑞香也不会叫她跑了。
说来说去还是帮手不行。
良妃正在那儿琢磨这些事儿,宫女银杏走了进来。
这银杏是她身边的二等宫女,从前不显山不露水,扔进人堆里也找不着。那时候瑞香红红火火得意非凡,谁也不曾料到这个不擅言辞的小宫女,才是良妃身边最得力的人。
只不过如今良妃不大想见她,这人往跟前一杵,她本就疼的头便抽得更厉害了。
银杏进屋后一改在外头唯唯喏喏的样子,露出一脸精明能干,上前冲良妃道:“娘娘,崔公公想要见您。”
“他怎么又来了,三天两头来见我,到底想做什么。”
“大约是听说了钟嫔的事儿。”
“如今事情都了结了,替死鬼也找着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有什么话不能同你说,非要见我?”
“这个奴婢不知道,不过娘娘还是见一见得好,或许是关于总堂主的事情。”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良妃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上手容易甩手难,当初为了点蝇头小利跟人勾搭上,本以为成功摆脱,没想到竟是阴魂不散。
什么总堂主,不是叫皇帝活捉咔嚓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难道没死成?
良妃起了点好奇心,叫银杏给自己找了件深色斗篷出来,又换了套低调不显眼的衣裳,还除去了大部分珠环簪钗,顶着浓重的夜色悄悄往延禧宫的后门去。
那里有一片小树林,平日里鲜少有人来。穿过树林有处小门,门外又是草木堆,人从门里进出轻易不会叫人发现。良妃进进出出好些回,今儿却是头一次有些紧张。
不知怎么的,夜里凉风吹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出了门进了外头的小林子,良妃站在那儿等,不多时崔太监来了,还同往常一样,见了她连个礼都不行,开门见山道:“娘娘最近可是走运啊。”
“崔公公这话说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钟嫔谋害慧妃,这事儿定下来后,咱们也能少块心病。”
“您说得有道理,我早说过您是个聪明的人。总堂主这么器重您也不是没道理的。如今您顺利脱身,咱们又能合计合计往后该怎么做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您还想干什么?”
“要干的事儿自然不少。去年堂里遭了大殃,总堂都叫皇帝老儿给端了。不过没关系,各处兄弟还有不少,集结起来再干番大事业,到时候少不了您的好处。”
良妃难受得要命,暗骂自己从前到底是怎么了。都怪沈万成,当初他看中她,成了她在宫外的靠山,还把青鸟堂介绍给自己。那时候她势单力孤,又急于在宫里站稳脚跟越过他人一头,所以急躁了些。
初时是听沈万成的吩咐,后来沈万成死了又听总堂主的,就跟陷入泥潭似的,再也拔不出来。
她也想过抽身,可崔太监总威胁她,拿她当年下的那个毒做把柄。他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娘娘既跟了我堂,就没有再走的道理。须知当年那味药还是我给的你,可惜沈将军没福气,没能荣登大宝。不过没关系,您如今有三皇子,总堂主一定会想办法帮您,好叫三皇子得偿所愿。”
这话听着很喜人,良妃也曾被冲晕头脑过,但随着青鸟堂叫皇帝一举剿灭,她心里就明白过来,这事儿终究成不了。一个民间邪党,跟朝廷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以前是没办法,生不出儿子又怕失宠,又被沈万成利用,一个不小心上了贼船。
现如今想下船,却不是那般简单了。
她看着崔太监,一脸为难道:“慧妃的死好不容易掩过去了,如今再动手恐怕要叫人怀疑,总得过一阵子才行。”
“您别急,慢慢来也成。不过您也得当心了,这皇贵妃如此受宠,怀孕不过早晚的事儿。若不在她有孕前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往后这日子可就太糟心了。您说是不是?”
“您的意思是我要……”良妃没说下去,只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怕什么,慧妃不也轻轻松松被除了,机会总会有的。”
“那是没办法,谁叫她知道了我们的事儿。可皇贵妃毕竟还不知道……”
“娘娘,你好好想想吧,若皇贵妃生下皇子,会不会封后,若封了后她的儿子铁定就是太子,到时候还有三皇子什么事儿。您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孩子考虑哪。”
崔太监的话跟道催命符似的,一下下击在良妃心上。
这话其实有道理。若真叫沈知薇生下一儿半女,她在宫里就更没地位了。到时候她有二皇子还有自己的儿子,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的女儿儿子都得听她的,得跪在她跟前行礼,往后还要效忠于她的儿子。
一个下等嫔御甚至当过奴才的女人,她生的孩子怎么能越过她的三皇子去。
良妃有些动摇了。
崔太监一眼就瞧出来了,良妃这个人从前就这样,小事挺聪明大事没主意,要不是自己在后头一直推着她,现在能混成什么样真不好说。
为了叫她安心给她吃颗定心丸,他又悄悄说了件更隐秘的事儿:“娘娘不用担心,有总堂主在后头运筹帷幄,您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就成。”
良妃吃了一惊:“总堂主不是已经……”
话出口才觉得不对,赶紧收回来。
崔太监笑得满脸褶子全凑一块儿了:“您可真是小瞧总堂主了。他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神明下凡,区区一个皇帝老儿哪儿是他的对手。这下您可放心了,总堂主有不死之身,跟着他混您还担心什么?”
