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毓庆宫,脸色仍然有些难看。
何柱见状,忙把刚才在乾清宫外捡到的那块玉佩呈上来,低声道:“奴才亲眼看到这东西是从花喇身上掉下来的。”稍微顿了一下,凑到太子耳旁,声音又小了几分,“四爷怀疑,是花喇背叛了主子……”
太子斜眼看着何柱,片刻,才将视线转移到那玉佩上来,仔细观察了半响,眼神突然一黯,也不说话,直径行至凉榻旁坐下,兀自沉思起来。
这玉佩是老八的随身物品!
若论兄弟不和,他也只有和老大的冲突最大,而对其他兄弟,就算不是同一条心,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可是,自从上半年,他那几个成年弟弟跟随皇父远征噶尔丹后,他这心里就不踏实了,连老八都建立了军功。皇父这两年对兄弟们也越发重视起来。
他虽贵为太子,却只能在朝堂上讲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万事还得由皇父定夺,并无其他功劳,威信不足。完全可信任之人,只有索额图一人。
老四从噶尔丹回来,似乎也变了……
“你派几个人去花喇的住处搜查一下,若真是老八的人,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太子抬头,对何柱吩咐道,接着神色一凌,唇角掀起一抹冷笑,“若是被人栽赃陷害……”
何柱一个激灵,忙回道:“奴才这就去。”
两个时辰后……
何柱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拿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许多金银珠宝、翡翠玉佩。向太子禀道:“李公公正派人清扫花喇的物品,这些东西是奴才暗地里偷运出来的,据膳房的管事公公透露,花喇生前极受主子们的喜爱,得到的赏赐比其他人都多。”
“果然都是上品。”太子冷声笑道。随手拿起一件玉器,眼熟得很,好像在皇父的御书房见过。
这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康熙和各宫娘娘赏赐的,这倒是不难理解。花喇是康熙的御用传膳人,少不得领康熙的命令去各宫妃嫔处传膳,加之他原本就讨人喜欢,又是康熙身边的大红人,娘娘们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讨好。
可老八是皇子,住在南所,皇父会专门派花喇去给老八传膳?
所有的皇子里面,他才有那个待遇享受皇父的御膳。若不是这样,花喇也没那个机会成为他的娈童……
何柱瞅着太子一脸凝重的神情,斟酌片刻,上前道:“八阿哥为人和善,体恤下人,宫里面许多奴才都受过他的恩典……”
“哦?那你呢,他可曾给过你什么好处?”太子挑眉,笑着打趣。心里对这件事已知八分底细。
何柱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
太子笑着挥手:“瞧把你吓得那样儿?真没用……”
说着又让人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收拾起来,改天派人出宫,送到花喇的家人手中,好歹是伺候了他这么久的宠奴,自然是心存惋惜。
“对了,你去给凌普传话,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多多关照一下延禧宫的良贵人。”
何柱领了命,应了声是,便转身退了出去。
恰值索额图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还未行礼,便拉着太子急道:“刚才我从乾清宫那边得了消息,说是万岁爷过几日要带四阿哥去霸州视察新河工程,八阿哥也将在明日启程前往山东赈灾救民。”
“就这个?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太子撇开索额图的手,懒洋洋地背靠在凉榻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这些兄弟们也大了,是该为皇父分忧解难,为国效力。”
索额图道:“我也是为了太子您着想,如今大阿哥的气焰越发嚣张了,皇子爷们的羽翼也日益丰满,对太子殿下迟早是个威胁。殿下您倒是快想个法子,让万岁爷继续……”
“慌什么!”太子打断索额图的话,冷声道:“前不久,皇父就向我透露了,来年要给众位兄弟封爵,他们一个个自然是赶着讨好皇父,争着表现。老八那边有老四牵制,我倒是没有后顾之忧,老五和老七不足为惧。只是老大不好对付,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明珠,那个老狐狸……”
索额图微微皱眉,不满道:“奴才讲一句不好听的话,太子爷您对四阿哥,未免太过信任了。”
太子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眼神微微一滞,轻声喃道:“你说得对,本太子对他,的确是太过信任了……”
……
九月底,胤禛跟随康熙一同前往霸州,视察新河工程。
霸州新河,是指无定河下游新筑的人工河流。河流自上流而下,挟带大量泥沙,河水浑浊,且下游地势平坦,河流迁徙无常,河水冲击成多道,常年洪涝泛滥,危及当地百姓田庄。后来由工部商定,将河流进行改道,将多条河道改成一道,在霸州交汇,然后东流至海。虽说耗资巨大,但此法可解当地百姓洪涝之苦,也得到百姓的支持。
康熙于去年十二月下令修筑新河,疏浚河道,加固岸堤,至今年七八月份,已经完成一半的工程,估计来年六七月份就能竣工。
霸州离京城不算远,最多一天的路程就能达到。但由于是康熙出行,少不得要折腾一番,又有侍卫随行,前前后后硬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赶到霸州。
负责新河工程的是现任工部尚书于成龙,早已领着当地官员在城外迎接康熙。
下了马车,又是一番折腾,康熙和胤禛才到达行宫。说是行宫,实际上不过是于成龙在城里置的一座宅子。康熙对新河工程尤为重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霸州视察一阵子,便随意让人买了一处宅子,供他临时居住。
胤禛在一旁瞅着这座行宫,装饰简单,面积不大,却也不失高贵典雅,连出行视察河工都不忘享受皇帝尊荣。不由得暗叹,怪道呢,皇父在位也算是勤政廉明、宵旰焦劳,却是健康长寿,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哪像他,同样是勤政廉政,才当了十三年皇帝就累死了,问题原来是出在这上面,真是可惜了……
一行人随康熙进了大厅,于成龙又禀报近些日子工程的进度,言及之处还谈论了皇八子的卓越胆识,英勇不凡。
康熙笑道:“你这是怪朕把你的好帮手给调走了?”
