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从容紧张地没有敢合眼。
她以为必然会发生些什么,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实际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醒真的只是抱着她睡了一夜,而且睡得还挺香。
从容甚至可以听到他细微的鼾声。
从容不敢动弹,生怕打扰了他的一夜好眠。
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半点不敢动弹。
东方既白,柳醒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早。”
从容点头道:“早。”
柳醒抱着从容,还是没有动弹。好像时间就完全停止在了这一刻。
天地间就剩下了他们俩个人存在。
“起来吧。看你太累,想让你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不过却没有想到把你弄得更紧张了。”
柳醒是个聪明人,更何况他又是那样的了解从容。
自然可以知道这一夜从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从容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柳醒闻言却笑:“我却一直只想着这样。”
从容听到这话,脸色羞红。没想到自己修炼了多年的脸皮在这一刻却是完全破功,此刻到真像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竟半点没有招架之力了。
两人正闲话着,却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柳醒看了从容一眼道:“出去看看。”
从容点头:“我和你一起。”
柳醒拉着从容到了楼下,却见楼下一片混乱。
“你们不要闹,我是大夫。我有法子治他。”
从容听到这声音,脸上惊喜之色难掩。
挣脱了柳醒的手就往楼下跑,只想验证这声音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完全没有顾及到柳醒已经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
楼下一群人的争执还在继续:“你说你是,你就是了!我看你就是个走江湖的骗子!”
身穿布衣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脚上套着一双草鞋。草鞋上还沾着几个污泥点。
“师父,您是师父吗?”
因为中年男子留着一把大胡子,竟让从容不好辨认了。
中年男子闻言,抬头见到从容脸上虽有惊喜之色但是很快变成一脸肃色:“还不过来帮忙。”
严肃认真的医者模样,从容就算是在太医院,也竟多年没有见过。
“是。”
多年来沉浸的热血再次被点燃,似乎只有在师父手下从容才能感受到身为一个医者真正的热情。
“这人是发了羊癫疯,他们却偏说是撞邪。还要让他去看巫医,喝符水。这不是乱来吗?还说什么林县里一个县城都被鬼怪占了,这都是些乱离乱神的东西。怎么能瞎说,还不是乱来。”
李东璧跟从容解释着眼前的状况,手下的动作却也没有停止。
只见他掏出一根粗长的银针,往那病人几个大穴上一番动作。
原本还口吐白沫的病人瞬间好转,没过一会竟清醒过来。
看得周围众人一阵称奇:“神医,当真是神医啊。”
从容却顾不得那么多,把师父拉到柳醒面前:“柳醒,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师父。医术高妙的李太医。你快把林县的情况与好好说一说吧。”
“师父,这是柳醒柳大人。”
从容又对李东璧介绍道。
柳醒却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我是柳大人?”
从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柳醒的态度:“师父,林县这疯病诡异得很。我看着像蛊,可是却又不是单纯的蛊。我现在也是没有头绪,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师父。”
李东璧在外游历多年,也经历不少人情事故,自然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医术的单纯太医。
眼前这青年,虽然衣着普通。可是一身气势,却不输京城官场上的那些权贵。纵然老成如李东璧,也感受到了这青年有意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场。
“我也是偶然经过这里,路上也听人了不少传言。既然你如此说,咱们抓紧时间去看看吧。”
柳醒拉着从容道:“一起去吧。”
三人一路进城,林县城里的整体状况基本还算稳定。没有出现继续恶化的情况。
“你是说这蛊虫里还带着另外一种毒药。才会造成眼前的状况?”
李东璧听完从容的叙述,面色更沉。
等三个人走到老叶大夫那里,却听到里面却是一片混乱。
红菱见从容回来,赶忙道:“从容,你可回来了。”
从容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到处发疯,几个人都招架不住,奇道:“这状况是怎么回事?忽然出现的吗?”
小叶跟在后面摇头道:“原本一切都是稳定的,可是谁让咱们陈太医非要显本事呢。那么多人,如今可就他是个官儿,没有人敢不听他的。红菱姐姐原本拦着他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偷偷又在一个病人身上乱试药。好像非得证明他厉害不可。”
“李太医?”
