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奇看到帷幕那边的灯火暗了下来,遂拿起单子看看,躺在榻上暗暗想到,“阿父和长姐都不去,我自己去有甚意思?要不问问公子,他去不去?若是他愿意去,给他便是。不过,很奇怪啊,他不是应该在锦都吗?算了算了,我想这样多干嘛!万一招来杀身之祸,就不妙了。少接触,少发问!”
玄奇感叹着天下之大,让自己足足走了这样久,才到支州城。又感叹着天下之小,竟能在一个屋子里,碰见熟人。“还好是认识的人!”玄奇慨叹一声,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卯时时分,汝旸起身,看到盛放热汤的壶正摆在案几上。他下榻,用手试试,里面是满的。
“玄奇?”汝旸走到帷幕前,试探着叫着。
“啊!”玄奇一边整理包袱,一边回应着“公子阁下,您醒了?嘿嘿,这下好办了!”她拿了单子,跳着跑到帷幕那边。
“呶,公子阁下,我今日便要动身返程。这个本想着留给自己玩的,现在怕是不能了!这便算我替师父招待您的,拿着吧!”玄奇将单子捧到汝旸面前。
汝旸看看忽然长高一截的玄奇,忖度着转过身去,走到榻前整理着,淡淡说道:“你若不能去,便退掉就是。”
“额,这倒是个办法!”玄奇讪笑着,心中暗想,你以为我不想退掉吗?公子阁下,看来是真没有经验啊!哪有酒席的前一天去退的,只怕你竖着进店门,就得被横着抬出来!不然李天会挑昨天那个时候给自己吗?无商不奸,至理也!
“公子阁下,可是既然已经订下了,人家是不是就得按照你订下的菜色准备着。这个酒席是今晚的,想必此时已然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退了总是不太好!”玄奇耐心地解释着。
汝旸整理好床铺,转身看着玄奇。
玄奇对视着汝旸那张波澜不起的脸,不禁幽幽想到,“这才几年功夫,公子阁下怎生出如此冷漠之意,看着也是让人很难接近,与前几年真是不一样啊!话说,我长大了也会这样吗?”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汝旸开口说:“多谢你好意,但恕我不能如愿。请吧。”
玄奇看着汝旸向外做出的手势,谨慎地点点头,说道:“那,叨扰了!”她作了一长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你预备如何呢?”
玄奇刚转身,闻言愣住,暗暗想到,公子阁下还真是古怪呢!你又不去,还管我如何处置干嘛!玄奇想着,心中不觉添了几分不悦,但顾念着是师父的朋友,不能得罪他,让他在师父面前说自己不是,又或者觉得师父教徒无方!因此,玄奇很有涵养地柔声说道:“我突然想到迟一天走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怎么能错过舞火龙大会呢!去,必须去!”她大笑着,走到帷幕那边去了。
汝旸看不明白玄奇的心思,若是寻常时候,说不定自己会帮她,只是现下自己没其他的心思。既然是邬洛的徒弟,自己是不是应该多关照一下呢?看她这样子,像是离家出走的,要不要传信告诉邬洛呢?
汝旸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窗户旁,向外看着。
一道熟悉的雪白从空中呼啸而过,向东南方飞过,汝旸心下一动,忙简单收拾一下,将软剑藏在身上,提着长剑走了出去。
玄奇诧异地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门霍然关上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公子阁下,生气了?”玄奇心下郁闷,暗暗回味自己刚才的话,没怎么得罪他啊!
高汝旸快步走出客栈,看着天上渐渐远去的雪白,心下着急,想四周看看。因是清晨,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不过是几个早起出摊的小贩。
“炊饼!热热的炊饼!”小贩抱着一个大盘子,正边走边叫卖。
汝旸观察着四周,缓缓退到小巷里,顺着石墙,一路爬上了客栈屋檐,向着雪鸮飞走的地方追了上去。
等找到雪鸮时,汝旸发现自己到了城南最为偏僻的一处山林。
雪鸮见到从远处走来的玄衣人,在地上雀跃着,待玄衣人走近,雪鸮一个纵身,扑向玄衣人的肩膀。
“雪歌。”汝旸伸手抚了一把雪鸮的羽毛,柔声问道:“其他人呢?”
雪鸮长啸一声,汝旸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转头向后看去,一人隐在岚雾中,面目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汝旸再向前看去,原本浩荡的山林中出现数十个人,正向他围过来。
“拜见司使大人!”众人走近,纷纷下拜
汝旸微笑一下,说道:“都起来吧!在外不要顾着虚礼,此地虽偏僻,但万一让人听了去,总会生出风波。别忘了,我等之藏身于暗处,便是在暗中,为玉龙台扫清宿敌。”
“属下有罪!”汝旸身后那人忽然单腿跪地,拱手说道。
汝旸闻言,敛了笑意,回眸正色说:“叶姜,你且不要说罪不罪的,也先起来!”
“公子!您责罚属下吧!”叶姜沉声说道,“都是属下思虑不全,若听公子的,万万不会让裴诚觉察到,可是,属下只是担心公子安全,所以才贸贸然跟着您来到支州的,不曾想到,裴诚如此狡猾,竟然使诈,十车并行,混淆视听。公子,属下不敢有别的奢望,这一次便让属下跟着您身边吧!”