于成龙忙道:“前段日子有八阿哥在此监工,河工的效率的确是提高了不少。如今万岁爷亲自来了,微臣自然是该依仗万岁爷了。”
“你倒会捡便宜!”康熙开怀一笑,招手让胤禛上前,又道:“朕调走一个八阿哥,如今给你一个四阿哥。这次朕就暂且不忙回京了,由四阿哥代替朕巡视河工,今儿晚上稍作休息,明日你带他去熟悉一下河道情况。这些日子,有什么要求尽管使唤,他要是不买你的帐,就来告诉朕。”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胤禛的嘴角一抽,皇父这话,怎么听着跟买儿子似的?
于成龙忙谢恩,道:“微臣多谢万岁爷体恤。”
听到说‘使唤四阿哥’这话时,又忙道不敢不敢,见康熙大笑起来,他也跟着陪笑,却在暗地里观察这位人称‘冷面无情’的四阿哥。
不得不说,万岁爷的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就这通身的气派,丝毫不输于当今太子殿下。不过由于神色冷凌,眉间带着一股桀骜的英气,却不如温润和蔼的八阿哥讨人喜欢。于成龙轻轻抿唇,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微笑,朝胤禛拱手道:“请四阿哥见谅。”
胤禛亦拱手道:“不敢,胤禛行事之处若有不妥,还请于大人多多包涵。”
……
次日清晨,胤禛一大早就起了床,由苏全伺候着洗漱完毕,用了早膳,便直径去了正厅给康熙请安。
彼时,康熙已经收拾妥当,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见胤禛走过来,忙道:“老四,你也快去把蓑衣披上,估计待会儿要下雨。”
胤禛踌躇,看着康熙的样子一阵好笑,他可还从没见过皇父一身渔夫打扮呢。不等康熙发现他的失态,连忙应声‘是’,转身吩咐苏全去给他拿蓑衣斗笠。又亲自上前,道:“皇父的领子打歪了,儿臣替皇父扶正?”
李德全暗暗抹了把汗,四阿哥,奴才这次可不是故意要看你笑话的。
康熙点点头,算是应了。
胤禛不懂,还以为这蓑衣就跟斗篷披风差不多,只是材质厚实罢了。皇父是一国之君,即便是穿着这农夫的东西,那也要端庄周正才是,哪能歪着披呀?在康熙肩上弄了半天,又把领子重新打了一番,这蓑衣还是穿不正。即便是摆正了,只要康熙身体一动,又歪了。
反反复复弄了十几次,胤禛的神情有些尴尬,偏头却见康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不由得红了双颊,连忙后退一步,略显羞赧,道:“儿臣……儿臣无能。”
康熙忍不住笑起来,道:“这是于成龙拿给朕的,说是可以避雨,朕看着新奇,就披上了。朕都是第一次穿,你不会弄也在情理之中。”
听着康熙一声大笑,胤禛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这时候,恰逢于成龙走进来,给康熙和胤禛告了罪,才道:“万岁爷这蓑衣原是微臣的,估计是大了些,所以披不正。四阿哥这套是以前八阿哥披过的,因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怕是赶制不出新的来,就委屈了万岁爷和四阿哥。”
康熙满不在乎,看着满脸通红的四儿子,心情意外高涨了许多,催促于成龙,道:“得了,还是赶快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