这话要叫知薇听了,肯定啐他一脸。这种东西一听就是装神弄鬼,找了个替死鬼背锅,或者原先台面上那个所谓的堂主就是假的。但像良妃这样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一个明明被处死的人突然活了过来,还能操控这么多人做事,足见其能力之大。看来之前倒是她小看青鸟堂了。
只是为他们干活总不是长久之计,即便自己的儿子真当了皇帝,也就是个傀儡而已。年纪那么小,少不得有人要监国,到时候这江山姓不姓凌还不好说。
一时间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崔太监看她这样也有点急,立马说起重话:“您要这么犹豫下去,回头吃亏的肯定不是我。总堂主本事通天,三皇子不成器还能有别的,万一哪天皇贵妃生产,总堂主瞧上了四皇子,您可别怪我没提前打招呼。”
良妃惊吓莫或:“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皇贵妃那个人耳根子一看就软,我看说动她还比说动您容易。我这张嘴皮子也快磨破了,您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反正宫里就这么点地儿,您同皇贵妃不争也得争。如今您已然落了下乘,再不奋起直追,还有什么奔头。”
良妃被他三激两激,激起了心头的那点子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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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崔太监讨价还价一番后,良妃制定了下一个攻击的目标:沈知薇。
叫她直接去杀皇帝,她现在一是不敢,二是不愿。
皇帝早不是当年那个初登皇位的青年,经过这些年的政治打磨,他变得圆滑睿智心机深沉,冲他下手胜算太小。更何况她也不像当年那样能轻易接近皇帝,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面的男人,哪来的机会冲他的食物里下药。
二来她觉得没必要。三皇子太小,目前根本不足以支撑一整个江山,皇帝若死大晋定会落在青鸟堂手里。到时候她和三皇子搞不好就是个死字。就算不死也绝捞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真当她傻,许她一个愿景,画个大饼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去卖命?给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她从来不稀得做。
倒是沈知薇这个女人,如今确实该下手收拾了。崔太监再不好,有句话还是说对了,不能等她生下皇子再下手,一切都得提前预备才是。
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栽过太多跟头,当年一时心软没把也除掉,由着她一步步坐大,现在竟成了最大的障碍。
只有叫沈知薇死,她才能安然入睡。
正巧这段时间皇帝又频繁招太医进宫,给皇贵妃请脉。从院使到傅玉和,一天进出承乾宫好几回,到最后连银杏也有些沉不住气,悄悄同她道:“娘娘,您看皇贵妃是不是有信儿了?”
良妃气得摔了个碟子:“胡说八道,还不给我出去。”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明白,沈知薇只怕是真有了。她天天承宠,只要不是男人,就总有怀孕的机会。再看眼下皇帝那紧张劲儿,不是怀了又是什么。
只不过没到三个月不好同外头说,所以搞得神神秘秘遮遮掩掩,故作高深的模样反倒叫人一眼看透。
这下子良妃更觉凄惶。
原本子嗣是她最大的筹码,可眼看这点优势也要没了。老天爷真是把她逼到了绝路,不出手都不行了。
到了这会儿她又有点后悔出手晚了。沈知薇一怀孕,身边的人警惕性必然更高,下手可就难了。再说杀她也不能用烈性药,总要慢慢来,她有孕后太医天天来扶脉,药性太强肯定叫人一眼瞧出来。
一时间良妃又陷入了深沉的懊恼中。
就在这时,银杏的一句话给她提了醒。那天银杏端茶过来,轻声同她说了句:“咸福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您说皇上会不会收拾钟嫔?”
良妃就想,我怎么把这个女人给忘了。那个不擅言辞闷葫芦一般的女人,这些天日子可不好过。
良妃既可怜她又幸灾乐祸,转念一想又决定去看看她。
咸福宫从前就没什么存在感,如今更是一片凄凉,良妃一踏进那地界儿就觉妖风阵阵,就跟闹鬼似的。
底下侍候的人一个见不着,唯有贴身照顾钟嫔的宫女百合还肯露个脸,对她的到来十分惊讶。
自打乔太监出事之后,宫里再没人敢踏进这里一步。
皇上面上没说要拿钟嫔怎么样,但底下人心里都清楚,皇上已彻底放弃这块地方。本就是个不受宠的低等嫔御,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也就乔太监死了,若还活着这事儿肯定要闹大。
良妃也想过皇帝为什么不杀钟嫔,后来觉得大概是证据不足。只凭乔太监临死前的一番话,确实很难将钟嫔定罪。
这跟当初宣妃的事情不一样。慧嫔死了这么久,突然蹿出个太监来说是奉钟嫔的令杀的人,只怕谁也不能信服。
再说钟嫔没儿子,翻不起大浪来,皇帝大概也是一时心软。
但他心软顾念旧情,良妃这一颗心可软不下来。她想去看看好戏,顺便探探口风。这杀人的罪名钟嫔背得不明不白,她就没点怨气?
