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真正明了这两个字。
叶真真忽然很想打电话给贺钧远,很想,很想。
她从Kevin替她拿来的手袋里拿出电话,拨通了贺钧远在国内的电话号码。她想她是有一些疯狂的,此刻是国内的晚上十二点左右,他去了医院又要处理几天堆积下来的工作,如果不意外,他可能还在忙,她不该再去打搅他。可是她就是很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她控制不住自己。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他果然还在工作。
叶真真忙着出声喊他:“贺钧远。”连名带姓的。
那头顿了一顿,隔了会才应她:“我在这里。”
以前,若是她隔着电话这么喊他,他总是沉默,逼着她原是无事的,也要找出三分事来搅得他不高兴。而他现在说“我在这里”,叶真真鼻子立刻酸痒了起来,窝在床上,顾不上卫生不卫生,拉高被子捂住了口鼻好一会才问:“你在干什么?”
他似乎是站起来,走动了几步,他说:“我在医院。”
叶真真以为他会说“我在工作”或者“正要睡了”,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一种可能的回答,却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句。
她酸痒的鼻子被手背使劲揉了揉,虽然明白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会这样坦白的告诉她,也很明确表达了他的态度。可是他从昨天晚上就过去,一直到现在。叶真真看了下表,算得上是一天一夜,不,是一天两夜都陪在医院里……
她不禁就脱口而出:“方沁伤得就那么严重吗?”
电话那端没有回答,她拽着被子的手一点一点用力,她有点生气。可是隐隐的却听到话筒那边低低的笑声。他还在笑!他可知道她今天遭受怎么样的罪过?叶真真正要说话,就听到他说:“在吃醋?”
“没有!”她嗓音发冷,“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说着就要把手机给丢到一边去。贺钧远缓缓唤了她一声。他喊她:“真真。”嗓音低沉悦耳,像是上好的大提琴拨动了琴弦。叶真真晓得他嗓子好,曾无意中听到他唱歌,还是少年时期的他,抱着吉他坐在影音室里唱一首爱尔兰的民谣,很动听,若人心是一池湖水,那时的她也是被惊动了涟漪。
没出息的住了手,巴巴的把手机扣在耳朵边上。她没好气的回他:“干嘛!”
贺钧远就说:“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言下之意,她刚刚那句“没什么事我就挂了”说得可真是自打嘴巴。叶真真一听就恼了,立刻就说:“挂了!”
冲动着要丢开手机,可还是没肯。她沉静着心湖,这像是被凌寒那一阵风吹得几近零散的奇迹般的一点点都聚拢了回来。
她说:“贺钧远,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你?”
那端的贺钧远正站在医院楼梯间的阶梯上,他看了看外面在找他的身影,转过身来慢慢往下走,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是。”
“我今天听到很不好的事情。我哥哥的车祸,我父亲……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还有你……”
她没说下去,视线落在自己雪白如葱的手指尖上。她心跳得很快,就像是赌场里押了注,即将就要等来开盘的那一刻。
“说和我有关?”
“不是,说你也牵连在内。”
“那你相不相信,我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若是让她说以后,她相信他不会,可是五年前?她不敢笃定,叶真真踟蹰,还未想好怎么回答,那端已发出声音。他说:“我知道了。”不给她发声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听到听筒里“嘟嘟”挂断的声音时,叶真真都是愣的。
她有些发傻的把手机放到一边,侧身躺在了床上,眼睛直盯盯看着窗户临湖的一边。
她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尤其是对着贺钧远的时候。所以她错失了良机,她刚刚理该回答说信他。可是她要怎么信他?毕竟这五年里拼命和她斗着,想要挖走北平艺人的人是他……
叶真真很糊涂,也很矛盾。她相信他以后会待她好,从她到邻城见他之后,她笃定他会是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可是在此之前,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盲目的信任。
今天是国内元月一日,理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可她今夜是一个人。
不,或许她不能算是一个人,她在贺家,她还是有奶奶陪着的。
叶真真辗转反侧着想要说服自己尽快睡着,可脑中纷纷乱,无论如何也睡不过去。她最尊敬的父亲,她所崇拜的大哥,忽然之间跟C城最大的黑帮石竹帮扯上了关系,且叶家的一切都可能是因此而起,叶真真想到这些就夜不能寐。
石竹帮,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不停在她心中脑中敲打着,折磨得她越来越焦躁。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刹那间的光亮似一道闪电,她忽然想起一个画面,那是她在电视机上看到的冯北旻撞车时的视频,她想起来徐昆琪订婚的对象,何劲永。何家前身就是石竹帮的元老。难道说跟何家也有关?
叶真真爬起来倒水,一边想着一边倒水,水不小心满了出来,烫到她手背,她惊到,差点摔了杯子。这一痛,她神思也清醒一点,用冷水简单做了处理。她再度上床,闭上眼睛,这一回却是堕入了一个绵长的梦境里去。
梦里她穿着十三年里穿过的最漂亮的裙子,站在玻璃窗的后面看她刚刚得知的父亲。那是个长相很英俊的男人,有着很儒雅的气质,站在人群中也会叫人一眼认出。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人,母亲却要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十三岁的叶真真很高兴,因为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能跟随父亲回国生活。然而正当她等待父亲过来喊她的时候,她看到有个身材微胖的男人走过去,模样有些狰狞,脸上有一道疤痕。他指着站在玻璃窗后面偷看的叶真真,又指着她的父亲,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她的父亲就走过来告诉她,大妈不喜欢她和他们一起住,她得留在瑞士,她不能跟他回国。
十三岁的叶真真很懂事,她没有哭,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点头同意了。她刚找到的父亲弯下腰来,拿手帕替她擦眼泪,她从眼泪和手帕的缝隙里看到那个微微发胖的疤脸男人走过,眼里带着一抹她读不懂的光。
父亲抱着她,在她耳朵边说,他会补偿她,他不会让她有事。
叶真真醒过来,天已大亮。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上面湿了一大片,她竟是哭了。
一夜睡眠并未让她恢复,反而是更加疲累了。看着镜子里浓重的黑眼圈,叶真真默默叹气,她早把当年会留在瑞士的事情忘记了,她一直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大妈不喜欢所以她才留下,久了,也就当真了。昨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做梦,梦到那一天的场景,还有那个微微发胖的疤脸男人。
总觉得有点蹊跷,可是让她说,却也说不上来什么。多用了一层粉,才将黑眼圈堪堪盖住,她不再想,转身出去。
她下楼时,贺沈敏之已经坐在餐桌旁。叶真真收拾心情,笑了笑,边喊“奶奶”边往下走,却见一个人从客厅门前进来,风尘仆仆,直立在当门阳光之下,脸孔被阳光耀得看不清楚。叶真真的心猛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