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李小军问道。
“去年！在一棵树下，被腰带勒死的！我勘察的现场，有几个可疑的脚印，但是已经被毁坏，除了这些，现场没有任何线索，案发的时间点基本没有人，所以没有目击证人，山脚下更没有摄像头，后来，结合他们夫妻感情的不和睦，加上素玲因为那个畜生乱搞产生了抑郁症等因素，还有上面要求尽早结案的压力下，我不得不把这件事定性为自杀！”牛大队感到一阵头疼，拍着脑袋继续说道：“但是！我绝不相信素玲是自杀，她肯定是被害的，并且一定是被邢四雇人杀害的！这样他就可以天天花天酒地了！”
李小军听的心里堵得慌，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牛大队，在自己眼前倾诉，像个孩子一样无助。李小军注意到牛大队口中的邢四媳妇这个称呼已经很自然的改为素玲，并且最讲究推理和证据的牛大队在这件事上，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是凭直觉来认定邢四杀妻。更加觉得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也更加认定牛大队和这个叫素玲的女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但是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这种接人伤疤的事儿始终不是李小军的所为，他只有静静的倾听，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陪你去喝点儿吧！”
“不喝！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失控？”牛大队目光如炬看向李小军。
李小军没有躲避牛大队的眼神，淡淡地说：“我不敢瞎猜，说出来会好受些！你说，我听着，你不说，我不问！”
牛大队无奈地说：“嗯！我没看错你，你的洞察力还是很好的。这些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今天就一吐为快吧！我喜欢过素玲，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选择了邢四，我尊重她的选择！”牛大队看了看李小军又说道：“别瞎想啊！你不会认为我很没有理智吧？认为我公报私仇？我可告诉你，这不是个人感情的问题，我是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判断的，这件事绝对是他杀，不是自杀！”
李小军稍稍感慨了一下牛大队洞察人心的能力，他想缓和一下气氛，轻松地笑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让歹徒闻风丧胆的牛大队长也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爱情！”
气氛果然缓和了一些，牛大队自嘲道：“青梅竹马个屁！当年那叫郎有意妾无情！说说你的看法，案子！别八卦！”
李小军思考了一下说道：“我认为如果有被破坏的脚印，那就肯定有问题，但是，但是，我知道我提这个问题肯定太蠢，我想你一定也查过，裤带上有除了受害人的指纹吗？”
牛大队说道：“不错！还能独立思考一下，有，而且有好几个不同的指纹，上面没有邢四的指纹，但是邢四说那条裤带是她前一天新买的，我走访过卖裤带的那家店，的确是她前一天新买的，店里每天都会去很多人，这也摸那也摸，所以指纹就无据可考了，已经让技术员做了备份，只能等抓到人后再比对了！”
李小军安慰道：“凭牛队的能力，肯定能查清楚的！如果是雇凶，被雇的人早晚还得犯事儿，说不定哪天就落到咱们手里了！我们审讯时，多吓唬吓唬，诈诈落网的还有没有其他事！”
牛大队平复了心情，抖了抖脑袋，又恢复到正常的状态，看着李小军说道：“好！你的确跟别人不一样，能看得很远！记住，今天的事儿不准对任何人说！”
“放心！”
此后的几天，李小军都在琢磨着牛大队这个人，他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看似强悍无比，却又铁汉柔情，李小军本以为他心里只有案子，没想到内心里却还藏着一个女人。牛大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警察，可是他却赌博、酗酒、刑讯逼供，牛大队偶尔会挪用一些公款来给手下发点儿小福利，这按正常的法律或纪律来说肯定是不妥的，但是他赌博的钱全是自己工资承受范围之内，并且他自己的摩托车加油，从来不跟队里给他配的桑塔纳混为一谈，每次李小军骑着他的摩托车去加油，他都会掏出５０块钱，而不是记刑警队的账。
在李小军心里，牛大队是一个怪人，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称职的刑警队长，也许警察天生就没有好坏之分，只有能力的强弱，李小军内心思考着，这样有能力的一个人，怎么就升不了官儿呢？
直到有一件事的发生，李小军才明白为什么赵志刚告诉他，要跟牛大队学本事，但是不要学做人。
那天中午比较清闲，市局的一个副局长请刑警队的同事们吃饭，大家都喝的不亦乐乎，席间副局长说了一句玩笑话：“我喝了有一斤了吧？你们都没我喝得多啊！我来挑挑气氛，哪个大队的队长能连干这三杯白酒，我就学狗叫，并且下个月给他的大队拨１０万块钱的经费。”