“叶姜,先做好你的分内之事!”汝旸沉思着说道,看着叶姜欲言,他又说道:“公私要分清,别忘了,你第一身份是玉龙台锐士,第二才是我身边之人!”
叶姜愣住,半晌无言,默默点点头。
汝旸拍拍他肩膀,转身向那群人问道,“裴诚有什么动向?”
“回禀司使,裴诚所发出的十辆车如今已到了江边,支州城中死士众多,况且他们已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只怕我们若在江边动手,胜算很小。”一人说道。
“卫德,你如何想?”汝旸扶着雪鸮,闲闲问道。
被唤作卫德的年轻人,抬头看看汝旸,恭声说道:“将要取之必先予之,我的想法......便是跟到江南去,等裴诚放松警惕,再动手!”
开头那人似是不平,喘着气说道:“江南?那是周国的地盘,就我们十几个,在支州城这边还没料理干净呢!等到了那儿,不被生吞活剥了?!”
“贺兰,话也不能这么说。”汝旸微笑着,徐徐说道:“在沙洲城被发现后,我就在想裴诚如此狡猾,若是在外,必定警戒森严,能让我们下手的机会很小很小,便是来硬的,损伤只怕也是惨重!若是裴诚能放下警惕,那便再好不过了!只是,去江南是个入狼窝的事儿,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是有人不愿的,便可马上退出。放心!我不会向玉龙台汇报的,毕竟此次前去,万分凶险!”
听完汝旸的话,众人沉默着,秋风穿过林间发出的簌簌之声,更显空寂。
“司使,我们并不是怕死!况且司使大人待我们如此好!粉身碎骨也不足惜!”贺兰拔坚定说道。
“司使大人,您可曾记得叔徽大人之事,也是这样的状况,他们也是这般坚定无畏。可是,最后却变成了那般......”卫德缓缓说道,他眼神迷茫,似是勾起了对过往的恐惧。
“我们......还有退路吗?”汝旸垂眼看着手掌,说道:“知道为何玉龙台其他的锐士叫我们‘行者君’吗?从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因为,我们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我们的路只开在前面。所以,哪怕是荆棘荨麻地,我们都要试一试,只有这样,后面的人才能跟上来。”
听着汝旸略带伤感的声调,众人一时间噤声,汝旸算算自己来到的这几年,认识了不少锐士,可是同时也在忘记他们,每一次的任务都很难,虽然他已经将伤亡控制在最低,可是还是有人在不断离开。
“司使大人,我们一定跟着您,这一次再也不会擅自行动了!”贺兰拔真诚地说道。
“我要你们保护好自己!”汝旸坚定地说道,“其次再是执行任务!”
“我等誓死追随司使大人!”众人纷纷下拜。
“好!那下面一切按照我所交待的来,我们要在那帮死士发现之前出城。”汝旸转头看向叶姜说道:“我已让葛黎从锦都赶过来,今晚他会在城外接应你们,到时你们乘船顺流而下。”
“那公子你呢?”叶姜忧心问道。
“我,我再想别的办法。你们先上路,我来看着那帮死士。若是万一发现,我还能挡挡他们。”汝旸忖度着。
“不行!留司使你一人,太危险了!”卫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们现在正紧盯着您,若是我们再走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
卫德话还未完,贺兰拔起身说道:“那我和叶姜留下,司使身边有我们两个,也多两个帮手!”贺兰拔话音刚落,身旁又有好几个锐士争着站出来。
“你们都听司使大人的,贺兰也是!”叶姜忽然走上前来,向汝旸说道:“公子,你也走吧!我扮成你,留下!”
众人哗然,不曾想到叶姜竟然说出此等话。“是我让大家被发现了,留下断后也是应该的!”
“叶姜,你又忘了!”汝旸平静地说道,“你们,都忘了!我说过,一切听我安排!就这样吧,你们先去。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区区死士,我应付得了!”他言罢,转身便走。
叶姜急忙跟上前,却听到汝旸厉声说道:“你胆敢再靠近半分,我便将你按玉龙台军法处置!”
闻言,叶姜停了脚步,望着不曾回头的汝旸,迷茫地伫立着。
“阿旸,他比我们聪明!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先去江边等着他哈!”贺兰拔上前宽慰道。
支州城内,大街小巷上都被用明亮的彩带装饰着,许多商贩午间便来到城隍庙占好摊位。到了傍晚间,花灯高悬,照耀的整条街道上如同白昼一般。士人游女也纷纷走出家门,集中在两边等待着火龙队伍的经过。
玄奇拿着单子,提前来到了李天给自己定的酒楼。到地一看,心中生出了几分后悔。
“我应该再多给李天一点赏钱的。”玄奇默默想到,她望着挤在城隍庙右边的小酒楼,单薄质朴,三层高,在那些大酒楼中显得很是渺小,但却正对着庙宇的广场,那里正是火龙表演的地方。
玄奇在店内伙计的带领下走上楼,寻到自己的座位,靠窗的榻可以供三人相坐,两人对坐当是更好。
“你们这位置那么好,怎么还有空位呢?”玄奇疑惑地问道。
那伙计停下手上得活,说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玄奇汗颜,怎么老碰上歧视外地人的地方人呢?