百合领着她进了正殿,微微一福道:“贵妃娘娘稍候,奴才去叫主子出来。主子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正睡着。”
“那就不要麻烦了,我自个儿进去吧。”
良妃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卧室走。百合在后面拦不住,只得跟着一道进去。
一堆开卧室的门,良妃只觉一股*之气迎面而来,知道的里面住的是钟嫔,不知道的还当住着个死人呢。
屋子里除了钟嫔外还有二公主,正陪在一旁侍候汤药。她向来话少,喂药时也十分安静,母女两个相顾无言,怎么看怎么惨。
良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但很快又压下去。杀人大罪,她可不能轻易揽上身。如今也只能委屈她们母女二人了。
二公主见她进来,赶紧放下药碗起身行礼。钟嫔在那儿咳嗽,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挣扎着要下床。良妃扶起二公主又赶紧上前劝她:“妹妹别多礼,就这么躺着吧。你病成这样姐姐都不知道,实在对不住你。”
钟嫔苦笑摇头:“这也不能怨你。我这人平时就安静,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儿,更不敢冒头。倒还要劳烦姐姐过来瞧我。”
“什么话,咱们姐妹一场相识多年,我怎么能不管你。你这吃的什么药?”
“睡不好,吃点安神的药罢了。我身子没大碍,只最近着了凉,有点咳嗽。”
说着她配合地咳了几下,二公主赶紧过来给她拍背。
钟嫔却摆摆手,示意她下去,甚至连百合也一并撵了出去。屋里只剩良妃和银杏在。钟嫔看一眼银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良妃觉得她有话要说,想她一个病秧子也拿自己没辙,于是痛快地叫银杏去外屋等她。
等人都走后,她才上前坐到床沿边温声劝钟嫔:“妹妹,你不要太心焦,凡事总有转机。”
“哪里还有什么转机。乔太监死了,临死前还攀咬了我,我现在真是有嘴说不清。皇上本就对我淡淡的,现在更是连面都不见我,也不听我分辩,我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理是这个理,但这话不能从良妃嘴里说出来。如今钟嫔既有这个意识,她也乐见其成。
这事儿就这么模糊过去也好。
钟嫔神色萎靡,一看就没睡好。想想她遭受的惊吓,能睡好才怪。良妃刚要再说几句宽她心的话,钟嫔却突然抬起头来,神情里露出几分惊慌失措。
“姐姐,你说这回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姐姐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是没做的,可乔太监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可惜他死了,要不我一定要找他好好对质一番。可现在我最怕的不是这个,也不是皇上,而是……”
“那你怕什么?”
钟嫔平日里如死鱼般的眼睛一转,竟显得十分灵活。她越过良妃的肩膀不住地往她身后看,看得良妃莫名其妙,也跟着一道转头。
“你这看的什么?”
“嘘,姐姐切莫大声。如今是白日里还好,若是晚上说话声太大把她引出来,可就麻烦了。”
“她,哪个她,你这说的是谁?”
“是慧妃啊。”
良妃吓了一跳,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
“你、你可别胡说。”
“我没有姐姐。我同你说,这些天夜里我时常见着慧妃姐姐。”
“那是你发梦了吧。”
“我也当是梦,可时间一长我觉得不是。每日里天一黑她就时不时会出现,有时说几句有时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别提多渗人了。你说我如何睡得着?”
良妃被她吓得毛骨悚然,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是慧妃?”
“当真是她,我与她就住隔墙儿,哪里会不认得她。你忘了我这儿过去不远就是她住的长春宫,那地方阴气太重。姐姐你刚刚来的时候该路过那儿吧,没觉出冷嗖嗖的?”
本来没觉得,被她这么一说良妃真觉得冷得慌。钟嫔说得有道理,长春宫那地儿阴气太重。死了一个刘贵人还有一个慧妃,如今那里空置着没人住,不冷才怪呢。
“可她为何来找你呢?”
“想是离得近吧,又或许听说了我最近蒙的冤,想来开解开解我。”
“那她都同你说些什么?”
“她说知道不是我害的她,她叫我不要担心。还说会去找那个真正害她的人算账。可姐姐,就算她这么说我还是害怕,我多盼着她能去万岁爷跟关,帮我说道说道啊。”
良妃手脚冰凉,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慧妃若真有灵,是不是夜里会来找自己?可过去这么些天了她也没来,是否说明她也不知是谁害的她?
钟嫔绘声绘色说了一通,可把良妃给唬着了。出咸福宫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还是靠银杏扶着才安然回到延禧宫。
一进屋子又听底下人来报,说安宁又不好了,发起疯来乱咬人,还拿碎瓷片割人手,闹得屋子里鸡飞狗跳。
良妃头痛不已,却不能不管,快步去到女儿房里查看空间。刚一进去安宁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颤抖着声音哭道:“娘,她们来找我了,她们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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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身体里的血直冲脑门,真想找个人狠狠揍一顿。
她扫一眼身边手足无措的宫女们,怒喝一声:“滚。”
众人皆作鸟兽散,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最后走的那个还悄悄把门带上,屋子里很快就剩良妃和安宁两个人。
安宁依旧哭闹不休,嚷着叫着非说有人来找她。良妃耐着性子问她是谁,她就说是碧莲碧荷姐妹,还和石榴石竹二人。越说越害怕,越哭声越大。
良妃实在忍不住,深怕叫人全听了去,抬手朝女儿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把安宁一下子打懵了。
她一脸惊恐地望着良妃,显然不相信母亲会打自己。
良妃打过后手火辣辣地疼,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又揉又摸,心疼得不行。
“儿啊,你别怪娘打你。你这些天实在疯得太厉害,再这么下去要坏事儿。”
“可是娘,我害怕。”
“别怕别怕,几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她们若真能害得了你,何苦等到现在。你就是上回落水给吓着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有娘在这儿,谁也害不了你。”
说到这里不由又怨恨起知薇来。虽然安宁落水的起头是她自己的宫女红蕉,可实际把她推下去的却是雪容。而且后来听说安阳带安宁去养心殿找皇帝,也是沈知薇出的主意。
这事儿从根头上找就是这贱/人的错。良妃心里别提有多恨她,真想一刀将她活活捅死。
好容易将安宁安抚下来,不叫她大声哭喊,只是蒙在被子里小声啜泣。良妃心里不住地叹息,却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咬着被角,寻找一点安全感。
那天夜里良妃陪女儿睡觉,本是想给她壮胆安慰她来着。谁成想安宁倒没怎么闹,白天累得筋疲力尽,晚上一沾枕头就着了。可良妃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安宁说的那些疯话老在耳朵里响,那几个宫女生前的影子也清晰无比。良妃就觉得奇怪,怎么就跟她们站在自个跟关和她对视似的?