在场的同事都连连点头，几个大队长都恭维地说着：“局长那是海量啊！我们哪里能喝那么多啊？看来这经费是落不到我们头上了啊！”等等。
这时，牛大队站了起来，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大喊道：“当真？”
在场的同事们都尴尬起来，赵志刚拉了拉牛大队的衣角，牛大队摆开赵志刚的手说道：“拉我干啥？你们不敢我敢！说话不算话是王八！”
所有人都沉默了，副局长脸都绿了，怒目圆睁看着牛大队。
牛大队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紧接着第二杯，第三杯。三杯白酒下肚，嗓门更大了，摇摇晃晃的指着副局长喊道：“学狗叫就不用了！给我钱！”
副局长尴尬的笑了笑，强忍怒火说道：“老牛啊！喝多了吧？快坐下，喝点儿汤解解酒！”
“别跟我扯没用的！说话得算话啊！”牛大队不依不饶。
另一个年龄稍大的队长起来劝道：“老牛啊！酒席玩笑嘛，你喝多了，走，我扶你下楼歇会儿去。”
牛大队推开那个队长，大声喊道：“你们不敢说，我敢说！我们刑警队经费太少，不够用，今天局长大人发话了，我必须得争取！今天谁也不好使，不给不行！”
副局长终于忍不住了，也不再装出领导的大度，把手包交给身后的司机，沉着脸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之际，却被牛大队一把拦住，牛大队的口水都快喷到副局长的脸上大喊道：“走不了！你这当局长的也太没信誉了！今天不给个说法绝对走不了！别以为你当个破局长就了不起了，当年你还在我手下干过呢！”
副局长曾与牛大队共事过一段，后来他仕途顺畅，很快就到了局里，而牛大队始终还是个大队长，虽然此时他已贵为副局长，但依然拿牛大队没有办法。此时已经为这一句玩笑话悔断了肠子，无奈地坐了回去。
最后，以副局长在餐巾纸上签下了一张十万元经费的欠条才得以脱身。而这十万块钱的经费，直到副局长调到别的城市当局长了，也没有兑现。
这件事给了李小军深深的触动，他在思考，窥一斑而见全豹，牛大队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升迁，完全是因为这倔脾气得罪了不少人吧，包括领导，包括同事。牛大队如果稍微圆滑一点，以他的能力，最起码也是个副局长了。李小军又想了想自己，自己同样也是倔强的人，经过王主任的循循善导的李小军想：“如果是我，我会做到一个有能力又圆滑的警察吗？我能在保证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即能破案又兼顾处理好各种关系吗？”
事实证明，他不能，最起码暂时还不能。
在一次抓捕中，正好赶上了当地派出所抓赌。那天，派出所先抄了一个赌博窝点，正在点钱收网之际，李小军和刑警队的同事冲进房间，抓了其中一个人，并向派出所说明这个人是刑警队抓捕对象，这个人需要带到刑警队，其他人由派出所按赌博处理。
派出所的同事欣然同意后，张强押着犯罪嫌疑人往外走，李小军跟在后面，马上要出门的时候，派出所控制的赌徒里有一个人大喊道：“唉！你，你叫李小军吧！哎呀，都长这么大了啊？”
李小军回头一看，想起是小时候经常去家里打牌的一个叔叔，被抓的人竟然认识自己，让李小军感到无地自容，那人继续喊道：“唉！我认识你爸！你不记得叔了？哈哈，你让他们放了我吧！罚钱我认，别带走了！”
李小军愣在当地，当时，在一个十七岁的实习警察李小军心里，把警察看成是无比光辉的职业，他忽然感到认识这么一个被抓的人很可耻，他内心坚守着自己是绝对不会违反原则的。
张强听到后走了回来，看向李小军，派出所的同事也看向李小军。在公安系统内，抓赌这件事从来就是可有可无，哪怕是罚了钱，都有可能托关系要回去，所以，张强回来是为了给李小军撑点面子，而派出所的同事们看上去也一定会给这么点儿面子，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也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警察之间的通融。只要李小军开口，这件事儿就简单的算了。
可是。
可是李小军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惊呆的一句话，无论在场的警察还是赌徒，他直了直腰，义正言辞地说道：“对不起！我是警察！”然后扭头走出房间，留下一个个瞪圆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
张强追出去说道：“唉！到底认不认识，是不是刚才人多不好意思说？我一会儿打个招呼半道放了就行了！”
“不用！”李小军坚定地说。
张强无奈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孩子，让牛大队带歪了吧？”
后来，香港出了一部非常火的电影，叫做《无间道》里面最经典的一句台词就是：“对不起！我是警察！”当李小军看到这部电影，听到这部台词时，才懂得当年那个嫉恶如仇，要做犯罪克星的超级警察是多么的可笑。
若干年后，当李小军再见到那位叔叔时，同样的感到无地自容，只不过，两种无地自容却大相径庭，当年，是以一个正义的警察的身份，觉得认识这个被抓赌的人无地自容。后来，是因为自己当年那青涩而可笑的举动，那台词般的正义之词所造成的笑话而无地自容。