红菱和小叶看到李东璧一脸惊喜。
红菱拉着从容道:“还以为你到哪里偷懒去了。原来是去找李太医了。这回我可不怪你了。”
从容一脸尴尬,却也不好意思解释。
如此行事,当真不妥。只嗔怒地看了柳醒一眼。
柳醒受到从容的眼神,却也只是笑了一下。
一来这里就只知道查探病患,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林县的局面如此复杂,若非形势所限,当真想立即让她离开这个地方,远离所有危险。
“先把这病人压住,我来看看。”
李太医看着几个小丫头都有了长进没有忘记医者的本分,心里也有所安慰。
众人听了李太医这话,面上也是为难。
柳醒却在这个时候适合出头,依然是一个利落的手刀,原本还在发疯的年轻男子瞬间安静下来。
“好身手啊。”
红菱忍不住一声赞叹。
李东璧切完脉之后,面色变得格外沉重。
摒退了闲杂人等之后才道:“这蛊的确是南疆蛊虫,可是却还加着一种西域的曼陀罗草。因迷心草加上蛊虫的功效,才会如此厉害。如今这病人体内的蛊虫到是不发作了,不过这迷心草的功效却是还在的。”
“南疆的蛊虫,还有西域的曼陀罗草?一个人身上居然有这两种毒药?”
从容也是惊奇。这事情似乎远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柳醒听到李东璧如此说,并没有太惊讶:“先生可有解曼陀罗草毒的办法?”
李东璧点头:“若是这两种毒物混在一起,到还真是麻烦。不过如今这蛊虫似乎已经没有了动静,单只是一种曼陀罗草倒也不难。我这就拟个方子,按方制药也就是了。”
从容点头:“到底还是师父厉害。若不是师父在这里,我们竟一点头绪也没有呢。”
红菱和小叶跟着点头:“李太医如今的医道又高深了呢。”
李东璧一手写着方子,却只摇头道:“你们几个丫头可别知道拍马屁,我待会可要考考你们几个丫头有没有长进。尤其是你啊从容,留给你的那些医书可好好看了。若是没有长进,我定然不会饶了你。”
从容听到这话,面上竟紧张起来。师父如此问她,她还真是心虚。她已经多久没有把经历放在这医道长进上,反而是整日埋头于勾心斗角之中。
只知道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医者了。
“好了,我看这里也是个药铺。制成汤药也是麻烦,制成丸药就好了。”
李东璧放下笔,又去查探了其他的病人。
一番折腾下来才肯定道:“其他病人的状况比这病人还要好些,只那个病人胡乱用药怕是会有后遗症。”
从容闻言:“师父也没有办法吗?”
李东璧摇头:“只能接着再试试看了。”
陈禄却在这时候破门而入:“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乱来的!”
红菱看到陈禄,自然没什么好气。那么多年在太医院,当真没有少收拾他的烂摊子。
遇到疑难病患的时候从来只会乱来,弄一堆乱摊子去只知道让别人给他收拾。
如今这一次,若不是遇到李太医,还不知道会造成怎样混乱的局面。
“陈太医您有什么好办法能治好这些病人吗?”
从容不禁出声反问道。
“你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乡下郎中,就敢如此乱来。若是上头怪罪下来,你们又该如何担当?”
陈禄遇到这种状况,一向是理直气壮。
小叶却一声冷笑:“这位可是李太医,祖父就是太医院院判,出身京城赫赫有名的太医世家。您不知道吗?”
陈禄到底是大夫出身,怎会不明白李家在杏林的地位。
“原来是李太医,失敬失敬。您不是云游四方去了吗?怎会如此凑巧,会出现在林县?”
李东璧自然不会和陈禄一般见识,只微微一笑道:“只是凑巧路过这里,刚好出一点力而已。”
柳醒却在此时出声:“先生如此高义,定然要让陛下知道。此次林县的疫病,若没有李太医及时出现还不知道是何局面。柳醒要带林县百姓谢过先生才是。”
李东璧自然又是一番推辞不提。
药丸治好之后,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无论如何,林县的局面到底算是控制住了。
安歌日日担心从容的安危,心里自然知道从容那番话无非就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可是她这一次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从容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当初那个纪安歌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想什么事,竟如此入神?”