像石榴和石竹,她甚至都没见过几面,可如今却这般清晰,吓得良妃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怔怔出神,冷不丁又想起钟嫔的话来。慧嫔是不是真的去找过她?她说要找害死她的人报仇,那她是不是会到延禧宫来?
杀慧嫔真的只是权宜之计,谁叫她撞见崔太监和银杏勾搭,进而偷听他们讲话?那可是杀头的事情,如何能留这个活口。
其实而已杀慧嫔的,应该是崔太监啊。
想到这里良妃掀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推窗对月许愿,只求慧嫔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找错报仇的人才好。
窗外一阵冷风吹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分明。寒气涌上良妃心头,她又冷又怕,总觉得下一秒慧嫔就要从窗外飘进来似的,吓得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关上窗又爬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一直没能合眼。
那窗关得仓促没关严实,被风一吹总有响声传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良妃心里有鬼,没敢再爬起来关窗。想叫外头的人进来又怕吵醒女儿,只能自己强撑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良妃的两只眼睛下有浓浓的黑眼圈。
接下来的几天,良妃每夜都睡不好。所谓疑心生暗鬼,原本没觉得的事情,被身边的人一遍遍提起,难保就会害怕了。
想想青鸟堂的总堂主,明明都死了还能复活,像慧嫔碧荷之类的,若怨气太重迟迟不愿投胎,定要找她麻烦的话,她真是招架不住。
良妃是个很信鬼神的人,怀疑就跟种子似的,在见钟嫔的那一天就在心里种下了,此后越长越疯,渐渐无法控制。
加上安宁时不时发病,良妃被她吓得神神叨叨,白天劳累夜晚失眠,几个因素一凑,整个人恍恍惚惚,便开始出现幻觉。
有一回她正坐那儿发呆,突然觉得帘子后头走出来一个人。她以为是银杏,正想叫她上杯茶,却发现那人一身粉衫满身珠翠,笑起来眉眼带俏,活脱脱慧嫔的样子。
当年慧嫔入宫两人头一回见面时,她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良妃吓一跳,差点从椅子里跌下来。
还有一回她正跟人说话,说着说着觉得耳朵边有人在吵,仔细一听又是慧嫔的声音。软中带脆,有股子爽利劲儿,还呵呵笑了两声,和从前一模一样。
几次三番的事儿把良妃折磨得够呛,她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慧嫔就躲在哪个地方在瞧自己。慢慢的不止慧嫔,碧莲碧荷石榴石竹全都跑了出来。
有一夜她好容易睡着了,却梦见碧莲烂着一张脸冲她飘来,厉声质问她为何要害自己。她那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良妃尖叫连连,吓坏了一众人。
这种白天夜里不得安宁的日子,良妃撑了足有一个月,到最后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她开始想办法化解怨气。
先是叫人到宫外的各大寺庙上香祈福,给这几人点灯烧纸钱,还请大师作法事。可钱花了不少,却一点作用没有。
她又以开始往宫里的佛堂跑。那佛堂原本是为太后建的,后来太后宫里建了小佛堂,那里便不日日去了。宫里嫔妃遇着不顺的事儿就会去那里拜拜,求个心安而已。
良妃如今成了惊弓之鸟,去到佛堂已不止是拜拜那么简单。她在里头从早待到晚,亲自上香供奉磕头。宫里不让烧纸钱,她便派人往这几人家里送钱,除了慧嫔家,其余四家都送了不少银两,叫她们的家人为她们烧去金银财帛奴仆大宅,只盼她们在地下心平气和,不要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刚做的那几天还能有点用,能叫她睡个踏实觉。可时间一长鬼魅如影随形随之不去。良妃好几次痛苦地想要尖叫,却只能强行忍着,不敢叫人发现心头的惊惧。
巨大的恐惧无处发泄堆积在心里,良妃的病越来越重。她又不敢找太医扶脉,怕对方查出问题回头到皇帝跟前乱嚼舌根
她不疯,更不能叫皇帝以为她疯了。要不她这辈子可真就完了。
良妃想破脑袋,觉得是延禧宫的风水不好。这几人都是宫里的人,尤其几个宫女从前就住这里,如今冤死肯定要缠着她。她便索性冒险把神婆请进宫里来作法驱邪。
这是极其冒险的事儿,一旦被发现要有□□烦。银杏不住地劝她,叫她别玩火*,可良妃这时候已有些精神不正常,整天一惊一乍,眼看要出□□烦。
她坚持要请人来,银杏也拗不过她,去找崔太监商量办法,两人到底只是奴才,制不住主子,两眼一抹黑屁主意没有。
最后崔太监只能嘱咐银杏:“你看着些,别叫她胡言乱语。这事儿务必要小心,悄悄进来悄悄出去,千万不能叫旁人发现。”