那伙计说:“我们这前一个月就被大客给包了,不过他们包的是雅间还有一些像这样的散座,像这样的座位倒是不在意,还让我们尽量往外卖。”
“那雅间也带窗户了?看得是不是比这儿还清楚?”玄奇喝了一口枣茶,说道。
“雅间都在北面,有窗户也是临河!”
“那他们看什么呀?!”玄奇惊讶不已,伙计耸耸肩膀,说:“这就不晓得了,或许人家根本就不是为了看火龙的呢!反正我们能卖出去酒席就行。现在给您起菜吗?”
玄奇点点头,笑着说:“劳烦你了!”言罢,心中还在想,不看火龙来这儿,看来不是善茬啊!
正想着,看见不断有人进来,伙计热情地将他们引着去楼上的雅间。玄奇好奇地看着,不经意间发现那些人穿得随意,跟一般有钱人没什么两样,但是眼光却不自觉地带着煞气,锐利地扫视着店内四周。
“真是来者不善啊!”玄奇喝着茶,偷眼看看坐在自己不远处的两个人,他们也同样带来几分探视地看向玄奇,不过只一会儿,便恢复了正常,又往别的地方看了。
“应该没我什么事儿。”玄奇轻轻将剑放到包袱上面想到,她复又拿起杯子,“枣茶味道不错啊!”
正想着间,突然听到一声“玄奇!”玄奇闻声向远处看去,不意间刚喝下的一口枣茶还没咽下去,被这么一吓,顿时喷了一地。
她颤抖着嘴唇,说道:“公子阁下?!你怎么......”
“对对对,我是来迟了!你没等急吧?”汝旸快步走到座位,坐到玄奇对面坐下,笑着问道。
玄奇觉得自己眼花了,她一时间竟然觉得世间应有两个公子阁下,一个古水无波,一个笑如春风,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在客栈里遇到的那个,而是那个多年前骗了自己面纱的公子。
“怎么?”汝旸敛起笑意,问道:“我来迟些,你便不欢迎了?”
玄奇打量着高汝旸,不敢随便开口,心里忽然畏惧起来,她在想如此杀机四伏的酒楼里,遇到如此诡异的公子阁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是拿了包袱走人呢,还是拿了包袱走人呢?一种直觉告诉玄奇,这个公子阁下跟酒楼里那群人有某种关系,“难道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如此,公子阁下不是来送死的吗?”玄奇垂下眼脸想到。
汝旸有些不安,他已然发觉那边两人已经向这边看过来了,他抬头看到栏杆上还多了几道黑影。他倒不怕玄奇冲动起来质问自己,只是平静之下往往摸不清路数,他不曾想她竟然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对面,镇定而又警戒地看着自己,眼中变幻莫测,似乎是在想什么。
汝旸看到玄奇将手伸向包袱,心下暗觉不妙,叶姜他们此刻还未出城,自己必须将那帮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想到这,他眸中冷色暗动,忽然将手覆上玄奇的手背,狠狠按住,唇边却笑意更盛。
玄奇吃惊地看向汝旸,发现他正无比温柔地看着自己,柔声说道:“你再生气,也得看完表演吧?!”
玄奇转头看看四周,也发现那不远处的两人正看过来,她还发现那二人的桌子下正发出寒光。她撇过头,避开寒光,而汝旸手心的寒意让她更为害怕,她畏惧地看向汝旸,一只手却往自己身上针灸包摸去。
汝旸又岂会看不见,他勾勾嘴角,暗想这孩子怎么如此倔强呢?还如此喜欢动歪脑筋。“你小动作真多啊!”汝旸一声轻轻的感叹,吓得玄奇正往外掏的手停在袖中。
汝旸看着紧张的玄奇,没想到她竟如此色厉内荏,忽然想到一个能治住她的人,遂勾唇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再生气,我便告诉你师父去!你可要知道,便是你师父,他,也要听我的!”
玄奇看得真真的,虽然语气温和得跟要滴出水来,公子眉宇间带着的是一股凛冽的寒意。玄奇缓缓从汝旸手心下抽出了自己的手,盯着汝旸看了一会儿,忽然粲然一笑,冲着伙计喊道:“伙计,去看看我的菜好了没?!”
伙计连连应声,玄奇转脸拎了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笑着对汝旸说:“公子,您先喝茶!我哪敢生您的气啊!师父说了,跟公子一起出门,万事就得听您的!嘿嘿!”
不远处那二人的一句话飘落到汝旸耳朵里,“难道那二人真是一起的?”
汝旸端起茶喝了一口,赞赏地看了一眼玄奇。
玄奇同样恭敬地帮汝旸续满茶杯,乐滋滋地将目光投向城隍庙前,心中却接连暗呼道:“苍天啊!我还可以再倒霉一点吗?师父,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