文德帝服了从容供上的药丸,自感觉如今这精力体力都好了许多。
心里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就这么把从容给放到林县。
只得暗地里又吩咐黑衣卫的暗探多加保护。
“没有什么?陛下怎么来了?不是该在丹药房吗?”
安歌眉间又多一份西子碰心的轻愁。让人看到忍不住又多三分怜爱之意。
文德帝这大半生,也算见过美女无数。燕瘦环肥,各种类型兼而有之。却在第一次见到安歌的时候,被她的美貌完全震惊。
天地间竟然还有这样美丽的女子,仿佛明月都会因为她的绝世美丽而低头。
“是担心你妹妹吗?”
文德帝把安歌抱在怀里,温柔问道。
安歌点头又摇头:“也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其他原因。”
“还有其他原因,那是什么原因呢?”
文德帝绕有兴致地问道。
安歌却闷闷不出声,只把头埋在文德帝怀里,像一只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视而不见的鸵鸟一般。
文德帝揉弄着安歌一头黑亮的墨发:“安歌也有心事了?”
这是文德帝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爱妃之类的称呼。
安歌只闷声道:“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还像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若是其他妃子说了这话,必然要被文德帝视为争宠的一种手段。
偏这话从安歌嘴里说出来,竟平白让文德帝觉得有些可爱了。
他咳嗽了一声后才说:“这可怎么办呢?不如就跟安歌升个位分,就封为宸妃吧?”
若是从容在此处听到这话,一定会大为惊讶。宸妃这个位分,不会轻易地出现在帝王的后宫。一旦出现帝王的后宫,那便是一个绝对特殊的存在。
它象征着帝王荣宠的无上尊容,再往上一步必然是最为尊贵的一国之母了。
若是寻常妃子听到皇帝如此说,定然要欣喜若狂。可是安歌对这些东西却是毫无概念,听着也就是个妃子的封号。
只是摇头道:“我一个绣娘出身的,怎么敢居妃位?到底会引人非议。”
文德帝听安歌如此回答,竟觉得十分有趣:“知道你是个实心眼,却没想到实心眼到这个地步。你也不必想其他,只想着你那妹妹,你在后宫的位置越高,不是就越没有人敢欺负她吗?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安歌闻言,想了一下道:“还真是这个道理。可是陛下这样做,必定会让很多人都不高兴的。”
文德帝听安歌如此说话,饶有兴致地问道:“安歌觉得会让谁不高兴?也让朕知道知道?”
安歌认真回答道:“这好位置自然是人人都想要,被我占了别人就没有了。她们怎么可能高兴。自然是要想办法出出气的。”
文德帝第一次认真审视一脸郑重的安歌:“安歌竟这样聪明,还能想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是你那妹妹教你的?”
安歌却摇头道:“是我自己想的。”
文德帝点了安歌的脑门一下:“原本以为你是个傻丫头,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大智若愚的。不过万事有朕在,你自然无须太过担心。这是朕给你的,你没有说不要的权力。”
文德帝的帝王霸气一显,若是旁人定然要招架不住。却没有想到安歌只是木木道:“是这样吗?谢陛下恩典。”
简单一句话说完就再也不说别的,直弄得文德帝可以说是哭笑不得。
“好了,朕还有事情要去处理。只是来看看你如何。既然你一切都好,那朕也就放心了。”
文德帝走出宫殿门,仿佛刚才所说晋封宸妃的话只是一句简单的戏言而已。
王德公公一直守在门口,见文德帝出来才报道:“陛下,林县那边传来的消息。那疫病已经控制住了。”
文德帝这几日都为此事烦恼不已,闻言自然是大喜忙问:“是如何平定下来的。”
王德公公回答:“是李东璧李太医正好经过林县。他一出手便控制住了病情。不过这疫病却是复杂,谢大统领正在御书房等着您要跟您详细汇报。”
文德帝点头:“谢江这回办事,总该得力一回。可别学汪宝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就知道玩女人。”
王德公公与司礼监汪宝是同一批进宫的小太监,早年两个人甚至兄弟相称。如今却早已经断了往来,再没有半点交集。
听文德帝如此说话,王德公公后背却冒出一阵冷汗。
汪宝那家伙行事如此不知道收敛,却不知道主子早都已经对他不满了。
他们这些太监,都是没根儿的东西,和那些读书人可不一样。就是主子的一条狗而已。狗要是把自己也当回事儿,那离被杀了炖肉吃也不远了。
王德公公却想着该让谁去给他捎个话,让他好歹收敛一点。
别闹得太过,真当自己是个九千岁了。
谢江于在御书房站着,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面见陛下的时候,哪怕陛下还没来也得老老实实站着。
这是他在王府做了一辈子侍卫统领的父亲给他的教导:“主子跟前,哪有你坐的地方。”
文德帝大步而入,想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谢江便也不在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据红菱汇报,李东璧断清了林县疯病的来源。这是南疆蛊虫还加上了西域的一种曼陀罗草才会如此厉害。”
文德帝听到谢江的汇报,眉头皱成了一团:“这小小林县,居然会和南疆西域扯上关系?”