银杏提着一颗心,硬着头皮往下干。良妃得偿所愿,还高兴了一阵子。等到神婆进宫那一日,她又变得紧张起来,连道儿都有些不好走。一早叫人看住几个孩子,安排人悄悄将神婆带进自己寝宫,请她作法去邪。
那神婆五十来岁年纪,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一眼良妃,就把其余人都给轰了出去。屋子里一早摆好祭坛供品香烛符纸,良妃满怀希望盯着神婆瞧,只盼着她真能揪出那几缕怨魂。
听说这神婆极厉害,宫外不少高门大户都请她去做法,所谓百试百灵。有那小儿夜夜啼哭叫她治好的,也有家宅不宁戾气横生被她化解的。还有被恶鬼缠身人不人鬼不鬼的,也能叫她救回来。
她成了良妃最后的希望,若这一下还不成的话,良妃觉得自个儿真要找根强子活活吊死了。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神婆进屋后却不忙作法,先是绕屋子一圈仔细察看。良妃跟在后头不敢说半个字,生怕打扰到她,那小心谨慎劲儿,连侍候皇帝都没这么上心过。
对方看过一圈似是不满,又慢慢踱起步来,这一来回就走了三圈,最后停在了良妃的床头,装模作样掐纸算了两算,突然扭头问良妃:“娘娘今儿既请了我来,便要同我说实话。你若有所隐瞒,我便无法为你化解。”
良妃早就万念俱灰,听到这话只是不住点头:“大师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就问你一句,这几个人的性命,是你害的吧。”
良妃没想到她竟这样直接,当场吓得腿软,紧抿双唇一个字也不敢说。她还真没碰过这样的大师,换了旁人即便知道也不会这么大喇喇问出来。
她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
“娘娘不必顾虑,我既进宫来为娘娘驱邪,你同我说的话我便不会同他人讲。你若信不过我,那我此刻便走,娘娘另请高明便是。”
神婆说着抬脚就要走,却被良妃一把拉住:“大师莫走,我说我都说。我与她们的死,确实有直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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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在屋里来回走着,心里有些忐忑。
她总觉得自己这回是当了恶人了。皇帝要收拾良妃,她掺和个什么劲儿,竟还给他出了主意,想出个神婆进宫的鬼点子来。
知薇这是参照上一世基督教徒找神父告解这个法子,想叫良妃良心发现,自个儿就把罪孽给说出来了。若她自己说了,也算是自首,皇帝发落时也能给点面子。
可这会儿想想又觉得这主意挺糟的,怎么看都有算计人的意思。她只盼着良妃并没皇帝想得那么坏,又或者最后皇帝网开一面,至少留她一命。
宣妃的事情太过惨烈,知薇真怕有人再因此送命。
雪容却不以为然,觉得她过于心软。先是劝了她半天,后又叫人去探消息。
皇帝据说在乾清宫,一大早进去后便没出来。这会儿他跟知薇不适合相见,还是暂时分开得好。
知薇也觉得这样更好,两人面对面总有尴尬感。还是等良妃的事情落幕再说。
消息来得并不晚,才不过酉时延禧宫那边就有消息传出来。雪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同知薇说,语调平静得吓人。
“……说是良妃娘娘不大好,这会儿正传太医进去看。”
“怎么个不好法?”
“失了心智胡言乱语,还把请进宫的神婆给打伤了。”
这是发疯的意思吧?知薇瞬间无语。良妃的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差了,怎么跟安宁公主一个样儿。
她突然一凛,有些反应过来。这病难道也会遗传?良妃母女全都一个样儿,平时看着挺强悍,可一旦碰上鬼神之事便承受不了。皇帝出主意叫钟嫔去吓良妃,结果居然把她活活吓疯了。
一时间知薇有些感慨,不知这是谁的错。是皇帝还是钟嫔的?或许还是良妃自己的错吧。她若不做那些恶事不杀那些无辜,今天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心里会怎么想,他能接受吗?
乾清宫那样消息比承乾宫得的还要早。所谓的神婆不过是听命于皇帝的一个浑人罢了,平日里在民间装神弄鬼,今天却是长了回脸,进宫给娘娘驱鬼。
不料鬼没驱成却被突然发疯的良妃给打伤了。好在伤得不重,简单包扎过后就来向皇帝回话。
头一回见九五之尊,饶是神婆从前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忍不住打摆子,颤着声儿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把话回完。
皇帝情绪平稳,声音听不出半丝波澜。他越这样神婆越紧张,突然又后悔起来。
当初贪财被良妃骗进宫,进来后又叫皇帝给拉拢了,现在听了一耳朵宫闱秘事,回头还能活着出去吗?
那可都是皇家的丑事。贵妃娘娘为了自己女儿,杀了大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又弄死了三公主手下几个侍候的人。这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她竟买通钟嫔底下的太监,趁着地动一杯毒茶毒死了慧妃娘娘。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百姓定要议论纷纷。她这哪里是进宫搏富贵,根本就是提着脑袋在办事儿啊。
还有更恐怖的,贵妃从前竟给皇帝下过药,这里面的内情她连想都不敢想,按部就班说完之后,恨不得挖空脑袋全给忘了才好。
皇帝之前是答应事成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定她的罪,可他若翻脸无情说话不算话,自己也没办法啊。
这下子神婆可是吓坏了,全身抖个不停,满头满脑的冷汗滴到了面前的青石地面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却一味沉思起来。虽然这些事他大抵知道,但还有是出乎意料的事儿。比如自己中的那个毒,竟是良妃下的?
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是受制于沈万成无法推脱,还是当真想叫自己死?她杀了他,把这江山拱手让给沈万成,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为了入宫时的一点体面,不惜与谋朝篡位的逆党合作,还沾上了邪/教青鸟堂。良妃这一路走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怪道她会发疯,一个人做下这么多错事,心里压力该有多大,恐怕夜夜难眠辗转反侧,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她这病非一日之功,往常不觉得,时间一久便发作了。
疯了倒也好了,省了皇帝一桩心事。或许对她也是件好事儿,记不清从前的事儿,心里的恐慌也不会那般大。
只是安宁那孩子……
皇帝一时无语。若说良妃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能理解,可安宁一个小小孩童,竟知道夺人性命,还会使计把罪往别人身上推,不得不说真是厉害,也够狠毒。
这样的孩子是他的女儿,皇帝自愧不如。
他抬眼看看底下跪着的神婆,出大殿时留下一句话:“往后你就在宫里安心待着,每月自有俸银给你。”
这是软禁在宫中不许出去的意思了。神婆既喜且忧。喜的是总算保住一条命,忧的是从此再无出宫日,她一个身份尴尬的人要怎么在宫墙内平安地活下去?
悔不该走这一遭啊。
皇帝出了乾清宫没去承乾宫,反倒去找太后。兹事体大,需要同太后商议一番。
太后一早就在等消息,见着皇帝后迫不及待追问起来,待得听到良妃的所作所为后,心里也有些触动。
这个良妃倒叫她小瞧了,论智谋不如她,但论心狠手辣绝对比她强。关键是她还敢勾结朝臣与邪党,宫里宫外处处兴风作浪,自己和皇帝却一直没瞧出来,也算有点本事。
太后是宫里混迹多年的老手,但一想到那些事儿还是后背发凉。万幸有傅玉和,若不然皇帝性命不保,她这太后的位子只怕也要拱手让与他人。
想到这里太后心一横,劝皇帝道:“既如此,良贵妃便不能再留,皇上还要早做定夺得好。”
“朕没打算杀她。”
“为何不杀,这种人留着做什么?”
“杀了她不过一时痛快,留着她才好叫旁人警醒。宫里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少,贵妃是他们最好的榜样。朕不想往后依旧家宅不宁,总要叫那些人都消停才是。”
这些人或许没有良妃的本事和地位,但难保蝼蚁不会成大事儿。皇帝要竖一块活靶子,好叫那些人吓得再不敢把手乱伸乱摸。
“那安宁呢,皇帝怎么想?”
“同她母妃一道,迁去落月轩住。那儿清静,派几个人侍候着,往后的事儿看她自己的造化。”
母女两个皆疯疯颠颠,能活多久都说不好。皇帝想起安宁恬静的脸庞,又想起她做的那些个事儿,当真心情复杂。
太后也长吁短叹,到底是自家孙女,再不亲近也是疼爱的。
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他原本想将安宁弄到太后处养着,但一想大皇子还在这儿,安宁这病随时要发,到时候两个孩子撞一处非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又害了老大也是得不偿失。
再说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知薇那里有小二,钟嫔那个还有二丫头,搁谁屋里都不合适。
本来良妃好好的,将一双儿女养大。纵容和他夫妻情淡,儿女缘总还是有的。现在倒好……
太后又想起三皇子来:“这孩子怎么半,刚学会走呢,总不能跟着他娘一道过。”
这也是皇帝需要安排的事之一。他冲太后道:“不如交给太妃养着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后一听就拍巴掌同意。蒋太妃跟她投缘,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好姐妹。虽说也曾为点小事闹过别扭,大矛盾是没有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除了自己只能跟宫女太监说话。宫外又是一堆面上和气心里只想着从她身上捞好处的亲眷,想想也不省心。
若将三皇子交与她,还能打发打发时间,将来这孩子大了,定也会孝敬她。
“这般甚好,就叫小三跟着太妃过吧。太妃心思聪明,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过来,她心里明镜似的,你给她这个恩典,她定会感激你将孩子教好,你也不必太过操心。我如今也不盼别的,只盼小三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待得大了你封他个爵位什么的,叫他出宫去吧。”
这就算是拍板了,良妃的儿子是不可能跟太子位有什么瓜葛了。事实上如今宫里这三个皇子,大约也只有慧嫔生的二皇子最有希望问鼎储位。其余的两个母妃都曾犯过事儿,虽然对外掩了下去,可皇帝心里再清楚不过。
一个沈知薇,就像块试金石,将宫里的人心一个个试了出来。
事情就照皇帝和太后安排得这么办了。只是皇帝最后还是不忍心,将安宁留了下来,一并交给蒋太妃照顾。这蒋太妃在宫里一辈子,收拾起人来很有一套。安宁到了她那儿老老实实吃药睡觉,平日里小心克制,这病倒是渐渐有了起色。
她初时还曾闹着要见良妃,后来不知怎的太妃同她谈了谈,她便改了主意,绝口不再提这事儿。一心一意只守着弟弟过,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样子。
只是内里究竟如何,谁也看不透。
这些事情皇帝没跟知薇细说,他不愿她为别人的事太过操心。知薇也就没多问。宫廷争斗的可怕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里,她已领教了许多。见得越多越不愿往深了想,她现在就想守着皇帝安心地过小日子,或许哪天再生个孩子便会更加圆满。
前一阵子为骗良妃上当出手,皇帝曾一连串地召太医来为她诊脉。可诊来诊去也没个所以然。太医都说她的身子没问题,可就是一直不见喜讯儿。
皇帝并不着急,觉得日子还长,过个一年半载总会怀上。知薇却不那么想,古代人在检测不孕的技术上很落后,光靠望闻问切是查不出所以然来的。要是里头真有毛病,只怕吃再多汤药也没用。
这会儿她又怀念起现代来,好歹上辈子还有办法治,这一世就真的拼运气了。
到了五月里刚过完端午,突然听说傅玉和向皇帝辞官,说要去云游四海行医济世。
皇帝当时没允,转过身跟知薇商量该如何办。知薇便道:“他既想出去,您便成全他吧。强留也留不住,他这样的人才,放到民间更好施展,您说是不是?”