谢江听文德帝说话,犹豫了一下才道:“柳醒传来一个消息。原任浙直总督的徐田礼的外孙女自称是南疆圣女。那女孩身上带着蛊后,柳醒未免引来大祸,便杀了那女孩。他说那女孩死后,林县那些百姓身上的蛊毒自动就解除了。”
文德帝点头:“这小子行事当真稳妥。后面的事件可曾处理好了?不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江点头:“自然是已经处理好了。”
文德帝沉声道:“徐田礼的外孙女,南疆圣女?这老小子的夫人不是苏南白家的大小姐吗?怎么会和南疆扯上关系?”
谢疆又答道:“这段秘辛徐老大人藏得也算是够深了。若非这次意外,我们到底还是很难发现。那女孩儿的母亲是徐家的一个庶女。徐家的子女众多,又是守礼人家。对外自然不会仔细说清这女孩儿的来历。外界也只以为这是徐老大人不怎么宠爱的一个小女儿,所以才只嫁到林县这么一个地方去。其实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文德帝笑道:“徐田礼嘛,这老小子的花花肠子从来要比别人多那么几根的。”
谢江又继续道:“那女孩儿的外祖母的确是南疆圣女。在南疆圣女只有保留处子之身才能养育蛊后。若是圣女死亡或者被破身,那蛊后就会死去。蛊术一向是南疆赖以生存的秘术,所以能养育蛊后的南疆圣女也是相当尊贵的。甚至可以影响到王位继承。却不知道那南疆圣女竟为何会变成徐老大人的一个普通妾室。”
文德帝听到谢江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不过这表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你这次办事到是相当得力,竟能查到如此多的东西。”
文德帝有意这么说了一句。
谢江忙下跪道:“为陛下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文德帝又问:“西域的曼陀罗草又有什么发现?”
谢江忙磕头道:“臣无能,目前还没有特别的发现。”
文德帝只温和一笑:“既然这样,继续去查吧。”
谢江告退之后,文德帝气得把桌上的一个青花粉彩瓷杯摔得粉碎。
“主子,这是何必?生气伤身啊!”
王德在一旁忙劝道。
文德帝却怒极:“谢江原本资质不高,朕看重他的无非也就是老实二字。却没想到如今竟学会耍滑头欺骗朕了!这还了得!”
王德一脸不解:“陛下何出此言?奴才见谢大统领回答的已经够详细了。这么短的时间能查到这么多的东西,当真难得!”
文德帝却气得蒙拍了桌子一下:“就是这么短的时间能查出这么多事情才叫奇怪。定是柳醒从那女孩口中得知,详细告知给了他。好方便他更详细查探。他可倒好,当了那么多年的黑衣卫大统领,竟与年轻人争起功来。管理黑衣卫,却是愈发地不济了。这些事情若是早就在掌握中,还能如今日这般被动。不思及过还想着的就是保住他的位置了吧!”
王德公公忙道:“该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如此。”
文德帝却只坐到书案前,面露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