“朕也想这么做。只是这样一来,往后你的身子要交给谁来看顾?”
“太医院人才辈出,未必没有比他强的,皇上也该给他们机会锻炼锻炼才是,您总用傅太医,别人该不高兴了。”
“你这话有几分道理,既如此便叫他出去吧。省得人在曹营心在汉,总是不肯安安份份待宫里。再者说出去了还有别的好处。”
“什么?”
“可叫他不再惦记着你。或许哪天出去碰上个有意思的姑娘,一时动了成亲的念头,信国公世子也就放心了。”
知薇真拿他没办法,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么爱吃醋。这话一出,空气里的酸味儿扑天盖地,掩都掩不住。
于是傅玉和辞官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准备走人的前几天,他又来了承乾宫,说是最后一次给知薇请平安脉,也算是老友告别此生或许再不相见的意思。
知薇一想到这个有点难过,虽不爱他总感念他的好。他救过雪容救过锦绣,也曾几次三番帮自己,这样一个好人,若搁在现在没这么多规矩,当个朋友也是好的。
他来的那天知薇午觉刚起,睡得脸有些肿,人也没什么精神。明明一觉醒来却还是不住地犯困,恨不得卷了被子再睡一觉才痛快。
傅玉和一见她这神色面容,不由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不痛快。知薇觉得奇怪,他这是不高兴的样子?可为什么呢。
两人寒喧几句,知薇坐下由腊梅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搁在几子上。傅玉和轻轻搭上手指,认真摸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又仔细询问了知薇最近的一些情况,最后沉思片刻,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这个样子吓了知薇一跳,心想这是得了重病难以医治吗?
正打算问呢,傅玉和却站起身来,冲知薇道:“娘娘近些日子小心为好,臣这儿给您开副药,每日吃一帖便好。待过几日我再来与你把脉。”
“这是怎么了,你不要要出宫去了吗,为何还要再把?”
“臣恐怕得有大半年离不了京城了。”
“为什么?”
“娘娘有孕,皇上定不会放过臣,定要等娘娘平安诞了皇子才是。”
“那岂不是耽误你了?”
“无妨,反正臣离京后也没个打算,什么时候走都成。”
“既如此,便麻烦你了。”
知薇说着想去端茶喝,手刚碰上茶盅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来。
傅玉和刚刚什么意思,是说她怀孕了吗?
她睁大眼睛望着对方,目光里满是询问。傅玉和也不多说,只冲她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疑问。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知薇有些消化不了。本都做好奋战几年甚至一辈子养二皇子的决定了,想不到孩子不期而至,给了她个意外的惊喜。
知薇实在太过高兴,待傅玉和走了之后来回在屋里踱步,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还不时摸摸肚子,心里满足不已。
混到这份上也算圆满了,这一世总算没白活,找了个对她还不错的老男人,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衣食无忧富贵滔天,放眼这世上她也算是少有的舒心人了。
那边傅玉和去到乾清宫,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一听之下搁下手里的奏折就往承乾宫赶,进屋之后将所有人赶出去,搂着知薇回房去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皇帝难得急性子一回,已经开始给孩子取名字。知薇就笑他:“连男女都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啊。”
“先取个小名,回头生男生女都能用。”
“您想取个什么?”
“跟他几个哥哥辈的,用元字,朕想想,不若就叫元宝如何。这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幸亏知薇没喝茶,要不肯定一口喷出来。亏他想得出来,二皇子叫元真,多好听的名字,落自己孩子头上,却只能叫元宝。
元宝元宝,若他姓金,她孩子岂不是要叫金元宝。
皇帝却不以为然:“这名字满是福气,朕瞧着挺好。再说只是小名,待得出生朕亲自为他取个名字,定叫你满意。”
知薇心想还是不要了,取个小名这么随意,若把大名再交给他,天知道会取出什么样的来。不过看他现在兴致高昂的样子,知薇也不忍心打击他,只能先安心养胎,盼着到时候皇帝一时灵光乍现,能取个不错的出来。
正说着名字的事儿,皇帝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本想趁天气凉快些先将封后大典办了,如今你有了身孕,朕又有点担心。”
“那就先拖着吧。”
“朕就没见过你这般不积极的,这是叫你当皇后,不是贬你为奴,你用得着这般三推四推的?既如此还是按原来的打算,待到九十月里挑个良辰吉日,朕便立你为后。”
“那我这肚子到时候岂不……”
“朕叫人将吉服做得宽大些,将肚子遮上便是。”皇帝搂着她坐在塌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笑,“你可给朕争气些,别叫你娘受罪才是。受封那一日老实些,别总在肚子里乱踢。”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话起了作用,小皇子在肚子里的时候确实极为老实,哪怕知薇册封皇后那一日他也十分太平,除了时不时动一下外,其余时候安安稳稳,没叫知薇操一点心。
她的整个孕期都十分太平,没有孕吐也没有浮肿,人都说到了后期缺钙会抽筋,有些人还会耻骨痛,她却一丁点不舒服也没有。除了肚子比旁人略大些外,其余一切都好。
初时对生产的恐惧因这顺利的怀孕过程,也被打消了许多。
到了最后三个月,知薇想起上辈子学的那点知识,开始在宫里频繁走动。先是承乾宫里从前院走到后院,后来觉得地方不够大,又开始到处溜达。
皇帝住养心殿,她就一天三回不停地走,有时候早上在那儿,一转眼的功夫人不见了,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出现,下午又跑出去,到了饭点又会突然冒出来。
皇帝一开始被她搞得直想笑,后来想通了就随她去了。傅玉和也说了,若想生产顺利就要多走动才是。那是一道坎儿,皇帝平时尽量不去想它,只有等到了那一天才会知道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知薇的预产期在来年的三月里,天气乍暖还寒,过年的时候她顶着硕大的肚皮以皇后的身份操持琐事的时候,太后还曾担心过。
后来见她身子健壮步履如飞,倒也不多担心了。只还是叮嘱她要小心为妙,定要等到孩子足月生产才是。
知薇看着日渐巨大的肚子却有些担心,到了临产前几日便忧心忡忡。她以前查资料的时候有看到人说,孕妇如果临产前运动较多的话,可能会提前几天生产。
于是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她就紧张起来,天天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加上孩子胎动得厉害,深更半夜不睡觉,害她也不能睡,往往一夜睡不了几个时辰,只能白天补觉,睡得一张脸又肿又没精神。
可就算这样,肚子依旧没动静。假性宫缩来了一拨又一拨,到了预产期当天孩子安静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连假性宫缩都不来了。
知薇有点害怕,不知这年头有没有催产术,又想到催产疼起来可厉害,如今也没有麻药,那麻沸散就算喝十碗也不管用,到时候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
皇帝看她紧张,便时时安慰她,也不时跟肚子里的小崽子喊话,叫他赶紧出来,别再折腾他娘亲。
知薇觉得这时候的皇帝真是孩子气,一点儿也不像早就当爹的人。
她想其实皇帝也跟自己一样紧张吧。
到了三月下旬,某天夜里知薇正给皇帝拿葡萄呢,突然来了阵宫缩,害她手一抖,葡萄掉一地儿。
皇帝赶紧过去扶她:“早说了叫人拿,你何必辛苦。”
“这不想跟您恩爱一下嘛。这下好了,全吃不成了。”
“少吃些更好。这东西甜,吃多了坏牙。”
两人说笑一阵,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知薇都习惯突然来这么一下了,根本没当回事情。
可当天夜里两人睡在床上,她却觉得不大对劲儿。疼痛时不时来袭,刚开始不大厉害能忍着,后来就厉害起来了。间隔变得短了些,每次疼痛时间却有延长。
就在她不敢肯定时,突然间下身流出一股热热的液体里,知薇心里一慌,赶紧坐起来。
皇帝被她吵醒,也跟着起身:“怎么了?”
“皇上,我怕是要生了。”
皇帝呆了片刻,愣是没听明白。直到知薇晃晃他的胳膊,柔声道:“皇上,我大概发动了,传太医和产婆吧。”
皇帝立马翻身下床,外衣都来不及罩,出去拉开门就招呼起人来。里间知薇躺在床上,细细感受着宫缩来时的滋味儿。
那真不是一般的疼啊,比来大姨妈的那种痛强烈许多倍。她想这就是生孩子吧,女人总要过这一关才行。既是来了便承受着,再怎么痛苦总也有熬过去的一刻。
想到这里她大口呼吸,剧痛之余心里又有几丝甜蜜。
过不了多时,她与他的第一个孩子便要出生在这世上,这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知薇闭上眼睛,听着外头杂乱的声音,紧紧攥紧的被单。
不多时皇帝过来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轻抚她的额头:“别怕,朕在这儿,朕不走,一直陪着你。”
“我不怕。”趁着阵痛的间隙,知薇轻轻回了他一句。
是啊,有他陪着,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浓重的夜色扑天盖地席卷而来,这一夜注定漫长而艰辛,但天亮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离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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